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齐国公许宏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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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谈及军务,蒋子墨是文人,推脱不知许宏天有心考考风无岩,就让他预测一下此次出塞的成败各占几成。
风无岩壮起胆子,问道:“大帅戎马半生,可否告诉晚生塞外作战,与中原有何不同”。他本不知要有战事,昨天和蒋子墨、柳无忌等人商议了半天,才得出近期会对塞外用兵的结论,回去仔细想了想,总觉得凶吉未卜。今天听说是三十万大军出塞,更坚定了自己的推断。
“中原多为攻城拔寨之战,道路复杂,人口众多,塞外多战于野,地势空旷,人烟稀少,有道是,不怕北奴人决战,就怕北奴人四处流窜”。许宏天略一沉吟,总结说。
“自从北奴退出中原以来,我朝与其大小战役不下百次,却一直没能控制住塞外,元帅可知为何”?
“北奴人东逃西窜,等我军回师,又去而复来。如重锤打棉花,用不上力啊”。想想自己总督安北、河西府多年,却没能将疆土向外再开拓一步,许宏天言语之间,不由有些沮丧。
“正是如此,中原作战,村庄稠密,人心向我,我军补给不缺。塞外作战,人烟稀少,我军无处补给。这三十万人马所耗,每日粮草不下百万,我军所带粮秣,须臾辄尽。所以必速战速决,时日越久,越对我军不利。如我是北奴人,就弃了应昌、和林等重镇,在草原上和你兜圈子,再以游骑扰你粮道。反正北奴人财产,不外乎毡帐、牛羊,可以一并带走。待到你粮尽退兵时,尾随而来。定能让你大败而归”。
“啊~”。许宏天听到这里,手一抖,杯中茶水溅了出来,显然是十分惊讶,这几年他不轻易言出塞,每日所虑,正是这些,没料到被风无岩一一说中,一个寻常小吏都能想出的办法,北奴人麾下不乏宿将,岂能不知。想到这里,神情愈发沉重。
“其实以元帅这种宿将,和北奴人决战,并不需那么多兵,草原上没有名城雄关,战争除临敌机变外,打得其实是后勤。后勤不济的情况下,兵多了反而是坏事”。风无岩不忍看着许宏天为难,替许宏天支着道:“大帅不如把这三十万大军精简一下,取十万精锐,置办良马利器,日夜训练。(读啦网网友发布)寻机趁北奴人不备,兵临其城下,足以一举而灭其国。而现在,其国君新死,必对我有备,实在不是出塞之机啊”。对冷兵器时代的战争,风无岩不是很了解,但原来那个世界军事作品看多了,对“现代战争其实打的是后勤保障”这句话有深刻印象,虽然是生搬过来,但在许宏天耳朵里句句都是至理名言。
“带十万众,足以扫平天下”。许宏天又叹了一声,低声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大炎朝男子,好文轻武,不似北奴人弓马娴熟,临阵往往五不敌一。若不是当年被北奴人逼得活不下去,有了同仇敌忾之心,未必能将北奴人赶回草原。北奴人长于弓马,我军长于火器,但火器速度不及弓箭甚远,神机营(火枪手)不能独自为战,必以长枪、盾牌护之。以精骑相辅。所以和北奴人作战,必是各兵种协调配合,以多打少。今北奴人拥众20余万,兵少无法与之抗衡,兵多则粮草不济,确实胜负难料。这次武将多不欲战,皇上听了那般书生的话,硬压下来,圣命难违,我也只能尽力而已”。
‘尽力而已,这可是三十万条人命啊,你就不会据理力争吗’风无岩眉毛一挑,心中对这席卷天下的英雄如此懦弱十分不满。这句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那许宏天是何等聪明炼达之人,见风无岩欲言又止,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叹息道:“老弟必是怪我不力谏,许某不才,带这三十万众,未必获胜,但也能保得全师而返。今并国公(李定平)病、卫国公邓普之新卒,柳江侯贺子长征西未归,若触怒圣上,换了他人领兵,恐怕这三十万众不得周全。一旦伤了元气,众文臣必教圣上筑长城自守,则我大炎朝兵马从此绝迹塞上。今中原承平日久,重文轻武之风渐起,如此不出三十年,北奴人又成大患,铁蹄南下之日,生灵再复涂炭,老弟久居海外,不知北奴人屠戮之残。许某个人荣辱是小,中原气运是大,实不敢逞一时之快,搏一忠臣之名而令山河再次破碎矣!”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席卷了半个中原的宿将竟看不出这点成败之机,风无岩终于明白了这千古名将的胸怀,他是畏战乱再起,北奴人乘虚而入。这种胸襟气度,比起原来那个世界那些天天口头讲爱国,却把国家财产偷偷转移到国外的贪官,不知高出多少。想到这里,起身施礼道:“小子孟浪,多谢元帅赐教”,心里一热,鼻子竟有些发酸。

