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梦泉河(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章主任听他诉说了委屈,又见指导员跟在身边,笑道:“如果你说的属实,我个人认为政审合格,但现在还定不下来,要等到晚上十点县征兵会议结束以后,才能给你答复。”
他怀着感激的心情辞别了指导员和章主任,一个人走到街上,却没有可去的地方。上中学时的恩师张德昭就住在县城,但这时绝对不能去找他,一定要等到自己名字定下来后,才能去告诉恩师。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后来就来到涌泉河边。时刚下午,周围无人,他才把委屈的泪水痛快地流了出来,然后用河水洗脸,让泪滴融入河里。他啃完了两个黑馍,喝了些涌泉河的凉水,仍坐在过去常坐的那块大石头上。这块大石头有两个碌碡大小,斜躺在河边,半没入水中,露出水面的部分,像个不规则的小坐椅,被激流打磨的浑圆。他坐在椅背的高处,看着清澈的水波轻柔的掠过脚下石面,心情才慢慢的平静下来。
他去县城的事,父母亲知道。父亲心大,说小伙子大了,让他闯去。而有病的母亲却放心不下,到下午仍不见他回来,就逼着父亲到公社电话员那里,给张德昭老师打电话,看儿子是不是去了老师那儿。
张老师得了消息,心急火燎的,让师母周雯准备晚饭,自己和小女儿张文君去大街上寻找。父女俩在街上转了一圈未见人,便一路寻到涌泉河堤。文君人小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强哥哥”坐在那儿,演出了杨立强梦中显现的那一幕。
他跟着父女俩来到老师家里。师母周雯正和大女儿张文殊闹别扭。张文殊长文君4岁,下乡插队到城郊一个大队,赶回家来吃饭,见妈妈炒了几个好菜,以为款待她。
当她得知是为了招待那个农村娃时,气便不打一处来,出言不逊地说道:“他个‘鳖盖头’,有啥了不起,值得妈妈这么偏心眼。”周雯叱文殊:“这么大了,还不懂道理,怎么又骂人家!”
母女俩吵了几句,文殊拿过一盘菜,端着一碗饭到里间独自去吃。师母周雯也不去管她,搬来小饭桌,摆好饭菜,招呼张老师、杨立强和小女儿吃饭。
杨立强问老师:“张鸣哥现在哪里?”张老师答:“他去部队参加军训,听说训练完了就要分配啦。”张鸣是张德昭的大儿子,考上医学院学了一年,开始了文革,眼下正等着毕业分配。
张老师边吃饭边开导杨立强:“你还年轻,路长着哩,啥事都要想开点,如果当不上兵,就在农村好好干。你学习基础好,书本千万别丢了。…….”
杨立强默默地听着老师,还有师母苦口婆心的劝说,心里却在想:“如果当兵的事通不过,我就去找县革委会主任,一定要问他个为什么!”
张文君搭不上话,只管给哥哥的碗里夹菜,见他碗里饭完了,就急忙端过碗去盛饭。
吃完饭,等到晚上十点,张老师陪着杨立强去了县招待所。当从连指导员那里得知自己被批准入伍之后,他热泪盈眶,一连给指导员鞠了三个深躬。
他和张老师返身回到家里,话也多了起来。张文君高兴得拍着小手:“哥哥参军了,哥哥参军了。”张文殊也走出屋子,双眼**辣地多看了他几眼。
杨立强参军以后,暗下决心:“一定要干出个样子,再回家乡。”他连着五年都没有回乡探亲。
这期间,他和张老师通过几次信,老师在信中特别介绍了文殊的情况,说她招工进了设在青埂县的省三药厂;信中还夹着文君写给强哥的短信,内容都是纯真的向解放军哥哥学习的革命话语。杨立强每次回信却忽略了对文殊的问候,但总要用几句豪言壮语鼓励文君,俨然一双革命兄妹。
五年后,他升任了排长,才请了探亲假回到故乡。恩师的家是必去的,张老师把张文殊唤回来招呼他。
张文殊望着一身戎装,潇洒英俊的杨立强,满面堆笑,问这问那的。杨立强心不在焉的回答着,却向老师和师母询问妹妹张文君在哪里。
张老师告诉他,文君已经高中毕业,现在汉台公社汉台大队插队,正准备托人叫她回来。杨立强立即对老师和师母说,他要去汉台大队看望妹妹。
他在知青大院里一眼见到文君,突然间,心就咚咚得跳个不停。眼前的妹妹再不是小女娃了,而是出落成高挑个儿,面若桃花的大姑娘,尽管穿着朴素,衣服上还沾着泥土,但遮掩不住她那耀眼的美丽。
张文君见到他,也一下子红了脸。两个人心里都猛烈的抖动着,把当年两小无猜、无话不谈的热情抖落得无影无踪,反倒相互间客气起来。杨立强把带来的好吃食送给她,再谈了一会闲话。便礼貌地告辞了。
回来的路上,杨立强魂不守舍,脑际老映现出张文君那娇羞的脸蛋。
到了家里,母亲和姐姐杨玉芬招呼他吃过饭,坐下来都望着他笑。他觉得怪怪的,就打问原因,原来是村里人开始给他提亲了。
姐姐笑着说道:“一连来了三拨呢,尤其是田南村的赵家姑娘,还亲自登门要见你哩,你好好的挑吧!”杨立强忽然急躁地说道:“我谁也不要。”当静下心来时,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过了一个晚上,他有了主意,悄悄地对母亲讲了。妈说:“只怕人家嫌弃咱,咱们一家人都不会有意见的。”听了母亲的话,他吃了定心丸。

张德昭老师的家还在中学家属院那两间瓦房里。他进来时,当县医院护士的师母周雯还没有下班,家里只有张老师一人,正合他意。虽然如此,他喉咙里还好似塞个核桃,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张老师已经猜出他的来意,笑着鼓励道:“我们也这样想哩,你就大胆的说吧。文殊小你三岁,又有了正式工作…….”,他突然一急,口齿也利落了,说道:“我说的是小妹文君。我觉得她对我真情实意。”
张老师沉默不语,静了一会,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好好想想吧,文殊待你也不错,她把你的照片都拿去了。文君太小,还不懂事,何况又插队在农村。我一个穷教师,社会上没门路,将她招工进城很不容易呢。我和你师母的意思,你还是考虑考虑文殊吧!”
