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势安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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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几个月过去了,没有消息来;直到四月,袁崇焕又升至蓟辽督师,他所期待的圣旨仍然没有来;这又是三个月过去了,他也只等来了这位曾经的干员对他的拜访……等来等去,等的是这样的结果,他能不苦闷能不惆怅么?这些天他暗地里不住唉声叹气:“老了,当今皇上嫌我老了哇……”
孙承宗的这种情绪自然也带到了酒席桌上,话是从“老”说起的——
席间,袁崇焕向孙承宗敬酒:“崇焕敬老大人一杯。”
孙承宗慢慢地举杯又慢慢地一饮而尽,言语中颇含无奈:“老了,老了,看来我真是老了……”
三年前宁远阅兵,袁崇焕也曾以“老大人”称呼孙承宗,那时候的他并不是这样反感“老”字。甚至——尽管他已经感觉到不能久任了,虽有伤感却也依然精神抖擞地鼓励自己守边复辽……
可今日老大人却似有不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袁崇焕一边想着,一边又应酬道:“老大人不老,虽说是年岁已高,可精神一点也不老。”
不料孙承宗又慢慢放下酒杯,哈哈笑起来:“元素,这可不是你的真心话。朝廷都说我老了不中用了,你还说不老?”
袁崇焕这才明白:老大人没有被朝廷起用,心中有怨,说老其实是不服老,他和自己罢职归乡之后是一样的心思。于是立刻改了话题,说起了辽东,他想老大人一听说辽东,一定高兴:那里后来的一切,包括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不也倾注了老大人的一番心血么?
谁知一说到辽东,孙承宗却又说出了一番新看法:“元素啊,想当年不是都在说‘兵辽,死兵;官辽,死官’吗?那时候,元素你不信,所以才有了你的监军宁前;老夫我也不信,所以才有了我的督师辽东。可此后老夫我罢职归乡,元素你也跟着罢职归乡。归乡赋闲好啊!老夫赋闲这三年,就悟出了一个道理——辽东的确就是一道鬼门关,到辽东的这些巡抚、经略或者督师,不管有才无才有德无德,也无论是赢是输是成是败,哪一个有好下场?”
袁崇焕心头突然觉得一颤:是啊,这些年去辽东的巡抚、经略和督师不少,确实没有好下场的。有的是罪有应得,有的也死的冤枉,可孙大人呢,他自己呢,不是有大功于朝廷么?到头来不也难得自保!可再往深处细想想——咳!那不是魏阉柄政么?不是阉党误国么?不是天启皇帝有点糊涂么?才弄得朝堂上下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么……
当袁崇焕把他所想这最后一点说出来时,想不到孙承宗连连摆手道:“非也,非也——魏忠贤固然可恶,阉党也固然可恨,先皇也固然不明事理,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袁崇焕感到很奇怪:“这些都不主要?那什么才主要?”

“势!”孙承宗很干脆地吐出了一个字。
“势?”陈子壮说势,罗浮道长说势,程本直说势,今日孙大人也说势,袁崇焕不禁又发疑问:“老大人,这‘势’为何物啊?”
“‘势’为何物?老夫一时也说不清楚,不过——”孙承宗略一思索,便道:“可以打个比方。人们不是常说气势、水势、风势、时势吗?还有势不可当、势如破竹、蓄势待发、泰山压顶之势等等。细细考究,就可以从中体味到‘势’为何物了。说到这儿,元素啊,老夫还有一个忠告——战国时韩非曾将‘势’与法、术并列为王者经世治国必谙之道,他说:‘故善任势者国安,不知因其势者国危。’其实这也是一个人的入世之道,‘善任势者’安,‘不知因其势者’危。只是许多人包括元素你和老夫我,都明知其理、却不知行。惜哉!”
“崇焕此行,其势如何?”袁崇焕心里一动,觉得老大人话里其实还有话,便又问道。
“这……”孙承宗却有些迟疑了,他知道袁崇焕也和自己一样,只知报国、不知有私;只知向前、不顾身后;罢职归乡,尚且心忧朝廷,一旦朝廷有召,岂不心飞边关?
孙承宗当然清楚,这也就是“势”,不管结果怎样,袁崇焕都势在必行——然而他也多少了解当今皇上:他的勤勉、果敢以及孤疑、暴戾的品性……也许正因如此,他昔日所特别看重袁崇焕的“知其不可而为”和“尽其在我”,如今反倒成了他所特别担心的了。
袁崇焕弄不清老大人为何迟疑,只是在心里反复想着:要说“势”,如今不正是一派大好吗?新皇登基不到三个月便果断除掉客魏,紧接着又平冤狱、起用遭阉党冤陷诸臣、遣散内丁及裁撤监军太监,三把火烧得多漂亮!当今皇上欲作中兴之君,那立志为国为民报效朝廷之我辈,此时不出山,又待何时?可是老大人却又为何这般顾虑重重迟疑再三呢?看样子也不是因为没有被朝廷起用的原因,可到底是为什么呢?他想再问,却张张嘴,终于又没有再问。
直到临别,孙承宗送袁崇焕到大门口时,紧紧握着袁崇焕的手,好半晌才又说道:“元素啊,辽东边患已久,当今皇上又平辽心切,对你必然寄以重望。然则倚之愈重、望之愈高,此势又可能于你不利……你千万千万不可小看了这‘势’的威力。箭在弦上、那弓早就拽满了,锋镝直指你的眉心,却又蓄势待发,为何?它等的是那最后的一声号令——好好想想吧,元素,号令一响,你就会感觉到‘势’是一种什么样的威力,何止是让你后背发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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