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蕾克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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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向修道院花园的路上,卡雷尔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那平整的草坪看来经常有人修葺,葱茏的草木间留有一条碎石子铺就的道路。路的尽头通向一小片空地,几座花岗石墓碑伫立在那里。
卡雷尔来到在其中一座前,只见上面刻着潦草的文字:“婕琳娜,我的妻子,愿她的灵魂已到达彼岸。永远深爱着你的…”
石碑的冰冷和坚硬通过手掌传达到卡雷尔的心里,同时,胸膛里却像有一团火在烧,只是被深深地压制着。他已经不是七年前的那个只知道哭泣的孩子了,也许,比起那时候垂落的眼泪,现在留下手里的百合花束才更有意义吧?卡雷尔将花束摆放在墓碑下,目光久久停留在碑文的最后一部分上。那本该留有署名的位置,被人为地消磨掉了,也许是刻意要埋葬什么秘密。短短的十年时间,卡雷尔已经长成英俊青年;十年已经过去,还有谁会记得起曾经沉睡于此的苦命女子?
记忆难以磨灭。
“那个女人是恶魔!不仅诱惑了我的儿子,还生下了你!”身材魁梧的老人用鹰隼一样的目光瞪视着惊惶的少年,“魔女的下场就是被烧死!既然她已经死了…作为斯克尔特家对你的仁慈,你自生自灭吧!”十岁的他被推下马车,华贵的衣服上满是尘土,磨得到处都是口子。他拼命想忍住泪水,可眼角却不争气地背叛了他。后背火辣辣的疼,蹭破的皮肤以及父亲的离去都不会令他如此伤心。看着远去的马车,和那车厢上逐渐缩小的金盏花纹章,少年的手指陷入泥土里:“斯克尔特!”
“母亲,您会原谅那个男人和他的家族吗?”北风呜咽,卡雷尔的问题依然得不到答案。顺着原路返回时,卡雷尔觉得这天的风刮得很猛,眼睛刺得生痛,几乎要淌出泪来。
“佣兵无论如何也不能流泪。”卡雷尔想起这也是信条之一。
另一边,也许是结束了祷告,米利安信步于庭院内,不过一个声音叫住了她:“米利安神侍,我…可能要离开了。”
女神侍看到卡雷尔的红眼圈,柔声道:“看啊,孩子们对你带回来的食物很喜欢呢。”
卡雷尔讪讪地说:“我、我能做的事还是很有限…”
“光明神会指引行善者,让他们获得安宁。”米利安说,“善良的信徒无处不在,前几天就有一位美丽小姐到访。虽然我与她素不相识,但她却给了这小小的修道院很多帮助…而且,她也提出了到墓圜去看一看的要求,并在那儿一待就是一下午呢。”卡雷尔心中剧震,知道这里秘密的人寥寥无几,能够以同样目的而来的少女,只有她一个:“蕾克蒂啊,没想到你还记着。”
由两匹骏马拉着的车子行驶在麦格伦城内“云雀大道”的一侧。马车整个完全被封闭住,只有车门上的金盏花徽章,在黑色背景的衬托下显得神秘而高贵。车厢内的布置之豪华,与马车简朴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比:柔软的坐垫、绛红色的地毯、隔音的四壁,甚至还有个檀香木制的小首饰柜。
窗户的位置上挂着层黑纱,是为了不让外面的“庶民”看到车中的贵族,但也是这层黑纱,挡住了蕾克蒂的视线。蕾克蒂-欧-斯克尔特安静地坐在车窗边,虽然贵为斯克尔特家的大小姐,但她的身上却穿着件朴素的浅绿色连衫长裙,样式看似传统,但从领口与袖口处复杂的花边上还是能看出制作者的手艺。由于初春的天气尚冷,蕾克蒂一头瀑布般的金发蒙在洁白的披巾里,她那瘦削的下巴倚在掌心,纤细的手指笼罩住半个雪白的面庞,一双略带愁色的湛蓝眼睛透过黑纱的缝隙看向窗外不断倒退的模糊景色,一眨不眨。
马车的速度逐渐减缓,直到最终停下,蕾克蒂才回过神来。车门被轻轻拉开,驾车的是斯克尔特家的老仆人,他恭敬地说:“小姐,云雀街十七号到了。”
蕾克蒂扶着车门的边缘,提起裙角,小心地步下马车。比起车内那淡淡的香水味,外面的空气虽然寒冷,却明显清爽了许多。她低着头,保持着贵族小姐的淑女形象,“如果是我一个人出来就方便多了。”她愤愤不平地想。斯克尔特家的马车无论到哪里都是那么引人注目,说不定,有数十双眼睛从车门推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注视。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被别人看在眼里,蕾克蒂觉得自己像是在演戏。

