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越级上书,袁崇焕犯了官场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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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关门形势疏》洋洋洒洒千余言,什么各隘口边墙未茸啦,什么器械未整啦,什么兵马未足啦,什么钱粮未议啦,还有什么将官懒惰啦,什么军士偷闲啦等等……话说的倒也不错,只不过是当年熊廷弼对辽东形势分析的翻版而已。而单单用之于关门,却又和袁崇焕请缨守关的奏折相去甚远。姑且不论它只字不提收复已失之地,仅仅只是和袁崇焕"他日战之不力,即斩臣于行军之前,以为轻事者戒"的誓言相比,也是天壤之别了。
王象乾在他的长篇陈述之后,终于说到了他给新任辽东经略的锦囊妙计--在八里铺筑新城和派兵四万驻守--这,正是他为王在晋代拟奏折的主旨:
再筑边城,从芝麻湾起,或从八里铺起者,约长三
十余里,北绕山,南至海,一片石统归总括,角山及欢
喜岭悉入包罗。再以四万兵驻守其城,如此一来,则关
外有关、墙外有墙,乃可恃为关门悍蔽,可保京师无虞。
虽计费甚钜,且民夫当用数万人。夫国家为万年不拔之
计,何恤一二百万金,独是数万人夫!
新任辽东经略王在晋从未如此认真地看完这篇《题关门形势疏》,他感到非常满意,未作一字更改,便交给衙门书吏誊写,准备上报朝廷。
从夜访王象乾到赴任关门,也只是短短几天的时间,王在晋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踌蹰满志、得意非凡,往日那愁眉苦脸、惊恐不安的萎琐模样不见了。他频频出席各卫所主官、府县正堂以及富豪士绅为他举办的欢迎宴会,他不只为一次又一次收受银票、珍宝古玩而心花怒放,更是为人们一次又一次对他的道贺、赞颂而倍受鼓舞。
初夏时节的山海关,夜晚还很有些凉意。
在经略衙门的花厅里,王在晋正在宴请几个幕僚吃花酒。宴席才刚刚开始,也许是有艺妓歌舞助兴的原由吧,那浓烈的气氛已经让赴宴的人们感到了盛夏那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
酒还未过三巡,几个幕僚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地大拍起王在晋的马屁了:这个说:"经略大人才干超众,八里铺筑城,真正是前无古人的创举呀!"那个说:"守关,唯此为上上之策,非同寻常,的确是大手笔啊。"这个说:"大人上任伊始,就有此惊世之议,我朝文武百官,数一数还能有谁人可比?"那个说:"八里铺筑就新城,也便筑成了大人功业之基。王大人,仕途必然无量啊!"这个说:"我朝中人,能在辽东建此殊功者,惟王大人一人而已。看起来,大司马一职,非王大人莫属了。"那个说:"依在下看,又岂止是大司马呀,要不了多久,王大人必定还要入阁为相呢。"
王在晋眯着眼,听着这些令他十分心动的赞语和颂词,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和激动,接连几杯酒下肚,也就又一次飘飘然忘乎所以了。他仿佛看到了眼前突兀而起的八里铺新城,也仿佛看到了从这座新城到京师铺就的那一条金光大道,他甚至已经看到了自己在乾清宫大殿上跪听"王在晋以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直办事"的圣旨,看到了他自己就坐在首辅叶向高的身旁,正和其他几位阁臣一道在议论辽东经略的新人选呢……
"大人,宁前兵备佥事袁崇焕、赞划孙元化、永平府经历金启倧求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中军来到王在晋身边,俯在他的耳边轻声报告。
"袁崇焕?"王在晋还在洋洋得意的朦胧之中,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袁崇焕的名字,过了一会儿才又问中军:"你说什么?袁崇焕求见?"
"是,大人。宁前兵备佥事袁崇焕、赞划孙元化、永平府经历金启倧求见!"
"是……是那个广东蛮子啊--"王在晋一下子想起了王象乾的叮嘱,略一沉思,随即吩咐道:"那就请他们去书房候见。"
王在晋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这几个部属是因为反对在八里铺筑新城的那篇奏折集体求见他的,而领头反对者就是新任宁前兵备佥事的袁崇焕。
袁崇焕他们认为,只守八里铺,外围阵地太窄,起不了屏障山海关的作用;而且从辽事全局来看,在八里铺筑城,更是从根本上抛弃了收复失地的主旨。因此,这是一个只图苟安无所作为的下下之策,理应摒弃,决不可行。
他们当然体会不到王在晋、王象乾们的用心所在,而且振振有词地提出了"守宁远"并在宁远筑城的意见。他们的意见和王在晋八里铺筑城的主张相去何止十万八千里,会见的结果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果然,王在晋还没有听完袁崇焕的陈述,就已经在心底对眼前的这几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反感。他断然拒绝了袁崇焕他们的意见:"宁远决然守不住。在那里筑城,无疑将拱手送给建虏,此议不必再提。本经略奏折已经拜发,在八里铺筑城守御,无可更改了。你们都下去,小心办你们的差事去吧!"
