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八月,孙承宗督师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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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一间专设的议事堂里,屋角里放着冰,给屋里添了不少凉意。魏忠贤闭着眼躺在一张荡来荡去的晃椅里养神,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侍立在旁,一个端茶,另一个则不时地轻轻推一下晃椅。屋子里没有一丝响动,安静极了。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未几就听到门口有人报告:"王体乾、李永贞求见。"
两个人都是司礼监太监--王体乾,原为尚膳太监,由魏忠贤推举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司礼掌印者乃太监之首,但王体乾却甘心位处魏忠贤之下,事事看魏忠贤眼色行事,因此深得魏的信任。李永贞,在万历时曾因犯法被系狱十八年,获释后夤缘通于魏忠贤,即由文书房直升司礼秉笔太监,与王体乾并为魏忠贤心腹。
魏忠贤眼也未睁:"进来吧。"
二人轻手轻脚走进屋内,恭恭敬敬向魏忠贤行跪拜礼:"魏爷万安。"
"什么事?"魏忠贤依旧闭着眼。
"内阁送来几份章奏,请魏爷定夺。"
"你们都下去吧。"魏忠贤这才睁开眼,向身边的小太监摆了摆手道。
"是,魏爷。"两个小太监同样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都是些什么事呀?"魏忠贤问道。
"工部求重修朝阳运河码头事、大木厂和琉璃厂扩建事,户部求开德州仓赈济山东灾民事、增收盐课关税事,吏部有一百二十五名外官命妇赐号事,……"王体乾连忙从袖中取出一沓奏章,拿起最上面的那张清单,一字一板地念道,尖尖的嗓音立时在屋内响起。
"工部所奏三项工程事都交给永贞办,其它事你吩咐文书房直接票拟交给叶向高他们去办得了。"魏忠贤一边心不在焉地对王体乾说,一边瞄了李永贞一眼。
"是,魏爷,奴才这就按魏爷吩咐去办。"王体乾偷偷看了看魏忠贤,又道:"还有吏部叙庆陵功事--"
"怎么个叙法呀?"魏忠贤还是那样的不甚经意。
"魏爷弟侄俱荫锦衣卫指挥佥事。"王体乾答。
"好,好,这样就好。"魏忠贤慢悠悠地说,接着挪动了一下身子,又问:"还有什么事?"
"还有……还有御史周宗建的一本……一本奏章……"王体乾吞吞吐吐道。
"周宗建?就是去年胆敢数落奉圣夫人的那一个?"魏忠贤坐直了身子。
"是,魏爷,就是他,也是东林一伙的。"
"都说些什么?"
"他说……说京师雹不以时是魏爷……乱政所致……"王体乾依旧吞吞吐吐地,"还骂魏爷目不识……识丁……"
"敢骂咱家?这个周宗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啦,真他妈的有种啊!"魏忠贤忽地站起身,猛一跺脚:"永贞,就把骂咱家的那段念来给咱家听听。"
"魏爷,您老甭生气。"王体乾劝道。
"魏爷喝口茶,消消气。"李永贞又端过一杯清茶,恭敬送上,也劝道:"宰了他不就结了?不念了罢。"
"念!咱家今天正有兴致。就想听听,听听这个姓周的究竟怎么一个骂法。"魏忠贤一手持杯,一手叉腰,两眼瞪得滚圆,一副凶神恶煞模样。
李永贞从王体乾手中取过那一沓奏章,翻了翻,找到周宗建的那一道,看一页掀去一页,看到后面,他干咳一声,念道:
近日政事,外廷啧啧,咸谓奥窖之中,莫可测识,
谕旨之下,有物凭焉。如魏进忠者,目不识一丁,而陛
下假之颦笑,日与相亲。一切用人行政,堕于其说,东
西易向而不知,邪正颠倒而不觉。况内廷之借端,与外
廷之投合,互相扶同。离间之渐将起于蝇营,谗构之衅
必生于长舌。其为隐祸,可胜言哉!
"啪"地一声,魏忠贤狠狠将手里的茶杯摔碎在地上,尖声叫骂道:"混帐东西!竟也如此轻贱咱家!不给点厉害让他瞧瞧,也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王体乾和李永贞一齐狠狠道:"魏爷,奴才们派人宰了他!"
魏忠贤却没有再说什么,他又坐回到晃椅上,缓缓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王体乾和李永贞连忙上前轻轻地推起晃椅,又一齐附在魏忠贤的耳边说道:"人不知鬼不觉地悄悄干了他!"
魏忠贤依旧没有说话,半晌才慢慢地睁开眼,吐出一句:"不,先留着他。"
"留?"王体乾和李永贞互相看了看,惊诧道,"那不太便宜了他?"
"……"魏忠贤没有作声,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一改刚才怒气冲冲的样子,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魏爷,那……这本奏章该怎么发落?"王体乾见魏忠贤半晌不发话,又问。
"怎么发落?不理他就是了!"魏忠贤立时答复,"体乾不是说过,这就叫留中吗?对,叫留中!就让它石沉大海、永远也见不了天日!哈,哈,哈……"
"魏爷,还有大学士孙承宗一本奏章……"王体乾又接着说。
"他说什么?也骂咱家?"魏忠贤一惊。
"没有,魏爷。他只说王在晋去职后,辽东经略一职眼下还没有合适人选。"
"他想怎么样?"
