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卡雷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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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莉尔大婶已经在这个名为戴索姆的小镇生活过三十年了,大雪过后的清晨,她像往常一样提起自家破旧的木桶出了门。冬日的寒风像是急于要带走行人身上的温暖,不断地侵袭着她单薄的身子。辛勤的农妇将头巾又拉得紧了些,不时停下来,将露在袖外的双手搓了又搓。经过艰难的步行,她终于可以看到村外的那条小溪。溪水干净清澈,倒映出克莉尔苍老的容颜:被头巾包裹住的青灰色的短发、布满皱纹的红彤彤的面庞,以及变得浑浊的眼睛。顾不得多看,她将木桶平放入溪中,当她的手触碰到水流时,只觉比往常更加寒冷刺骨。不一会儿,克莉尔大婶提着沉了许多的水桶返回镇上。路依然是凹凸不平的,她只能小心谨慎。偶尔也有同样前去打水的街坊经过,克莉尔总会热情地同他们打着招呼。
总算挪到自家门前,克莉尔将辛苦打来的大半桶水安稳地放到台阶上,正当她也想靠在那儿歇会儿时,却不经意发现一位陌生人,正站在小镇旅店的后面。
克莉尔从来没见过镇子上有谁会是这身装扮:黑色的斗篷,黑色的毡帽,它们将陌生人的身体和面容遮得严严实实。神秘人徘徊良久,最后钻入了旅店旁那显得破败的马厩。在他转身的刹那,腰间发出的金属光泽正好被克莉尔大婶看到:剑柄上镶嵌的宝石发出的熠熠光辉即便是在白天也清晰可见。农妇捂住嘴唇才没使自己惊叫出来,多年前,她的丈夫也是带着祖传的银剑前往边疆的。也许爱人的银剑与黑衣人的宝剑无法比拟,但克莉尔却将那全家最值钱的东西细心地擦拭过无数遍了,自然能认出这种武器的轮廓。
她的丈夫再也没有回来…
“是强盗吗?”克莉尔的手抖了起来,“该不该去通知大家呢?”虽然这么想,但她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当…当…”钟声从镇中的小教堂里传来,能像勤劳的她起得一样早的,也只有这些虔诚的僧侣们了。每日清晨,在神甫的主持下,十几名僧侣聚集在圣像前,齐声念颂教廷修编的赞美诗。那时,即使最为懒散的人,也会被教堂的钟声唤醒。
黑衣人似乎也觉察到这一点,不久他又重新出现在马厩外,并伸手小心地掸落斗篷上的干草,然后神色匆忙地向镇外走去。“感谢天主!”克莉尔大婶由衷地念道,如果强盗能这样离开,真算是幸运了。
黑衣人的阴影还未从大婶的脑海里移去,新的不祥预感又接踵而至:“他到马厩去干什么?放火然后趁乱打劫?”黑衣人的行为着实令她疑窦重重:“他是去…通知同伙吗?这里可是麦格伦城附近啊!”无论如何,农妇都决定要去马厩看看。“早上好!克莉尔!”邻居托菲德大叔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门打着招呼,“一大清早就盯着老吝啬鬼波鲁斯的马厩看什么啊?”托菲德所提到的“吝啬鬼波鲁斯”正是旅店的拥有者,为人既自私,又刻薄。虽然算起帐来全镇无人能赛得过他,却没有人愿意和这干瘦的老头儿一家打什么交道。发觉克莉尔神色有异,他赶忙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克莉尔?”
农妇不安地说:“托菲德…我刚才、我刚才看到…”
听完邻居的叙述,托菲德虽觉不可思议,但他并不认为克莉尔会说谎,于是丢下肩上的柴禾,提起根粗木棍:“我去看看!”克莉尔伸出手要去阻止这一卤莽行为,胳膊却停在半途,“小心!”最后,她只能这么说。
吝啬鬼波鲁斯老板自从被教堂的钟声吵醒后就再没睡得安稳过,不一会儿,他便咒骂着从床上跳了下来:“难道神说过不让人睡个安稳觉吗!”老头扯了扯略有些紧的睡衣领口(他是镇上少数几个穿得起真丝睡衣的人,尽管已经肮脏不堪),他的卧室安在旅馆的楼上,透过窗户,半个小镇一览无余。就在他气呼呼地拽开窗帘时,眼前发生的情景让他差点喊叫起来:几乎半个镇子的人都围在他的马厩旁。
“让开,让开!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波鲁斯老板来不及换下睡衣,带着几个伙计气势汹汹地赶来,“耽误了人家做生意,你们可是要加倍赔偿的!”这句话犹如带着魔力,使得围观的人群自发给他让出路来。
“别进去,有人在里面!”克莉尔为难地说,“托菲德还没出来呢!”
老吝啬鬼那细小的眼中射出精光:“那个樵夫?他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就想当强盗吗?”