许宏天摆摆手,叫他不必多礼。轻声说道:“我和你一见如故,所以一些不该说的话,也和你说了,我自己心里也痛快一些,老夫二十余骑起兵,戎马半生,岂是畏首畏尾之人。二位贤弟才华见识皆高老夫数倍,将来若为国家柱石,切记遇事多权衡轻重,不可意气用事”。
风无岩不想让许宏天压力太大,思索了一会,说:“小子先前言败,也是纸上空谈,实在莽撞,此番未必没有取胜之机,如果元帅步步为营,慢慢进逼,每日再派小部骑兵四处抢掠北奴牧人的牛羊,时间久了,北奴人忍受不住,自然要和你决战”。
许宏天听了风无岩的建议,知道他是一番好心,笑了一笑,道:“未料胜,先料败,此乃成为良将的根本,风老弟不必过谦。许某与北奴人周旋的这么多年,我未必能胜,北奴人也未必能从我这里得到半分好处”。前后不过几秒钟功夫,已经从阴影中走出,恢复了那笑咪咪荣辱不惊的样子。
随后又聊些机械制造之事,风无岩原来那个世界所学,在这里无异于鲁班转世,许宏天早就听说过风无岩的巧匠之名,今日亲自证实了,非常钦佩。叫过亲兵,取了一把火铳递给风无岩,告诉他这是迅雷铳,由大将焦兰亭监造。速度比弓箭发射稍逊,威力大得多。让风无岩拿回去研究是否能改进。“如果此铳准确与速度能与弓箭相当,则我大炎朝军马何需十万,有三万足以荡平塞外,五万足以让北奴人彻底亡国灭种”。许宏天郑重的把火铳给风无岩亲手包好,平日如无波古井般的眼中,竟流露出热切之色。
临别,许宏天亲自送了两人出帐,风无岩见许宏天鬓发已见斑白,心想打仗我是外行,火器也来不及现在改进,但我从原来那个世界带来的东西,肯定能对许宏天有所帮助。念及此,灵机一动,提过进帐前放于帐外的包裹,从里边拿出自己从二十世纪带来的俄罗斯高倍望远镜,交给许宏天。说:“这是晚辈从海外所带回之物,平时也用不到,就赠与大帅,希望它能助大帅一臂之力”。然后仔细给许宏天示范了用法。
许宏天拿过来放在眼前,向远山望去,刷的一下,山上的草木竟全拉到眼前,连山羊的胡子都看得清清楚楚。大喜,知道自己有了此物,又多了几分胜算。正要言谢,风无岩又拿出了自己的连环手驽,连同弩箭盒,还有在匠户营画的图纸,一起交给许宏天:“这个是我做的防身利器,一次可以连发三支,五十步内,可透重铠。图样也在盒子里。材料用的钢材,今天已经赠送。大帅可命人照样赶制了,专组弩兵,遇敌时轮番射击。北奴弓马再娴熟,恐怕也快不过此物”。
许宏天伸手接过,他是久经沙场的行家,只一眼,就知道此物可派上大用,当即传下命令,让随营工匠照图打造。受了风无岩这番恩惠,一时身边无物相谢。略一沉吟,让亲兵牵过一匹马来,把缰绳交到风无岩手上,说道:“风兄弟的身材,想必寻常北奴马载不动你,这是海外贩来的良马,圣上去年所赐,就送于兄弟”。风无岩见此马比寻常北奴马高出一大截,也长出多半个身子,浑身上下通体漆黑,没有一分杂色,知道这是万里挑一的良驹,刚要推辞,许宏天又道:“本来欲留兄弟在营中建一番功业,但兄弟乃天纵英才,必不是因人成事者,勉强留你,反误了你的前程。此马名曰奔雷,愚兄就祝他它早日载你,大展宏图”!
风无岩见此,已无法再说一句推辞之语,大丈夫相交,贵在知心。与许宏天相处虽然只有半日,已经若相交数年。深施一礼,正欲上马,许宏天又叫来纸笔,写下一份手谕,着风无岩协办安北军务器械,便宜行事。风无岩知道许宏天是见了这些自己造的刀兵之物,怕将来有人找自己麻烦,预先给自己留了退路,心中涌上一份感激,接过来郑重放在怀里,不再言谢,上马飞奔而去。
那马脚程奇快,把蒋子墨等人遥遥甩在了后边。众人唤他,风无岩也不答应。自从来到这古代,他第一次如此被人感动,想着许宏天慷慨激昂的话,心乱如麻。只听见耳畔风声呼呼,夹杂着一个声音不住问他,何去何从,何去何从,到底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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