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三十六》
参加游行的人并不多，有相当一部分社员回家了，那个打莲子人走在最前面摇旗呐喊！边走边带头喊口号！……被斗的人走在队伍中间……莲子走在被斗人的最后面，只见她昂着头很不服气望着天空……她的后面是邻近生产队的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好像听说是大队民兵营长。队伍从西进城向东！走的是一条主要街道！……
莲子胸前那个牌子上的几个大字！“潜逃外地不爱劳动的狗崽子……”就像一把利剑剌到莲子心脏上……狗崽子……反正她从娘肚子刚出生，就已经注定她是一个狗崽子了……特别是那潜逃外地不爱劳动！她实难接受……，此时莲子彻底明白并体验了，什么是敢怒不敢言！……
过路的人特别注意莲子……是啊！虽然莲子面黄肌瘦，没有一点血色，但从莲子的长相轮廓仍然能看出是一位年青漂亮的女人……
行人在指指点点：“快来看！……还有一位年青的女的呢！……”
“啊！是逃到外地被抓回来了呢！……”
“一定是一个阿飞……”
“喂！说不定还是一个卖B的呢！……”
一种受了极大耻辱像万把钢刀，剌着，撕着，绞着莲子的五腹六脏……只见莲子气恨得牙齿咬得咯咯的响……颤抖的双手紧握拳头……满腔怒火的怒视着那些乱说的人……
这时有一男一女拖着一辆空板车，从莲子他们的队伍边过，探着头想看清莲子牌子上的字。
莲子怒不可遏，只见莲子一个箭步冲出队伍，冲到这俩人面前，把牌子用手托起，举到他俩的眼前，“来呀！你们可要好好的看清楚呀！……”
走在莲子后面的那个男子慌忙把莲子拉到队伍里！压低嗓子对莲子悄悄的说“莲子！不要这样啊！你好不懂事啊！……”
队伍继续向前走着，行至在一个街道拐弯处，有二位年青的姑娘，远远的看见莲子他们游行的队伍，飞快的向莲子跑来想看清楚莲子牌子上的字，可莲子他们的游行的队伍开始拐弯了，只听那俩位姑娘说：“唉！跑慢了没有看清楚……”
莲子盛怒之下，回过头来瞪了她们俩人一眼，然后使劲地把牌子用手托起向后一甩……把有字的一面转到了背后，背在背上，站着不走了！回过头气恨难平的对那俩位姑娘说“来呀！给你们看个够呀！……”
那俩位姑娘没有想到莲子会这样，一下脸红了叽咕道：“你有火冲我们发么得呀！……”
这可吓坏了走在莲子后面的那位好心的民兵营长，一把推着莲子向前走，一边轻轻地教训莲子“你想找死呀！好汉不吃眼前亏怎么你都不晓得呀！快别这样了！要是被前面的那个人晓得了又会打死你的！”
看来莲子是疯了：“打死就打死！让他打死算了……”
游行的队伍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了公社……在一个堆放杂物的房间里，被斗争的人，都把挂在脖子上的牌子摘下放在房间的角边，莲子摘下项上的大黑牌，愤恨地把牌子使出全身的力气向那屋角砸去……她多么想把它砸碎……不知是莲子的力气太小，还是那块牌子太牢，莲子见它仍然好好的躺在那儿！……于是,跑过去想捡起来再扔……一直走在莲子身后的那位民兵营长，一把把莲子拉出屋来。音轻语重的说：“你找死呀！唉……！太不懂事了……！”
回家的路上，莲子悲愤地望着天边的夕阳，千言万语何处去诉讼啊！……
那位民兵营长不知什么时候赶上了莲子，他向四周看了看见没有旁人，向前走近对莲子说：“莲子！叫我怎么说你好呀！你怎么不像读过书的人啊……识时务者为俊杰你难道都不懂吗？……你怎么这么蠢啊！真的是太倔犟了！……你犟得赢吗！……你看今天本来就是叫你站在前面接受教育，开始不是没有给你戴黑牌子吗！……喊打倒你，打倒就打倒嘛！大家都举手，你好大的胆竟敢不举手！你怎么这么不识时务呀！……游街就游街嘛，有什么了不起，现在游街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游街的人多了就越不是什么丑事了！……别人不就是看一看你的牌子吗！……你好呀！还怒发冲冠的冲到别人面前，你想找他们打架呀！……要是真的打起来你不被打成肉饼才怪呢！……唉！莲子呀莲子！以后一定要放聪明点啊！”他叹息着摇了摇头，从岔路向另一条小道走了。
