第26章 又一个王在晋、王象乾式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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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承宗的"乞休疏"送到京师的时候,颇让魏忠贤左右为难了一阵子。
孙承宗的不肯赏脸,魏忠贤原本十分地恼怒,恨不得立刻就扒了这个大学士的皮。可眼下还不能,朝廷上因"京察"而引起的东林与非东林之间的党争,正闹得不可开交。真正念经的"大和尚"魏忠贤凭着他多年历练出来的本领,依然抱持着观望的态度,没有最后决定偏向那一边。在双方似乎势均力敌、争斗激烈的时候,他并不想因为报复一个孙承宗就打乱了自己既定的安排--如何让自己的地位、权力都能够蒸蒸日上,才是他打的如意算盘呢!
聪明的魏忠贤很快就拿定了主意,立刻作出了两个异乎寻常的决定:一是慰留孙承宗;二是擢升右参政、遵化兵备道的张凤翼为佥都御史巡抚辽东。
张凤翼,太原府代州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曾历广宁兵备副使,万历末与天启初以父忧归。此人庸懦,毫无担当,也没有多大本事,既不知辽,也不知兵。他之所以能够节节高升,是因为他有背景:与王化贞同奉首辅大人、东林要员叶向高为座主。
魏忠贤正是看中了张凤翼的这点背景,他才被选中当上辽东巡抚的。"罢斥前辽东巡抚已经敲打了孙承宗,擢升张凤翼又向东林人士表示了咱家与他们交好的意愿--也算起到了一石二鸟的功效了……"魏忠贤这样想着进入了梦香。
王化贞广宁惨败时,张凤翼还在家乡为父守孝。他心底深处十分庆幸自己躲过了那场灾难,都是父亲死得是时候啊。那些天里,他赶走了一直陪伴在左右的歌女,天天都虔诚地跪在父亲的坟前,表示他对父亲在天之灵的万分感激。
不料,在他起任右参政后,却又遇到了新的麻烦:辽东缺兵缺官,而他却又偏偏担任过广宁兵备副使,眼下又在遵化,正是去辽东的合适人选哪。那些天里,他也和王在晋一样经常做着"兵辽,死兵;官辽,死官"的恶梦,整日里提心吊胆、忧心忡忡……他天天都沐浴焚香祷告上苍保佑他不被选取去辽东,他甚至还想入非非:"如若母亲这时候也跟着父亲去了冥界,就可以母忧之名再次归乡守制,那该多好啊!"
一个小小的主事袁崇焕主动请缨去了辽东;随之又有茅元仪、孙元化、金启宗等一个个地先后去了辽东;接着是怕死怕得要命的兵部右侍郎王在晋被请去经略辽东……张凤翼的担心渐渐地淡化了,到后来孙承宗自请督师辽东,也没有点到他的名字。张凤翼更是彻底地放心了,他又一次庆幸自己躲过了去辽东的厄运:"我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全都是上苍和父亲的在天之灵保佑啊……"
张凤翼高枕无忧还不到一年,就被一道令他"升任辽东巡抚"的圣旨吓得睡不着觉了。
过去的每次擢升新职,他都沾沾自喜,还要大宴宾客以示庆贺并借以炫耀。唯独这次,他怎么也喜不起来,更不要说炫耀了。他躲在家里,也象王在晋那个孬种熊包一样一连好几天都闭门不出,苦思冥想着不去赴任的主意--母亲身体硬朗,短时间内是不会归天了;只好装病吧,看来也抵挡不了多久;抗拒圣命呢,自己又没有这个胆子--无奈之下,张凤翼只有勉强举步踏上去山海关之路。
五月的畿东,天气还很凉爽,正是游览山水风光的好时候。可张凤翼一点兴致也没有,一路上还在想着保命的主意。想来想去,倒也想到了一条:"只要守在山海关不出关门一步,见不着辫子兵,不就大吉大利了么?"
由此,他也就想到了王在晋的那本《题关门形势疏》和袁崇焕那封给首辅叶向高的信,想到了他们之间的那场筑城之争:"在八里铺筑新城,守住山海关,凭天险拒敌于关门之外,又足以自保,这是对的呀!为啥孙大学士偏偏要听一个广东蛮子的话,去宁远筑城守城?"