偏偏袁崇焕又是一个特别倔犟的人,凡是他认为自己认准了的事,一定坚持到底,不撞南墙决不回头。在与顶头上司力争不得之后,他毅然越级上书,向首辅叶向高写信陈述己见。
袁崇焕在信中不但详细地分析了在八里铺筑新城的错误,同时也明确提出了自己考虑已久的"守宁远"以及在宁远筑城的意见。不仅如此,他还表示宁远城筑就之日,愿领兵驻守这个前哨阵地,以扼止努酋西进之势。

在信的末尾,他又特别强调:
今之将吏畏敌如虎,龟缩在关内,不敢出关门一步,
而只知爱钱惜命、扰民害民,此乃将吏之罪;然则不能
转其畏敌之心以怯法,化其谋利之智以谋敌,又是经略
之失。与其以百万金钱浪掷于无用之版筑,莫若筑宁远
要害以守之。而若以四万之众驻宁远,与觉华岛互为掎
角,敌窥宁远,即令岛上守兵旁出三岔河,绕道其后从
而痛击之。即使无事,我大明亦且收二百里之疆土。而
只守八里与守到二百里之外,孰安孰危,不言已自明矣。
总之,敌人之帐幕必不可近关门,河西之难民必不可置
之膜外。若不尽破庸人之论,则辽事必更加不可为也。
越级上书,袁崇焕犯了官场大忌。他的信刚刚送到内阁,便立刻在朝廷上下掀起了又一次的轩然大波。特别是信中那些"畏敌如虎""爱钱惜命"甚至"庸人"等等的字眼,更加引起了不少人的忌恨。他们看不惯一个下属对上司的指手划脚,他们指责他越级呈报是坏了朝廷的规矩,指责他对上司无礼便是对朝廷的大不敬,他们骂他不知天高地厚,骂他狂妄放肆不听约束……
不过,袁崇焕的这封信也引起了一些人的特别关注,大学士孙承宗就是其中之一。就在王在晋的《题关门形势疏》和袁崇焕的信一并摆在内阁会议的桌上时,经过仔细研读和比较,孙承宗认定袁崇焕在信中提出的主张事关辽东大局,应当引起重视。
不管是忌恨也好,还是重视也罢,袁崇焕总还是名震京师,这已是第三次了。
而对首辅叶向高来说,这又是一件让他十分为难的事:他对袁崇焕的狂妄也同样是十分地不满,因此对袁的信很想置之不理,但看到孙承宗那副认真的神态,他又不敢擅自作主了;但是,对辽事不甚了然的他,面对守八里铺与守宁远这两种互相对立的主张,他一时也难作决断。
内阁中幸而有了这样一个既有见识、又有担当的孙承宗,他向叶向高建议:自己去辽东一趟,作一番实地考察,然后统筹考虑再作取舍。
叶向高巴不得如此。几天之后,被授予"太子太保"的大学士孙承宗到了山海关,在八里铺稍停又去了前屯和宁远。
经过认真考察与深思之后,在山海关经略衙门的书房里,胸有成竹的孙承宗和王在晋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对话--
孙承宗问:"八里铺新城若成,王大人是否即移关门四万人以守吗?"
王在晋答:"不,大人。下官准备另设新兵驻守。"
问:"既如此,则八里之内守兵已有八万人了。"
答:"是,大人。"
问:"筑城在八里之内,如此--新城之背亦即关门城址,关门的品坑地雷为敌人设,或是为新兵而设?新城可守,安用旧城?如果不可守,四万新兵倒戈旧城下,又将开关延入呢,或是闭关以委敌?"
答:"关外有三道关可入。"
问:"如此,则敌至而兵逃如故也,安用重关?"
答:"将建三寨于山,以待溃卒。
问:"兵未溃而筑寨以待,是教之溃也。且溃兵可入,敌亦可尾之入。今不为恢复计,划关而守,又将尽撤藩篱,畿东其有宁宇乎?"
……
谈话以王在晋无话可说而告结束。
到此,在孙承宗看来,在八里铺子筑城之争的答案已经很明显,已经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孙承宗还没有离开山海关,又发生了一件事--
原来,宁远北面十三山有败兵和难民十多万人,被金兵围困在那里,朝廷令孙承宗没法解救。袁崇焕请命道:由他自己率领"五千人驻宁远,以壮十三山之势,别遣晓将救之。宁远去山海关二百里,便则进据锦州,否则退守宁远,奈何委十多万人置之度外?"可是王在晋却以这种行动太冒险,从而拒绝采纳。结果,十余万难民和败兵大都被鞑子兵虏获,侥幸逃出鞑子兵魔掌的只有六七千人。
这件事对孙承宗触动也相当大:像王在晋这样的庸人误国如此,决然不可再用了。深思熟虑之后的他,决定坚决采纳并实行袁崇焕"守宁远"的主张。
他为自己选了袁崇焕这样的人才而感到特别自豪:回京后一定要对侯御史说,他推举的袁崇焕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将来也必然会成为国之栋梁!
几天后,作为帝师的孙承宗回到京师,在与内阁首辅叶向高统一了意见之后,又在筵讲之际直接向天启皇帝进言:辽东守御应当重新部署。
很少过问政事的小皇帝又一次表现出了他对老师的尊重,面对孙承宗的进言,他既没有犹豫,也没有交给魏忠贤去办,而是直接答应了老师的所有请求。
于是,一道圣旨很快就颁布下来:
着王在晋去南京任职;八里铺筑城计划不必再议。
袁崇焕越级上书终于得以奏效,他也再一次名震朝野。
虽然在宁远筑城的意见没有立即实施,但袁崇焕非常高兴地是:他那"守宁远"的主张终于得到了首肯,他也相信新任经略一定会重视他筑城宁远的主张。而他眼下首当其冲要做的事,也莫过于制订一个建成宁远防钱的详细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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