莲子一直没有说一句话，因为她对这人一点都不熟悉，可以说从来没有打过招呼和说过话！……刚下放时爷爷只对她说，这一个应该怎么称呼！那一个又应该怎么称呼！……只知道同姓，按辈份应该称呼这人“生彪爷爷”……
莲子目送这位“生彪爷爷”……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中……一路思索着他说的话……
寂静的夜晚，只有那初冬呼呼的北风吹得树林沙沙的响……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莲子在缝补衣裳……只见她停下手中的针线，眼中饱含泪花，呆呆的望着那被从瓦片中，吹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出神……，她思念着远方的先生，“唉！回来后一直没有收到先生的来信，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知道我这儿发生的事吗……？我现在不能写信告诉他啊！好奇怪！我们这儿的人怎么知道我是大黑鬼的堂客呢……？他说的放寒假会回来的……我有好多话要和他说啊……！”止不住凄凉的珠泪，源源不断地顺着她的脸颊滴在缝补的衣服上，莲子抓起补的衣裳蒙着脸……她不能哭出声来啊！
咚……咚……咚……，从后门传来的声音……莲子的心怦怦地跳……她惊恐的抬起头仔细听……整个血管就像拉紧了的弓弦……，
咚……咚……咚……不是风吹的声音，是有人在轻轻地敲门……莲子慌忙扔下手中的衣！抓起一把斧子，轻手轻脚地来到后门边……瞪着大眼睛，把耳附在门边……
“嘿！里面还有灯光呢！……”从后门外边传进来轻轻地说话声。
“莲子！莲子！快开门！”有人在轻轻地叫莲子。
哦！好像是金秀的声音！莲子仔细的听……扔不放心的轻声问道：“你是哪个！”
“喂！莲子开门！是我和金秀！……”不错！这是元珍的声音。莲子扔掉斧头赶紧把门打开，“你们怎么从这儿进来的呀？”
金秀和元珍闪电似的进屋，元珍伸出一个食指在嘴边：“嘘！……”一边摇手！
金秀把耳附在莲子的耳边：“我们是从你的菜园篱笆门进来的！……”
是啊！好朋友得知莲子被斗还游了街！她们是来给莲子通风报信的啊！
莲子见她二人紧张神秘兮兮的，直觉告诉自己，她们一定有重要的事……双手把她俩人拉到床铺边坐下。
金秀悄悄地对莲子说：“我吃晚饭的时候听我的哥哥讲，明天公社还要开斗争大会呢！不知道有没有你呢！……”
“要是有你怎么得了啊！……说不定又会打你的呢！……”元珍紧张地拉着莲子的手。
莲子闭着双眼仰着头一言不发……片刻，接着睁大眼睛哼了一声，“哼！斗就让他们斗嘛！打就让他们打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刚才金秀跑到我家！要和我一起来告诉你，就是叫你快跑呀！……”元珍不停地摇着莲子的手。
莲子冷笑了一声：“跑！你们叫我跑呀！哼！我能跑到哪儿去呀？我能跑到天上玉帝老儿那儿去吗！……”
“嘿！我跟你讲呀！”金秀侧过脸对着莲子说，“我听我哥哥讲，他也是听别人讲的。就是有人说你，头高一尺，尾高一丈的，开口就是一嘴的马列，好大的架子……就是要整整你呢！……”
“真是天大的笑！马列的书我还一本也没有看过啊！那么深奥的理论我就是看也看不懂哟！……要是真的懂可好了啊！”莲子是哭笑不得，“我架子大吗？我可从来没有得罪谁呀！……”
“是啊！你平时就只和我们几个相好的说话玩，有时出工休息你也是喜欢一个人坐在一边啊！当然别人要说你架子大呀！”元珍就像是诸葛亮。
“唉！……”莲子无可奈何摇了摇头。
“哎哟！现在我们不讨论这些了！我说莲子你到底跑不跑呀？”金秀现在关心的是，莲子明天要是参加斗争会不会挨打！
“莲子！我说你还是跑到外边躲藏几天！”元珍是极力主张莲子跑。
“元珍讲的要得，莲子！我看呀！你就出去躲藏几天！”金秀是一直同意莲子躲藏几天，“我跟你讲，你要是不躲起来，明天挨打了，你都对我和元珍不住的！”
