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飞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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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马上星驰,不多日便过了淮安。一路上不时就看到从北面南下逃荒过来的难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拄着打狗棍的、挎着破篮子的、挑担的、推车的,扶老携幼、三五成群蹒跚南去……
袁天赦打听到这些难民大都是从山东兖州、河南归德和徐州、宿迁、睢宁逃荒过来的——去秋今春两季遭旱,庄稼没有多少收成,这又遇到了蝗灾,日子实在没法子过下去了,只有逃荒这一条路。
程本直告诉袁崇焕,九年前他从家里逃出来,也和这些难民一样,沿路乞讨到京城的。一路上餐风宿露,饥一顿饱一顿,给人家当脚夫,打短工,实在不得已,也只有受人白眼挨家挨户乞讨。说到这里,程本直神色黯然,低头长叹道:“这世间,只有乞讨之人不算个人哪!”
袁天赦接道:“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哪怕是一碗稀粥一块薯干打发日子,只要有一点法子,谁还愿意出来吃苦受罪讨白眼呀。”
袁崇焕没有作声,他望着一群一群南下的难民,心里难受极了:老百姓一辈子辛辛苦苦劳作,认赋纳捐,养活了上上下下多少官兵吏员,可他们自己缺吃少穿,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离清河县城不远,三人忽然听到前面渡口处一群人在大声喊叫:“看哪,蝗虫过来啦!蝗虫又过来啦!”
他们一齐望去,果然见远处黑压压灰蒙蒙的一大片,时起时落。未几,便听到了轰然鸣响之声;眨眼之间,飞蝗为群为伙,连首衔尾浮江渡水、鼓翅腾空过山越岭,似乌云如浓烟自西北翻滚蜂涌而来,遮天蔽日。遇其所落之处,禾净草光,极目一片凄凉。三人眼睁睁地看着成群结队的蝗虫轰然飞来,无情地肆虐之后又向东向南轰然飞去……
“大人,这恐怕是兖州、归德和徐州飞蝗的余波……”程本直在家乡经历过蝗灾,便对袁崇焕说。
“余波如此,则兖州、归德和徐州蝗灾之严重,可知矣。”袁崇焕未见过蝗虫这阵势,一时竟也愣了,“想不到小小蝗虫竟如此厉害!”
“这蝗虫,也叫蚂蚱——”程本直顺手捉了几只,递一只给袁崇焕,道:“大人,晚生小时候和小伙伴们经常在田间地头捉蚂蚱玩儿,别看它只一对小小的须儿、六条折折的腿儿,可是精明灵巧得多,它飞得远、跳得高,捉也不易呢。大人再看,这是它的腹,象鱼鳞皱褶层层;这是它的翅,象折裙花斑点点;这是它的复眼,象尖角;这是它的齿牙,象利剪——可别小看了它们,结起伙凑成群来,害人不浅哪!”

“原来竟是这样,这可恶的东西!”袁崇焕翻来翻去看了看那只蚂蚱,又狠狠把它摔在地上,气愤地说道。
“我在小时候已经见过两次了。它们一轰而起又一轰而落,赶不尽、除不绝。千顷良田,好端端的庄稼,霎那间就被它们吃了个精光——”程本直的眼前,似乎又闪现了小时候的情景,“那两次都在秋天,一群一伙的蚂蚱象占山为王的刀客强盗,把庄稼吃得光秃秃的,有些连杆儿也剩下!”
“小时候的事情,还记得不少吧?”袁崇焕问
“记得。连调皮打架、上树掏鸟窝、到人家园子里偷西瓜,也都记得;更何况颠簸流浪、牵肠挂肚的痛心事儿,一辈子都忘不了!”程本直动了情,两眼含泪,“记得第二次过蚂蚱格外惨,地里的庄稼全完了,没了粮食,爷爷奶奶都饿死了。一家人没法过日子,只有去逃荒,娘拉着我,爹用两只萝筐挑着皮包骨头的弟弟和妹妹,就象眼前这过来又过去的难民一样,沿门乞讨、四处流浪。有一次,一家人三天都没有吃东西了,生了病的娘为了给我们讨些吃的,挣扎着到一家大户人家,倒被那家的恶狗咬得鲜血淋漓……”
程本直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一说起家乡的那两场灾荒,他情不自禁就想起了含辛茹苦把他拉扯长大的爹娘和两个可怜的弟弟妹妹。
“程秀才,别难过了,这次到徐州,老天爷会保佑你一家团聚的——找到你那亲戚,不就见到了爹娘见到了弟弟和妹妹了?在家多待几天吧,好好和爹娘弟妹敍谈敍谈。”袁崇焕看着满脸泪水的程本直,劝道。
程本直点点头,抹了泪,在心底不住地祷告着:“老天爷保佑!保佑我全家团聚。老天爷保佑!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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