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忘烟水里: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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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尸一般的白轻候此刻却是一脸的淡定,甚至还笑了起来。
不过,他那干枯的犹如被榨干的椰子壳般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却不是那么的从容,甚至带着种让人恐怖的感觉,淡淡地道:
你是不是想说,现在,外面还有一个白轻候,而且,长得跟我一模一样,不,应该说是跟二十年前的我一模一样。
宋秋离长长地抽了口凉气。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凄然而枯涩,甚至还露出了微微的疲态,仿佛还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江湖中那个名头正盛的掷金山庄的大少爷。
他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至少有一点儿不一样,现在,外面的那个白轻候也已经跟二十年前的那个白轻候不一样了,他至少比二十年前的那个白轻候胖了一半。
白轻候却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洒脱而淡定的笑,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在这样暗无天日的黑洞里饱经了二十年苦难的样子,倒像是兄弟重逢时的那种欣喜,道:
你好像也跟二十年前的那个白轻衣不一样了,二十年前的白轻衣,骄傲,自负,冲动,甚至有点儿自以为是,
可是,现在的你身上的这些锐气已经被某些随之而来的变故磨砺掉了,就像是一面被打磨平滑的镜子。
我知道,这二十年来,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也一定发生了很多事,因为只有苦难才会让一个人变得如此彻底。
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你不如以前了,而是说,你比以前更加成熟和稳健了,也越来越像一个剑客了。
宋秋离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是,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慢慢地走过去,然后,在他的旁边跪了下来。
他摸了摸白轻候那张干瘪恐怖的面孔,眼角忽然有泪珠垂落下来,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颤声道:大哥。
只这一声“大哥”,便已包含了这二十多年的苦难和折磨,以及兄弟再次重逢时的欣喜和落寞。
在男人和男人之间,从来就没有小女子的儿女情长,可是,只这一声“大哥”,他便已哽咽在嗓,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实在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二十年前,那位同样风流潇洒,玉树临风的白轻候,居然会落得如此下场。
看到当年的大哥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很想哭,可是,却欲哭无泪。
他抚着哥哥那干瘪得只剩一张苦皮的脸,久久地无法平静,像是在经受着时间和感情上的考验。
而这一声“大哥”,他也无疑地承认了,自己就是在二十年前突然从江湖中消失的那位白轻衣,掷金山庄的二公子,白轻候的兄弟。
原来,他真的是白轻衣——也就是二十年前那位打败了剑三十,名声如日终天的白轻衣,要继承新一代剑神的名号接受江湖人膜拜的白轻衣。
大概谁也不会想到,那位打败剑三十,成为江湖中第一剑客的白轻衣,居然会在掷金山庄的后园种了整整二十年的菜。
如果你把这话说给那些菜听的话,估计它们都不会相信的。
在洛水湖畔,与剑三十赌上了彼此的性命和名声的那一战之后,他终于还是胜了。
他打败了剑三十,并不是想证明自己比别人强,他只是是想告诉向他的父亲和兄长,即使不依靠掷金山庄的先祖积累下的那些巨大的光环和依靠赌换来的名声,他照样可以凭借自己的方式获得应有的名声和地位。

而且,在那一战之后,他的名头甚至还超过了掷金山庄,江湖人终于开始称呼他剑神,而不再是掷金山庄的二公子。
可是,最后即使取得了这些期望已久的名声和地位又怎么样呢,他陷入了长久的空虚和自责之中。
当他回到家之后,赫然发现,原本健朗的父亲却忽然暴毙。
哥哥白轻候在他离开掷金山庄的这段时间里,好像也憔悴了不少,长久的悲痛甚至让连嗓子都有点儿沙哑了。
在灵堂前,白轻侯告诉他说,几个月前,父亲突然感染风寒,原本以为凭借着练功积累下来的好身体过两天就会好的,可是,却没有想道,半月之后,病情不仅没有恢复,反而越来越严重了,请了很多医生都无效。
接着,风寒又转换成了中风,先是身体完全瘫痪,无法活动,无法说话,整日里只能躺在床上,水米不进,然后,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
临死前,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二弟白轻衣的名字,希望能够见他最后一眼,可是,却始终不见他回来,甚至死了都没有闭上眼。
白轻候本来是想等着白轻衣回来之后再下葬的,可是,白轻衣终日里游荡江湖,到处找人决斗,一副不闯出一番名头绝对不回家的架势。
白轻候可以等,可是,父亲的遗体却不能再等了,否则,尸体腐烂,老父的在天之灵是绝对不会安息的。
所以,无奈之下,白轻侯只有将老父先行下葬,打算等白轻衣回来之后,再进行一次隆重的祭奠。
半年之后,白轻衣终于用自创的剑法打败了剑三十,取得天下第一剑的名头,逼得剑三十葬剑于洛水,从此封剑归隐。
而白轻衣也是在那一战成名。
当他一脸春风得意的回家,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他们的时候,可是,回到家之后却看到父亲的灵堂。
那一次,他在父亲的灵堂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动,他想哭,可是,却已经没有眼泪。
虽然他一直都看不起掷金山庄这份靠赌靠骗挣来的家业,看不起父兄这些整日里都钻在钱眼儿里的人,可是,他们终究是父子。
母亲去世的时候,父亲正是壮年的时候,可是,却一直都未再续娶,因为他根本就放不下他们兄弟俩。
白轻候为人沉稳,老练,精干,是掷金山庄将来的接班人,所以,平日里父亲对他的要求是严格了一些,可是,对于他白轻衣,父亲却从来都是溺爱的。
但让人觉得奇怪的是,父亲的这种溺爱不仅没有加深他对父亲的感情,反而使得他更加看不起父亲这份依靠赌挣来的家业,这些名声和地位。
无论父亲怎么劝,哥哥怎么说,他最后还是执意地逃出掷金山庄,逃出了这个他认为充满铜臭和肮脏的家,开始了流浪江湖的生活。
他想用自己的手和剑为自己博得一份清白的名声。
他不想终日里都要笼罩在掷金山庄,父亲和哥哥这个强大的光环之下,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所以,直到父亲死去,为了自己的尊严,为了自己的原则,他一直都没有留在父亲身边尽过一个儿子应尽的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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