快到永平府城时,张凤翼也打定了主意:上疏请专守关门,以朝廷之力改变孙大学士和广东蛮子的既定主张。对此,他似乎很自信--不只是自己有叶向高这种背景,而且朝廷上支持王在晋主张的更是大有人在……
在驿馆下榻的当晚,张凤翼谦辞了永平府、县主官为他接风洗尘的盛宴,集中精力写好了"专守山海关"的奏本初稿。又仔细推敲了许久,他这才誊写好,便立即派心腹家人连夜返回京师,还反复交待家人:一定将这奏本直接交给他的座师叶向高大人的手里。
第二天,当张凤翼轻松上路前往山海关时,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那个广东蛮子只是一个下属,不足为虑。此去关门,必须说服的也只是孙大学士一个人。相信有了首辅大人和朝廷众多官员的支持,要说服大学士放弃那个广东蛮子的主张而主守山海关,也许并不太难……"
但出乎张凤翼意外的是:他与孙大学士的会谈,第一次先就不很投机;与此几乎同时,叶向高也来信暗示他王在晋覆辙在前,眼下还不是他一人上折和帝师孙承宗争斗的时候;而于他更加不利的,是那个已经三次名震京师的广西蛮子袁崇焕也因此事而从前屯匆匆赶到了山海关。
几番回合下来,张凤翼先自服了输,打心底里叫起苦来:"这个蛮子比帝师大学士还难对付,软硬不吃,死活不怕!是我小瞧了他……"

在张凤翼的眼里,袁崇焕的确是一个可怕的人--袁崇焕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犟和宁折不弯的强硬,是他有生以来所遇到极难对付的第一人;袁崇焕那种挥洒自如的才智和干练果断的能力,他欲求不得、不由他不心生妒忌;袁崇焕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和锋芒毕露的狂傲,简直让他吃不消、忍不下、受不了;而袁崇焕那种不怕死不畏难一往无前的气慨,更是他不可想象地难以驾驭。
而在袁崇焕的印象里,张凤翼也是一个怕死鬼,又一个王在晋、王象乾式的人物!仅此一点,就让他瞧不起这个新来上任的辽东巡抚了。
当袁崇焕与孙承宗、张凤翼再次会面时,他便有意无意地冷落张凤翼,言谈之中,更是撇开张凤翼而只与孙承宗侃侃而谈,他说起了自己在驻守宁、前的这些时日里,对辽东问题的一些新想法新见解--
他认为,辽东虽然已经残破,却并非无法挽救。他取出随身带着的辽东地图,摊开在桌子上,一边指着一边说着:从宁远往东北一百里,就是锦州;从锦州往东北百六十里,就是广宁;再从广宁往东二百多里,就是辽河。目前,努酋正集中力量修筑沈阳新城,对外则花很多功夫在朝鲜和蒙古上面。因此,在辽河以西已没有了兵力,虽说地广人稀且诸城均已被毁,可也正是我们渐次收复的大好时机。还有就是:努酋建国不过七、八年的时间,根底不厚,物资奇缺。特别是缺衣缺粮,已经成为制约其扩张的重要因素之一。
他特别指出:去岁广宁之战,王化贞溃逃,辫子兵为什么没有乘胜再追击至山海关?一个原因就是熊廷弼大人的紧壁清野!关外诸城俱毁,让辫子兵失去了军需的补给,抢不到粮草,他们不能靠喝西北风过日子,因此不敢冒险而只好退兵。此外,兵力严重不足,是努酋面临的又一大难题。鞑子兵不过十万之数,虽然骁勇能战,但也不是天兵天将,凡人就不能敌了。
他强调说:大人曾说我军有"兵多不练"的弊端,而辫子兵正好与此相反,他们那是常备不懈。人们常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以我之短较彼之长,相逢拼战之时,如何不吃败仗?但是,我军若改而注重了练,练得士气大振,又如何不能反败为胜呢?
他由此讲起了何可纲长夜谈兵所指出的五大教训:将帅无能、士兵不精、缺粮少饷、武器不利、不信辽兵……这些,都是我军三战三败的教训。血的教训,不可不记取。倘若一一克服,又如何不能致胜?
紧接着,他又着重讲了何可纲说到的第六个教训:地少坚城。他说,这也是值得注意的一大教训--广宁惨败之后,自关外到辽河,有五百多里的广阔地带,却是八城尽空。我们要想在这里长期站住脚,就必须尽快筑起坚固的城堡,并派精兵强将镇守,以抵御辫子兵的再袭。他说:"宁远,就是我们的首选之地,在那里筑城,可守可攻。且由此发端,一定能够渐次收复河西失地,从而积蓄力量,徐图威逼辽沈、进而收复全辽--此乃复辽大计,望大人尽快作出决断。"
孙承宗象往常一样看重袁崇焕,也非常重视袁崇焕的这些意见,他仔细地倾听他的分析,不时地点头称赞。
张凤翼对袁崇焕旁若无人的态度先是不满,可随着谈话的深入,又看到孙承宗赞许的神态,他越听越想越觉得可怕,到最后则更是胆战心惊而不能自已。
袁崇焕不屑地看了张凤翼一眼,站起身来,说出了让张凤翼心惊胆战的一条提议:"大人,宁远筑就新城,辽抚也当立即移驻那里,以利恢复。张大人,下官这点建议,大人想必不会反对吧?……"
还没有听袁崇焕说完,张凤翼就再也坐不住了,知道不说话不行,便当即表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八城尽空,非一年可就之功;六载疮痍,非一时可起之疾。今日之局势,无论议剿还是言战均非上策,我们能够做到的惟固守关门而已。"
他也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孙承宗、袁崇焕了,于是索性暗中联络力主固守关门的王在晋、王象乾还有巡关御史潘云翼以及因贪墨被孙承宗申斥的万有孚等,交章上疏反对在宁远筑城。他想:"座师不是说眼下不是我一人上折的时候么?我联络了这么多人,再加上朝廷上原本也反对他们的那些,总该是时候、也够份量了吧!我倒要看看,你孙承宗还能在辽东撑多久?也倒要看看,你袁崇焕没有了孙承宗作靠山,还能有什么作为?"
就这样,孙承宗和袁崇焕在极力推行守辽复辽大计的同时,又不得不分出精力应付来自内部的争斗。
但是,尽管艰难如此、费力如此,他们还是坚定不移地实行他们既定的主张,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八月,孙承宗巡视宁远。
在这里,他当众高度赞扬了袁崇焕请筑宁远新城和"主守而后战"的主张。
九月初,督师衙门便将筑城开工令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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