云雀街十七号,看上去不过是家普普通通的裁缝店,实际上,它的招牌已经挂在那里近四十多年。仆人替蕾克蒂推开店门,门上的铃铛又响了起来。蕾克蒂温和地说:“一路上辛苦你了,约瑟夫叔叔,我会尽快出来的。”
老车夫尽可能地微笑:“永远愿意为您效劳,小姐。”他目送蕾克蒂步入店内,轻轻地带上了门。对于这位小姐,不仅是他,就连斯克尔特家其他的仆人们也都是衷心赞赏的。这并不因为她在同龄人中所拥有的出色的才华,而是她平和可亲的性格以及善良怜悯的心。老车夫又等了一会儿,断定蕾克蒂再没有吩咐后,便回到马车那边照看马匹去了。
店内,空荡荡的柜台迎接着蕾克蒂,这对她来说还是头一次。“巴雷泽先生?”蕾克蒂轻声唤道。虽然柜台上有按铃,但蕾克蒂仍不想使用它,她认为还是用自己的声音更礼貌些。遂又轻呼两声,半晌,无人回应。
“也许是在楼上吧?”她想。相比于贸然走上楼去,按铃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呤…呤…”急促而清脆的铃声骤起,蕾克蒂没想到自己轻轻一按,居然会有这等效果。“来了、来了…”巴雷泽老板的声音从蕾克蒂头顶传来,接着便是“噔噔噔…”的一连串脚步声。老裁缝看到楼下俏立着的金发女子,她身上那优雅而不拘束的气质告诉他,等待在那里的只会是蕾克蒂小姐。巴雷泽老板赶忙用手拢了拢额前的头发,但他似乎却忘记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卷尺,这也难怪,他刚才太沉溺于工作了。
老裁缝由于慌张而干巴巴地说:“蕾克蒂小姐,真想不到您会来呢…”
蕾克蒂矜持地笑着:“巴雷泽先生,其实三天前我就预约了今天来取礼服的啊。”
巴雷泽懊恨地拍了下脑袋:“该死!我这脑袋里估计都被各种布料填满了。”
看着老裁缝手足无措的样子,蕾克蒂掩唇轻笑。巴雷泽赔笑道:“快到藤椅上坐坐,我这就去泡些红茶。”
蕾克蒂问:“为什么不叫缇丝去做呢?她泡茶的手艺可比你要高明呢。”
巴雷泽将水壶放在小巧的火炉上,说:“这个啊,缇丝正在帮另一位小姐更换新衣,实际上她比我还要忙呐。”老裁缝的手指不停地比画着,心思似乎还放在楼上。
蕾克蒂礼貌地说:“原来巴雷泽先生有顾客要招待啊,我来的真不巧呢。”
“哪里的话,蕾克蒂小姐的信任是对我最好的奖励。”老裁缝若有所思,“但是,为什么蕾克蒂小姐从不在衣服上镶嵌珠花或宝石呢?”
蕾克蒂笑了笑:“那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对我来说并无多大用处,只会多浪费金钱而已。”
“这身裙装…我记得蕾克蒂小姐已经穿了两年了吧?”
蕾克蒂认真地说:“即便是属于自己的财富,也要学会珍惜啊。”
巴雷泽点了点头,这位贵族女孩在他心中的印象又加深了不少。又聊了一会儿,“嘶、嘶…”地冒着热气的水壶在提醒他:该去准备茶叶和茶杯了。
就在巴雷泽离开的间隙,只听羞怯的声音顺着楼梯飘来:“这样…就可以了吧?”蕾克蒂闻声看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绸缎长裙的女孩正靠在扶手上。裙装的胸前、袖口以及裙摆上都饰有黑色的细绸带,虽然腰部比较紧,却令她的身材更显婀娜。试穿上这身长裙后,她的目光竟有些慌乱,似乎还没有发现注视着她的蕾克蒂。少女那长长的淡蓝色长发蓬松松地垂在脑后,也许是刚刚沐浴过,身上所散发的清新气息以及晶莹洁白的肌肤,让她看上去恍如水的精灵。蕾克蒂对这稚气未脱的女孩顿生好感,甚至…隐约还有一丝嫉妒。
巴雷泽老板则再次夸张地瞪圆了眼睛,他已把楼梯上的少女当成完工的艺术品看待了。虽然之前带她来的那个男子付出了两个金币,但这身长裙至少比这个价格高出五倍。巴雷泽砸着舌头,不吝赞赏之词:“太完美了…真是太完美了…”他只想走近些好好瞧个够,这举动却令楼梯上的蓝发女孩更不自然了。
蕾克蒂装作不满地说:“巴雷泽先生,开得太过的水可不适合用来泡茶啊。”
老裁缝立刻清醒过来,他这才意识到在蕾克蒂小姐面前夸赞另一个少女,实在是很不礼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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