莲子紧紧地握着俩位好朋友的手，眼内闪着感激的泪花……
“你们俩人的真诚情义，莲子会终身牢记……如今生不能报答，来生变猪变狗我都会来报答你们的！”说着莲子已是泣不成声了……
“不要这么讲呀！莲子我们是好朋友啊！”金秀和元珍异口同声。莲子默默地点了点。
“我们走了！莲子！你明天一定要躲藏起来呵！”莲子送她们到菜园的篱笆边，她们回头还附在莲子耳边悄悄的叮嘱。
莲了含着热泪看着这二位知心的朋友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中……
送走了二位朋友，莲子也没有一点心思缝补衣服了，脱衣上床紧紧地搂着一双儿女，悲愤交加，泪如泉涌！“要是有先生在身边该多好啊！就可以商量我该怎么办啊！……”
莲子心如乱麻！“哼！我又没有做犯罪的事，我为什么要低头认罪……！还要自己举手打倒自己，简直是岂有此理！……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得举手打倒自己……要是真的明天斗争会有我的话，肯定会挨打的……。哼！打就打！我才不怕呢！和你们拼了算了……大不了一死了事！……”
也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怀中的儿子的小脚在不停地瞪莲子，小女儿也把小手紧紧地抱着莲子的脖子……
好像马上就要生死离别似的……莲子心如刀绞，悲凄泪水横流……“留下这一双儿女，先生怎么过呀！……他一定会给这一双儿女找一个后妈……”
“后妈！……后妈不会对他们好的！”莲子想到后妈二个字，慌忙把这一双儿女抱得更加紧，脑海里想起了小时候唱的儿歌，“‘小白菜啊！二三岁啊！没有娘啊！只好跟着爹爹过啊！只怕爹爹找后娘啊！后娘！后娘！生个弟弟比我强啊！弟弟吃饭，我吃糠啊！……’太可怕了，我的儿女不能没有娘啊……我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鸡叫一遍又一遍……迫在眉睫啊……莲子是悲愤填膺，辗转难眠……眼前只有两条路：一是送去挨斗挨打；二是躲藏起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又没有犯罪我怕什么呀……！把事情闹大才好呢！哼！最好传到中央去，我到那儿去告御状！……”
想到这儿，莲子呼地坐起来：“哼！走！好汉不吃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哼！这才算好汉呢……！”莲子动作麻利穿好自己和儿子的衣服……！
奶奶尽管弄不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从金秀和元珍俩人悄悄地从菜园子进去，莲子和她们说着悄悄话……她感觉到出了大事！问道：“莲子！你怎么就起来了呀？”
莲子赶忙走到奶奶床前附在她耳边悄悄在对她说：“奶奶！你不要问那么多！不要管我！我带‘和儿’上街到哥哥家去了。天亮如果有人来喊我开会，您就说我带儿子上医院看病去了啊！”
奶奶流着泪望着她的这苦命的孙女：“天没有亮，你不怕呢！不要吓着‘和儿’了啊！”
“奶奶！不会的，我不怕的……我刚才和您讲的你记得了吗？白天和‘萍儿’也这么讲啊！”莲子又把开始说的对奶奶重复了一遍！
“嗯！”奶奶点了点头。
莲子用毛巾被把儿子包好，带上一些尿片，轻轻地开门。回头对奶奶做了一个手势，要奶奶把门关好。
奶奶一边用手擦着泪靠在门框边，望着莲子怀抱着小外孙小跑似的，顶着寒风消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中，关好门爬到莲子的床上，搂着小萍儿老泪流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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