杨立强也平心静气地说:“我印象中,文君妹子小的很。但这次见到她,才知道她一下子长大了。她是在农村插队,但我可以带她随军,也就解决了你老的一头心思。”张老师又默不作声,后来叹道:“那你去问她本人吧。她愿意,我和你师母都同意。”
他松了口气,又向另一块高地进攻了,跨上自行车,车不停轮的来到了汉台大队知青院。他辛辛苦苦赶到这里,却不见张文君的人影。于是急切的向刚下晌的女知青们询问。
她们看见他又来了,神秘地一笑说:“跟着追去吧!她今天参加县上在城郊组织的务棉现场会,下午肯定回家啦。”
杨立强掉转车头,沿原路返回县城。他一路注意看着迎面而过的车辆,生怕张文君又回汉台,两人捉了迷藏。他到了张老师家里,恰好文君才回来一会,听爸爸说强哥哥去找她,正急着要返回汉台村呢。
屋里地方太小了,他俩相伴来到涌泉河畔。张文君仰脸笑着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啊?”杨立强也笑道:“我刚到家,家里就给我订了一门亲事,你嫂子的照片我都拿来了,想让你看看!”
张文君一怔,脸倏忽间由红转白,反应都有些迟钝了,甚至有点恨眼前这个男人。她平了平情绪,强装笑脸,淡淡问道:“你的对象是哪里人,我不认识吧?”
杨立强察颜观色,心中暗暗高兴,有点兴奋地说道:“县城人,你很熟悉哩。”张文君心里“咯噔”一下,想着他是不是已经和姐姐订了婚,父亲让他告诉我,好让我彻底死了心。
她正呆呆地想着心事,杨立强却拿出一个小纸包塞到她的手里。她实在不想打开去看那张和自己长相相似的脸,但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把纸包绽开。
里面包着一块小圆镜,翻过背面,写着八个字“革命情谊,万古长青”。张文君笑了起来,说道:“强哥,你逗我哩,哪有嫂子的照片?”
杨立强就凑过脸来,说道:“怎么没有,你仔细看看哪,还有合影照呢!”张文君望着镜内两人的脸,面颊顿时飞红,“吭吭”的娇喘,就势靠在杨立强怀里,仰着一层细汗浸润且放着光芒的脸庞,呐呐娇声道:“你坏,你学坏了!”
脚下涌泉河水哗哗的流着,杨立强搂紧她,亲吻了一下,轻声说道:“涌泉河是我们的媒人呀。”
此后,他俩就天各一方,鸿雁传书;结婚;张文君随军,当了子校小学的教师;杨立强干到团政委,又转业回到县上,进了j行青埂县支行,张文君也转到城关小学当了教师。
光阴荏苒,转瞬20年过去了。他俩生养的大女儿杨丹妮今年高中即将毕业,小儿子杨崇实也已经读到了初中三年级。
他呆呆地想着,想着,如同做了一场大梦。当年积淀成心心相印的亲情,就如涌泉一样不断喷涌出来,流过心田,令人心醉。
慢慢地上下眼皮发沉,他又朦胧着睡去。
恍惚间,他站在陌生的县j行小院,山安乐行长对他说:“形象点讲,国家搞基建投资的钱,就像存在水库里的水,我们县支行就是从灌溉主干渠上分出来的支渠,专管县上这一块农田灌溉的。滴水贵如油,不要浪费一滴水,我们的工作就是要把好这个关口的。”
忽然,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听不清是谁在说话,像是乐行长,又像是齐行长,大着嗓门喊道:“别听老山说了,那都是老皇历啦!县支行现在就是一条支流哪,得自己找水源补充自己,而且该反方向往河里、海里注水啦!老杨,看看你们的涌泉河成了什么样子?要是条干河就干脆把它撤了!”
杨立强似乎就站在涌泉河边,却找不见那块象小椅的大石头了,忽然隐约记得有人在干河道里采石,炸碎了它。于是,老杨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满河道是小黑石头,沾在上面的脏污已经发干,便急得在脏兮兮的干石头堆中乱摸,不停的喊道:“水,水呢?”
“啪”的一声灯亮了。张文君摇醒了他,递上一块毛巾,又递上了一杯开水,问道:“怎么做恶梦了?”又说道:“你不是要水吗?快点喝吧。”杨立强却没有接水杯,而是披上衣服,下床在桌子抽斗里找了一阵,拉了把凳子坐了下来。张文君着急地问道:“你咋啦,又要干啥啊?”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