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忘烟水里: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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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声音却出奇得平静,犹如水中的浮萍,道:那是因为,我从上面摔下来之前,就已经受重伤了。
说到这里,那人惨笑了一下,满脸突起的骨头仿佛都在颤抖着,沉声道:那个时候,我也以为自己这次是死定了,一个本来就受了重伤的人,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了下来,肯定必死无疑的,
可是,仿佛是老天也看出了我的悲惨遭遇,不忍心我这么就死去而在暗中帮我似的,让我正好掉进了这个臭水潭里,所以,没有摔死。
而这个臭水潭里的水虽然臭不可闻,满是水草,烂叶,甚至是动物的尸体,虽然闻起来不太舒服,可是,却有某种药水的功效。
在里面泡了一天之后,我所受的那些皮肉之伤和断裂的骨头居然慢慢地愈合了,虽然没有完全地痊愈,可是,却让我活了下来。
让我活了下来,也不知道老天究竟是在帮我,还是在故意折磨我,你能想象得出来,我这二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宋秋离可以想象得出来。
因为他自己也在掷金山庄的菜园里熬了整整二十年,虽然在那里有阳光,有某种程度上的自由,可是,那种饱受煎熬的心情,他却是完全可以感受得出来的。
那人忽然摇了摇头,像是在苦笑,道:唉,我跟你说这么多干吗,反正,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体会到了。
宋秋离仿佛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因为他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一直都让他疑惑不解的问题。
考虑了很久,可又实在想不出答案,便道:刚才听前辈的口气,好像跟掷金山庄的二公子白轻衣很熟,难道前辈你……也是掷金山庄的人?
听到这话,那人原本干枯剥落的脸上,忽然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光,那是一种骄傲和自负的光,只有一个经历过光荣和梦想的人,才会有这种光的。
那人转过身来,正对着宋秋离,指了指自己,道:你仔细看一下,看看我是不是跟白轻衣长得很像?
这个时候,宋秋离已经完全适应了洞内刚刚燃起的亮光的刺激,便使劲揉了揉眼睛,想看的更加清楚一些。
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心看,都无法从他这张干枯瘦瘪的脸上,看出他与白轻衣究竟有什么相象的地方,心里不由地一阵凄然。
那人又凄然地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缓缓地道:其实,我也应该知道的,在洞中经过这二十年非人的生活之后,我的模样已经变了很多,
甚至可以说,我的模样已经完全变了,变得甚至连我自己都快要不认识自了,可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二十年前,我却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个时候,我几乎和那位江湖中人人称赞,人人羡慕的白轻衣一样,潇洒,英俊,不凡,可是,现在的我却成了一具僵尸。
听到这话,宋秋离心下一惊,忍不住叫了一声,道:难道……前辈就是……二十年前忽然从江湖上消失的……白轻衣?
那人更是一怔,嘴角的那层干瘪的皮开始不停地颤动着,像是听到什么噩耗似的,冲着宋秋离大声道:
你刚才说什么?白轻衣在二十年前也消失了吗?看来,那帮人真的想将我们一家人都赶尽杀绝呀。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我本来以为,你们要了我的命,侵占了我的家产,就会就此收手的,可是,你们最终还是对他下了毒手,你们为什么非要赶紧杀绝?
宋秋离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额头上甚至已经有微微的汗流了下来,可是,洞里却凉飕飕的犹如冰窖。

他就这样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人,眉头紧锁,用力地咬着嘴唇,仿佛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道:前辈的话我真的不大懂。
那人摇了摇头,颇有感慨地道:你当然不会懂,如果你真的是刚才我所说的那个人的话,也许就会懂我的话了。
宋秋离苦笑了一下,一脸的凄然,然后,双手拢进袖子里,盘坐在那里,犹如老僧入定般的沉稳,缓缓道:
前辈真是会开玩笑,我……我怎么可能是白轻衣呢,白轻衣是二十年前江湖中有名的少年剑客,重情重义,而我……只不过是一个……背信弃义,不守诺言的小人罢了,我们怎么会一样呢。
那人却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像是极其肯定自己刚才的那些想法似的,淡淡地道:其实,你也不用再骗我了。
虽然你在跟人说话的时候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喉咙,不让自己显现出原来的声音的迹象,可是,你虽然可以改变你的声音,却改变不了你说话的方式。
我记得从你刚刚开始懂事的时候起,就有一个很特别的习惯,每当你跟人说起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总爱间断一下,就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其实,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在思考问题,而是在故意地回避父亲曾经赐予你的那个名字和姓氏,
因为你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家族的姓氏,你总觉得,一个靠赌起家的人的姓氏,是肮脏的,是污秽的,身上充满了铜臭和卑劣,
所以,你一直拒绝接受白家给予你的一切,钱财,姓氏,名声,地位,甚至是白家家传的武功。
尽管白家的剑法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无敌于天下,可是,你最终还是放弃了,你又重新练就了一套剑法,甚至是在你出来闯荡江湖的时候,都要给自己起另外一个名字,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从那个家族庞大的光环,或者说是阴影下走出来,你不想跟那个你认为充满了铜臭和卑劣的家族再有任何的关联。
所以,你才迫不及待地练剑,找人比剑,因为你要用自己的剑闯出自己的名头,是不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自负。
宋秋离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甚至已经将嘴唇咬出了血,微微的血丝,已经顺着嘴角慢慢地沁了出来。
他突然觉得浑身干热,嘴巴干燥,便伸出舌头慢慢地舔了一下嘴唇,喘着口粗气道:前辈说的这个人是白轻衣?
那人却忽然伸出那只像是枯树枝一般的手,指着他大声道:没错,你就是白轻衣,掷金山庄的二公子。
宋秋离赶紧摇了摇头,大声道:不,不,不,我不是,我的名字叫做宋秋离,我只不过是一个背信弃义,不守诺言的小人。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那人道:听前辈说话的口气,好像跟那位白轻衣白二公子很熟?
听到这话,那人突然狂笑起来,笑声中,甚至带着一种绝望的悲哀,那是野兽在遭受捕杀时才发出的怒吼,道:
很熟,当然很熟,我跟你白轻衣白二公子当然很熟了,熟得甚至经常跟你穿同一条裤子,吃一个妈的奶,因为我就是你嫡亲的哥哥,白轻候,掷金山庄的大少爷。
宋秋离脸上的表情已经开始慢慢地扭曲,然后,“扑通”一声重重地躺在那块石头上,仿佛已经完全瘫痪,颤声道:可是,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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