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岳云是半吊子维修人员，一些简单的问题能对付，碰上难的就歇菜。一路上，他就祈祷不要有大的故障，大概上帝今天忙没有听见吧！修到第五个教室时，投影仪的黑斑问题总也不能解决。眼看着下午的课就要上了，李岳云急得满头大汗，教室里的空调完全不顶事情，豆大汗珠滚滚往下掉。
悦耳的铃声响起，那是预备铃。
歌声响起，上课了。
门外的老师终于忍不住走进来，毫不客气地把他赶出去，“你先去休息室吧，等下课了再来。这样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毕业班的时间很宝贵的……你会不会修啊，老师教的时候肯定是不好好听，现在不会了吧！……”李岳云忍住，笑着跟他道歉。那人没停下来的意思，李岳云也不好离开，只能频频道歉。最后罗嗦地连学生都烦，班长受不了了，站起来喊道：“上课，起立！”他这才打住，愤恨地瞪了李岳云。
李岳云大赦般冲出去，吐口气伸伸舌头，暗道：“这样的能罗嗦的人才不去销售部，太浪费了。”
找到教室一端的休息室，李岳云赶紧给小林他们打电话求救：“蛋糕吃完快点来，这里有一台我搞不定。”
“他们都出去了，就我一个人在。”接电话的是负责收发邮件的中年大叔。
“什么？”李岳云惨叫一声，“完了。”
正急得搓脸，门被推开。看到来人，两人同时怔住了。
“你好。”
陈然矜持地点点头，坐下来点了一只烟，边抽烟边看试卷。
陈然不说话，就像没看到这个人一样。李岳云不好意思搭讪，就这样干干地坐着，偷偷瞄男人漂亮的侧影，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微微抖动，很帅。
李岳云其实很讨厌男人抽烟，大学每次宿舍一群人乌烟瘴气时他就躲出去。别人用烟提神，他喜欢用咖啡。
不但是烟，连酒都很少喝。
跟陈然他们相比，更年轻一点他崇尚一切自然健康的生活方式，喜欢冲浪，跑步；喜欢吃清淡的菜肴；很少熬夜也不赖床；……所谓的绿色生活方式：不愤世不嫉俗，有高远的志向固然很好，没有也没有关系；有钱很不错，没钱也可以；刺激或平淡，都只是一种方式而已，无须苛责也不用羡慕，懂自嘲也容易原谅，……将生活还原到最本真的自然方式。
他当然也会烦恼，也有欢喜和悲伤；有梦想也有目标；但，不迷茫不颓废，不激烈不张扬。
李美云说他哥是那种被变成鼹鼠也会快乐地用瓶子收集阳光过冬的家伙，她说她羡慕这样的家伙。
正“**”地起劲儿，小林的电话来了。
“小岳，车子半路抛锚了——”
“啊？”李岳云急了：“喂，我搞不定啊，快点过来，不然我回去把你削成菠萝。……什么？打的呀！车子扔路上好了，交警会去拖的啦……”
“不行的，设备什么的都在车上，不能走开的。”
“这边有个老头子很厉害，骂得我不敢还口。说叫我下课再去修，要是再修不好，他搞不好要拿唾沫淹死我。那么难弄，师父不出马怎么可以？……”
“师父也自身难保了，徒儿保重。”小林赶紧挂了电话，不理会李岳云心急火燎。
他对着电话骂道：“林小郴，你这个不要脸的师父。”
陈然听见了，微微皱起眉头，看了李岳云一眼，仿佛在责备他怎么这样吵？
李岳云被美人看了一眼，顿时骨头酥了半边，不好意思道：“我是刚到维修部的，所以不熟悉。”
陈然慢慢地看了一眼这个感觉很冒失的家伙，想：“现在的小孩子都是这样白痴吗？”可是这样白痴的家伙，怎么知道我，还去调查。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话，真是奇怪。
“你不会修的话，就跟后勤处的人说有工具忘带来，不就可以了么？”
“哦！”李岳云惊喜地跳起来，对陈然连声道谢。一溜烟拉开门，出去的时候急吼吼地撞了门，顾不上疼边咝咝吸气边单脚跳下楼。
陈然摇摇头，笑了一下，跟老师看学生一个表情。
回到公司，在门口碰到出去开会的父亲。李岳云骂小林骂得起劲儿，被人捅了捅，道：“李总在瞪你呢！”
抬头一看，果然如此，赶紧低头溜进维修部。整个下午都在打喷嚏，感觉很不祥。
下午三点，母亲关照他晚饭回来吃，他知道这是鸿门宴。