"他是自请督师,去守辽东的。"
"孙承宗要去辽东?原来是这样!好啊,那就让他去吧。他不是帝师吗--动不动就撇开咱家直接去找皇上,也真够厉害的,是吧?上次他去山海关,回来后只和叶向高说了说,就直接报告了皇上。皇上呢,对辽东那些事还不是和咱家一样不知道,也给足了他面子全都同意了他。虽说他姓孙的有些失礼,咱家却不能小鸡肚肠,先让着他些。这不?一道圣旨,王在晋就灰溜溜地滚了回来。"

"那也不能总是由着他呀,魏爷。得防着点,据奴才所知,这孙承宗虽说还没有入伙东林,可他说话办事却都向着东林,也是一个讨厌鬼。"王体乾眨巴了两下眼睛,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魏忠贤,才又接着说:"奴才也懂得魏爷才刚说的话,可还是要防着。何况这个孙承宗还是帝师,他要真靠上了东林,又有皇上护他,那可了不得。待他势大,那就防不胜防了--魏爷,得防他势大伤爷呀。"
"体乾说的对,是得防着点。"魏忠贤频频点头,"不过,辽东那里,真还得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去给抗着。要不然就又会像这两年,年年都让鞑子折腾,咱们还能安生得了?当然喽,咱家敬他,倒也不是怕他--是咱家还用得着他。你们也都看到了,叶向高他们让他入阁兼管兵部,他又提拔那个袁什么蛮子,咱家也没有为难他。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想必他不会不知道咱家的意思。再说这一时半会的,谅他也势大不了哪里去!"
"魏爷说的是。"王体乾和李永贞连连点头,"这姓孙的成不了大气候的。"
"还有,要是让他去了辽东--"魏忠贤挤巴着两眼:"按体乾的说法,这京师里头不就又少了一个讨厌鬼了么?"
"还是魏爷高见。"王体乾道,接着又小心翼翼地问:"照魏爷的意思,那就拟旨让他去?"
"这个嘛--倒也不必那么急。再让他等个俩月、仨月的,也不迟。"魏忠贤一脸奸笑,看着王体乾,"象他这一种人,还是多磨磨性子,对他、对咱家都有好处。就这样吧,啥时候让他去,就由你去把握尺寸好了。"
"是,魏爷。"王体乾恭恭敬敬地答应着,又悄悄看了看魏忠贤的脸色,这才又小声试探着说道:"魏爷若没有别的事,奴才这就告退了……"
"你去吧。永贞留下--"魏忠贤斜着眼看着王体乾出了门,立时收了笑,呆起脸对李永贞道:"永贞,又有几项工程交给你办了,可得小心一点,你要给咱家办得牢靠办得漂亮,嗯!"
"是,魏爷。奴才事事都会小心的。"
"可有人告诉咱家,说你姓沾,见什么沾什么,雁过也要给你拔些毛下来。是不是呀?"
"魏爷,奴才的事就是瞞爹瞞娘,也不敢瞒魏爷您哪--爷知道,奴才那都是为香山碧云寺爷的寝宫筹款,一分一厘都不敢装进自己腰包的……"
"好了,好了,咱家也没有说你什么。不过,别人既然说了,给你提个醒也是为你好,你好歹也是咱家的心腹么。好好干吧,咱家不会亏待你的!"
八月里,孙承宗督师辽东。
到任后的他,立即调整了辽东的人事:分关内外为中、左、右、前、后五部,令马世龙、王世钦、尤世禄、赵率教、孙谏分领之;以前兵部主事鹿善继为赞画、副将满桂为中军;宁前兵备佥事袁崇焕分守关外,另有孙谏助赵率教驻前屯、祖大寿助金冠驻觉华岛;佥事万有孚、司务孙元化和茅元仪、金启倧以及副将李承先等也都各司其职。接着,他又定军制、汰逃将、遣疲兵、建营舍、筑炮台、治军储。与此同时,又着力于组织将士日夜练习火器和骑术……
孙承宗特别重视袁崇焕"守宁远"的意见和他那个计划中的宁远防线。他和袁崇焕一道用了不少时间研讨谋划,尤其是袁崇焕花了许多心血制订的那个计划。
第一步--收复自前屯到宁远的一百里失地--就非常非常之难。原来,自广宁惨败,宁远以西的五城七十二堡都为蒙古喀喇沁诸部占据,明军的前哨实际上难出山海关外的八里铺一步。到袁崇焕夜闯前屯招抚那里的难民败卒之后,才逐步收复了八里铺到前屯的一百里失地。
于是,袁崇焕向孙承宗请命,自己去蒙古喀喇沁诸部。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向喀喇沁诸部申明利害、和他们谈判收复前屯到宁远的一百里地,并且招抚那里的军民,从而为稳定局势和下一步的屯戎以及最终建成牢固的宁远防线打基础。
二个多月后,风尘仆仆的袁崇焕回到了山海关,向孙承宗复命:蒙古喀喇沁诸部已经从他们占据地退出。山海关到宁远二百里的河西走廊已经收回。第一步总算艰难地走出来了。
第二步--那就是为筑宁远新城心须筹集相当数量的钱--则更为不易。筹款之事原本是和第一步同步进行的,却不料,孙承宗向朝廷写去的几封奏折全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从京师传来的消息说,兵部和内阁都没有不同的意见,可送进宫后却都被搁置在那里了。
孙承宗感到惶惑:四月间他出关考察回京面圣时,这件事都是皇上同意了的,可此时他要真正地做起来竟是这样的难!
但他只能是再写奏折,申明理由请朝廷尽快拨款而已。又是几封奏折送上去,快到年底时时候,朝廷那里总算有了回音:由户部暂拨半数,其余一半待来年筹集后再予拨付。
然而,直到大年三十,这半数的银子还没有一点的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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