人群中有人嘲讽道:“就连眼光最差的小偷也不会去打你那破马厩的主意,不过克莉尔的确看到有人之前进去过,该不是你梦游吧?”平民们纷纷哄笑起来,波鲁斯老脸红了红,正要训斥几句来挽回颜面,却听马厩中传来婴儿低低的哭声。

托菲德从马厩里出来的时候,没想到外面会拥堵着这么多人,但是大家的目光却都集中在他怀里那个正在啼哭的婴儿。“你…你在做什么啊?”波鲁斯结结巴巴地说,“还、还不快把这小东西拿走?”
托菲德的眼睛立刻瞪圆了,模样甚是怕人:“装得真像!还不是你把这孩子遗弃在马厩里的?你…!”如果不是手里抱着婴儿,托菲德定会冲上去揪住老吝啬鬼狠揍一顿。“叮——”几枚黄澄澄的金币从孩子的襁褓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所发出的脆响在波鲁斯听来如同仙乐,他立刻把它们从泥土里抓了起来,由于睡衣没有口袋,他只得紧紧攥在手心里。
“既然是在我家的马厩里发现的,就该由我来抚养!”波鲁斯从老实的樵夫怀中抢过婴儿,却不料小家伙哭得更响了,“快去拿牛奶来!要温的,你们这些不中用的家伙!”吝啬鬼赶走伙计,盯着襁褓中剩下的金币,目光再难移开:“至少二十枚金币啊…等于我三年多的收入!”波鲁斯的笑容既贪婪,又乖戾,丝毫不像为了逗孩子而笑出来的:“乖宝贝儿,是我的善行感动了天主吗?让你降临到这世界上来…牛奶怎么还没送来!”
波鲁斯再次挤开人群,迫不及待地朝旅店走去,“碰”,旅馆的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数日后,萨瑟里尔王储和公主降生的消息传遍了全国,这个消息无疑给寒冬中的人们带来一丝兴奋。与欢庆的气氛形成对比的是,布罗苏家族的铁门上悄然挂上黑纱,据说是几日前诞生的小姐不幸夭折了。
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那些在城中苦挨过一个冬天的贵族们,终于有机会到郊外去领略那难得的田园风光。对那些意气风发的贵族少爷们来说,几匹骏马、数名忠实的随从、以及之前邀请到的好友,如此便构成了一支郊游的队伍。当然,如果还有女眷的话,则少不了一辆精致豪华的马车。只不过,女眷的加入令整个旅程乏味不少,因为陪伴在马车旁的绅士们不得不约束住自己心爱的坐骑的速度,还要时不时地讲几个不失风度的笑话来给马车内的年轻女伴们听,尽管受罪,贵族少年们却乐此不疲。
卡雷尔-索兰尼亚既没有仆从,也没有令人艳羡的名马,更不要说簇拥在旁边的好友与佳人了。他只有一匹西方高原产的矮种马,虽然速度不快,但耐力没的说——卡雷尔所经过的道路自然也不是贵族们所认同的郊游路线。道路两旁是荒废的田地与光秃秃的岩石,几棵被雷电劈折的树像是受刑的犯人,跪在稀疏的茵茵绿草间。多年无人使用的农庄没了屋顶,即使是雨天,躲雨的人也不敢去招惹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塌的墙壁。
——不会有人把这儿和数十里外的帝都麦格伦联系起来。
丛生的杂草与呈斜坡状的地形让卡雷尔的速度又慢了些,前面的道路只有更加难走。可是,这些都不能成为卡雷尔放弃下去的理由。真正让他觉得有些阻碍的,是守侯在前方的三人。“站住,佣兵!”为首的人道出卡雷尔的身份,“你的任务到此为止了。”
他一挥手,两名同样服色的人从侧面将青年包围住,并“唰”地抽出明晃晃的钢剑。卡雷尔摸了摸着马头,他的坐骑在安抚中平静下来。辨别着两把剑相似的长度,年轻的佣兵冷冷地问:“幽狼佣兵团也对我们这个小团体接下的生意感兴趣吗?”
“是又怎么样?”幽狼的佣兵傲慢地说,“你们做得太过了,居然自不量力地接下幽狼看上的生意?到另一个世界去为自己的愚蠢而后悔吧!”
卡雷尔的手指搭在亚麻布缠着的剑柄上,神色冷漠:“这是我听过的比较长的遗言了,虽然‘雷神’的人少,但随便一人就能顶你们三个。”
卡雷尔准确地捕捉到同时来自三面的攻击,他拔出的不像是剑,更像是一束白光。青年从右至左平挥,不花巧,却快绝无比。“叮”,三把刻有狼头徽记的钢剑远远地飞向半空中,划出不同的弧线,最后落到草丛里。“啪”,青年手中,剑已被它的主人收回鞘内:“但是,我能顶你们十个。”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卡雷尔缓慢地经过三名发呆的佣兵。
直到卡雷尔的那匹矮种马的蹄声消失,一名幽狼的佣兵才后怕地说:“那真的是…斗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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