母亲照例问长问短，李岳云跟母亲开玩笑，母子二人正其乐融融的时候，父亲回来了。
进门看见把脚翘在茶几上的李岳云，问：“茶几是用来踏的吗？”
李岳云赶紧把脚拿下来，站起来跟他问好，“爸，您回来了！”
父亲哼了两声，换衣服洗脸后，又问：“你妹呢？”
“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父亲开始借题发挥：“知道在公司门口大叫大嚷？”
李岳云委屈极了，根本没有到大叫大嚷的地步，小声嘀咕：“没有。”
“让你去维修部就是让你变得跟个中专生一样，没修养吗？大学白念了？成什么样子，啊？……”
“爸，骂我就好了。跟中专生有什么关系？小林他们人很好啊，爽快有什么不对吗？比尔盖茨大学没毕业，他还就高中文凭呢！”李岳云最反感那些中年人拿文凭说事儿。
“是大学肄业。”老头子纠正道。
李岳云呵呵笑，看着老头子一本正经地样子真逗：“爸，别气了。再气我就笑了！”
父亲被他这么一说，果然笑了。坐下来拍他的头说：“说，维修为什么不带工具？莲花那个后勤处长打电话问我，你们的维修工怎么回事，居然会忘记带工具？”
“这点事情就打电话给老总，那个处长也太变态了吧？”李岳云惊讶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不许找茬，说不说是别人的事，可你错了就得担起来。这是顾客的权利，不过那个家伙也确实讨厌了点，上次给了八万的回扣吃了一点都不吐。眼下他们学校准备办新盖一栋教学楼，这不又狮子大开口了。谁叫他们是大客户呢？……”
“爸，退休算了。你也该休息休息了！那些个破事情烦死人了！”
父亲瞪他一眼，“说得轻松，你这么点出息，我怎么放心把公司交给你？”
“我？”李岳云为难地摸摸脑袋：“我不想做公司，我——”
“什么？”父亲气得胡子一翘一翘地，“你说你不想？你想干嘛？做神仙，吃风喝水啊？”
李岳云赶紧解释道：“不是，这段时间我觉得也许我不适合做生意，装模作样的很累人的。”
“糊涂！你说什么不累人？啊？做什么不装模作样，走入社会还能任性吗？你还以为你是学生吗，什么责任都不用担当，放心念书就好？工资那么好拿的呀？……”
李岳云不服气道：“做老师就不用装模作样啊，学生也比较单纯！”
“呵，看他们轻松，你去问问当老师的，哪个不是叫苦连天？从来没见过轻轻松松就能过生活的！……我告诉你，你以为家里有些产业就可以没有压力，干什么干到一半，说放弃就放弃，上次辞职我还没说你。……你看看公司其它的员工，哪个不是背着压力往前爬？生小病都要熬着，为什么？要生活就要拼命工作赚钱，还房贷养孩子养父母……你倒是洒脱，说不想干就不干了？你想干什么你倒是告诉我，一锄头能挖出一口井？……最讨厌你们这些年轻人，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似的，没了父母的家产，你们凭什么潇洒？说什么自由自然，哼，等你能养活自己了再来跟我说这个吧！大少爷！”
母亲见状连忙打圆场，“儿子刚工作，自然是有些不适应。你好好教他，发火做什么？”
“我看他做什么事情都没个热情，跟老年人似的。怪不得连女朋友都没有，谁要这种没出息靠父母的男人？”
本来被狂风暴雨打地垂头丧气的李岳云听这话可不服气了：“代沟！……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我这种。”
“是吗？”父亲嘲笑道：“我怎么没看见你带一两个女孩子回来看看呀？”
李岳云被堵住，他本想说：“我喜欢的是男人。”可，哼唧了两句就偃旗息鼓了。
“上次，我去夏立的公司看你不是干得有模有样吗？怎么忽然被炒了？”
“我不同意他的方案，争执了两句就被开了。……爸，你什么时候去公司了？我怎么不知道？”
“哦？”老头子不自然咳嗽了一句，含糊道：“恩，有事找夏立。”
“还不是不放心你！”母亲插来一句，“见你在公司里人模人样的，回来不知道有多高兴。说我儿子就是像我，干什么都有出息，做事情那叫一个干练，一点不像刚毕业的小子……晚上叨叨地念了一个晚上。……”
“胡说八道。”父亲老脸通红，大声说：“哪有一个晚上？”说完转头骂李岳云：“谁知道你这个家伙，不争气的东西！我还以为他成熟了，哼哼！”
