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黄昏了，南下去的难民仍旧三五成群络绎不绝，不时还听到他们在吼在唱在骂老天爷，声音断断续续，时高时低：
老天爷，你年纪大，
耳又聋来眼又花。
水旱蝗害你嫌不够，
又把那贪官恶霸遍地撒。
贪脏枉法的官儿享尽荣华，
老百姓吃苦受累活活饿煞。
为非作歹的恶霸福大命也大，
持斋行善的穷汉家破人亡乞讨走天涯。
老天爷，你年纪大，
你不会作天，整日里都干些啥？
老天爷，你年纪大，
你不配吃我们的香火，你塌了吧！
袁天赦笑了起来：“听听，老天爷也挨骂了！也难怪，平日里受百姓香火，可就是不保佑百姓，弄那么多贪官恶霸干啥哟？这省府州县上上下下，还有几个清官？还有几个好人？倒是那些恶霸贪官遍地都是，程秀才一身才学，不就是让恶霸给害的，连家都不能回么？”
程本直这时也来了精神，忘了求老天爷保佑的事，接着袁天赦的话讲说起来：“其实，老天爷也冤枉。就说这贪官吧——有则故事说：老天爷听到老百姓编歌编曲骂他老人家，十分生气，就找来太祖高皇帝，责怪他治家不严，以致子孙治国不力，贪官污吏遍布域中：‘你的子孙作孽，倒让寡人挨骂，何理之有？’太祖高皇帝不服，却也无奈，只好请老天爷和他一起下界查看。谁知道不查还好，一查呀，真还让太祖高皇帝目瞪口呆呢：原来他们抽查了一百个大小官员，倒有七十多个贪脏之数都在百万、数百万两之巨；另有十几个也贪有三五十、七八十万两不等；又有几个贪脏数才五六万两；只有五个还算清白，虽然他们也经常拿库银吃喝、送礼，但为数不多，而且也是官场惯例，少不得的事。至此，太祖高皇帝愤怒至极也尴尬至极，只好厚着脸皮给老天爷赔礼请罪，回转身便指着他的那些子子孙孙们大骂起来：‘狗娘养的——误我大明者，汝等不肖子孙也！’”
袁天赦又笑起来：“这朱老倌倒还是个讲理的——假的吧？”
程本直道：“故事哪能是真的，不过倒是说出了当今的许多事理。在京城，街谈巷议到处流传着这样的话：当官，脸要厚，才能越当越大；贪钱，心要黑，才能越贪越多——还有这样的传言：挨省挨府挨州挨县，把当官的全都抓起来，冤枉的少得可怜；可要是只抓一半，那漏网的可就多了去了。不是吗？”
袁天赦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这话算说到正点上了——其实，说这话的何止是京城一处，在咱乡下说的也不老少。大家都说如今那些当官的，像我们老爷这样不爱钱的，只要有一半，这天下也就太平了。哪还会有去年陕西白水王二澄城郑彦夫们的造反呢？”
入夜，圆月如盘挂在半天，群星闪烁透着清凉。
在清河县驿馆里，袁崇焕坐在窗前，仰望着满天星斗，在苦苦地思索着——离开广州之前陈子壮的一番吏治之说已经深深打动了他，渡口难民的吼唱、程本直的故事和京城里的传言，还有袁天赦说的白水澄城老百姓造反的话，更是让他惊恐：吏治败坏，已经从一些官员士子们的忧心忡忡暴发为天下百姓们的愤怨，再进一步不就要造反吗？这是一幅多么可怕的景象！
还有边患，满鞑子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他该怎么办？
他只能管好辽东这一块了——只有尽心尽力，拼战疆场吧！直到赶走满鞑子，收复了辽东失地，稳定了边防，也算是为朝廷分了忧，为皇上分了忧，为大明的中兴出了力。
那其它的事呢，也只有让皇上操心、让像陈子壮这样的臣子操心了……
可是，还有陈子壮说到的“势”：大厦将倾之势，不就像罗浮道长所说洪水奔涌之势、以及这飞蝗蔽日之势，真的是顺者昌逆者亡啊！
怎么办？怎么办？袁崇焕再也想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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