“好了，”母亲拉他去吃饭，“回罗林不是很好么？你还不知道你儿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家里一副大少爷派头，在外面不知道多给你长脸呢？你让他去维修部锻炼，他说过一个‘不’字？他在维修部干得不好吗？你不是说你们公司这个月的明星新员工不是有他么？……真是的，就知道嘴上骂儿子！你才假仙的很呢！”
“爸爸，我知道努力的。你放心好了！”李岳云笑着夹了一口菜给父亲，笑眯眯地保证。
父亲笑骂了一声：“臭小子！十月份去销售部报到。”
“知道了。”
销售部是公司最辛苦的部门，但反过来说也是薪水相对来说最高的地方。里面的员工都相当拼命，跟父亲说的一样，有什么小病都是忍着熬着。因为只要你不在，你辛苦跟进的客户就会被挖走，这是大家都公认的规则。末位淘汰制，让每个人都不敢松懈。月末，销售冠军会请同事一起去喝酒，大家痛痛快快地玩乐一晚上，然后第二天又是对手。这样的竞争简单而且残酷，大家都开玩笑说：“这些钱都是拿命换的。”这的确不假。
李岳云刚到销售部，被指派给九月份的销售冠军杨妮学习。这个女人相当厉害，比起这个女人，夏立实在好太多。
李岳云以为刚开始被夏立打发着做杂事已经是极限，可这个女人不但打发他做闲事，而且还会让李岳云犯错误，然后无辜地对经理说：“我告诉过他，结果他忘了。”
经理并不知道他是老总的儿子，所以对李岳云很是恼火，好几次当着大家的面对他吼：“你是什么脑子？记不住东西就好好待在维修部，想赚钱又没本事……”
从来不记仇的李岳云常狠狠地想，杨妮这个死女人，叫你生儿子没XX！
终于报复的时机来了：一个大客户的资料本来是给别人的，但杨妮趁人家生病不在就抢了过去。然后叫李岳云替她打电话约人，李岳云看她不爽已经很久了，于是在给对方联系到时候说：“你好，杨小姐今天没空。我们派另外一名职员跟您联系好吗？”
然后等那个人看病回来，告诉他说：“这是你下午要见的客户资料，我帮你安排好了地方。”
那人很惊讶，因为按照常规这么大的客户早会被抢走。就算杨妮不抢，别人也会出手。要么是这个人有毛病，要么就是这个客户有问题，所以犹豫着不说话。
李岳云对他咧嘴一笑，灿烂无比：“放心吧，我看杨妮很不爽。这个月一定要加油啊，到时候请客多请我一杯！”
第二天，杨妮像头发飙的狮子冲进办公室，怒吼道：“管烨，你什么意思。昨天明明是我的客户，我都联系好了，你凭什么抢过去？懂不懂规矩？”
管烨看了她一眼：“不懂规矩的是你吧？最先跟他接触的人是我，不是你。”
虽然，互相抢客户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则，可这样的事情，拿出来放在桌面上却是没立场的。杨妮气得浑身发抖，却没了语言，只有找资料夹出气。
李岳云乐颠颠地走进来，看脸色发青的杨妮，心里开心得不得了。走上前去，先发制人，主动道歉：“杨小姐，对不起。昨天你让我联系客户，我就按照资料夹上的名字跟他联系。”
“你故意的吧？”
李岳云装作很慌张的样子道：“不是的，我真的是不懂。你也没有跟我说过这种事情该怎么办呀？”
杨妮吃了个哑巴亏，李岳云心里不知道有多爽，面上还是很无辜：“杨小姐，对不起。这样吧，晚上请你吃饭。我找到一家很好吃的牛肉面馆，你一定很喜欢的。”
杨妮是女强人，强悍到二十七八了，都没有人敢追求她，漂亮归漂亮——做销售的不漂亮怎么可以？但她没时间也没精力去谈情说爱。今天有帅男人请她吃饭，甚至打听到自己爱吃牛肉面，这不禁让她有了一些少女的粉红想法。
下班李岳云跟销售女王一起走出办公室后，身后立刻多了些唧唧喳喳议论的声音。有的嫉妒，有的猜测，大家都非常愉快——这样的桃色猜想是成年人在工作之余的调剂品。
管烨没有参与讨论，坐在位置上默默地思索：“李岳云，这个名字很熟悉呢！在哪里听过？……还有他为什么要帮我呢？……”
重新走上职场的管烨，比几年前笨拙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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