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从零开始，而那一秒钟已经遗失
——from《爱从零开始》孙燕姿（《ｌｅａｖｅ》）
沿着楼梯下去，男子憨声憨气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穿着厚底拖鞋，脚步极轻，加之他们说话声音大，直到我在客厅门口站定，也没有人发现我的存在。
轻轻掀了珠帘一角，只见一个斜对着我的肥胖男子，毫无坐相地瘫在沙发上，两腿粗鲁的分开，一只脚随意搭在茶几上。脸上一道伤疤从左耳耳根处贯穿半边脸颊。伤疤虽然已经结痂，不至于血淋淋的，看上去也有些面目狰狞。这人我认得，正是那日在酒吧里跟我起冲突的尚传海。
他吸吸鼻子，似又觉得不过瘾，于是伸了手指进鼻孔里搅了好一会儿，方心满意足的挤挤眼睛，手指随意的在沙发边缘一揩，嗓门极大地叫嚷开了。“别的咱不管！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兄弟两腿一磴，躺进棺材板里享福去了。但阿海我可不是胆小怕事，不讲道义之人！不能让那群小瘪三把咱逐日帮看扁了！忠叔这才走了几天啊，他们就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以为咱逐日帮里没人啦！有人不敢出头，咱就直接找忠叔！让忠叔给咱评评理！该不该去讨这公道？”
这话说得极不中听，不止不把杜睿添放在眼里，还大有挑衅之嫌。一旁坐着的马脸男子迅速戳了戳他的胳膊，尚传海晃了晃肥大的刀疤脑袋，一脸皮笑肉不笑。“我这人粗，比不得添哥学问大，一肚子墨水。话说得轻了，重了，还请添哥多担待点。”
“无妨。”杜睿添道，语气淡然。“都是自己人，谈什么轻重。伤感情了。”
他两手交叠着放在膝上，低垂的眼帘让人无从窥视，莫辨悲喜。
“有添哥这句话咱就放心了。”尚传海哈哈一笑，脸上的层层肥肉都在颤动。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的功夫一流，他眼睛眯眯的弯成一道弧线，“咱说话添哥也别不乐意听。咱逐日帮好歹也是北三省五大帮派之一，总不能这么平白让人欺负了去。忍，可以。可就算是个屁，忍多了还伤身呢！咱这么大个帮派，兄弟被人‘废’了，咱当大哥的不给他出头，谁给他出头？就算外人不笑话咱是个龟蛋，咱还有啥脸面面对自己的兄弟。让咱这老脸往哪摆呢？”
“海哥这话就严重了。”马脸男子出来打圆场，“添哥也没说不给我们出头，等到把事情查清楚了再作决定也不迟！海哥你太心急了！”
“放你奶奶的狗臭屁！”尚传海炸开了锅，啪的一掌拍在茶几上，震得瓷白花瓶里紫色的鸢尾花瓣片片飘落。“我心急？被砍的是老子，又不是你，你当然有心情放闲屁！外面不但有条子找得紧，还有人放话，不去半条命也要废了老子一条腿！老子怎么知道今天出了这个门口会不会就被人给干死了！”
“是是是！海哥说的是。”马脸男子忙不迭地道，“可是干着急也没用，咱们还是先听听添哥怎么说。”
球重又抛到杜睿添怀里。四只眼睛齐齐望向他，只见他一付波澜不惊的面容，眼中神色被银色金属眼镜遮挡了一半——我极少见杜睿添戴眼镜，镜片后的他像个藏镜人，一派的莫测高深。
他身体后倾，舒服的靠在沙发背上，由裤袋里拿出一只刻着鹰纹的银色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
“我还是那句老话：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任何人都不准轻举妄动。”他说。镜片里反射着淡蓝的火苗：窜出，熄灭，熄灭，窜出。说不出的诡异邪恶。“至于阿海，不要一味抱怨别人找你麻烦，你该反省一下，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浑事，才惹祸上身。”
“浑事？”尚传海扯着嗓门道。“老子自从个把月前跟一群毛孩子干了一架就再没顺当过。”他半眯着的眼睛不自觉的颤了一下，“难道是那群小鬼？”
听得他的话，我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珠帘撞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刚想躲，一个黑影已然冲了过来，一把捉住我的衣领，我一个趔趄，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拖进屋内，“哪来的小贼，敢偷听！”
是尚传海。他的动作倒是麻利。
“咳，咳！放开我！”我一面轻咳，一面拍开他的手。料定我无处可逃，他手上并没有使力，只略一挣扎，便从他手下脱身。我轻抚着皱巴巴的领口，慢慢平复有些紊乱的呼吸。
“说！谁让你偷听的？”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一番，尚传海扬起一只拳头，威胁着在我眼前晃了晃，“快说！老子可不会怜香惜玉那套，别软的不吃非要啃钢条。嘿嘿！老子有的是招数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发觉他的视线锁定在我起伏的胸口上。暗骂了一句不要脸，我高高的扬起头，眼睛一撇，不去看他。
“小妞脾气挺倔，嘿嘿，老子喜欢！”他化拳为掌，探向我的脸颊，然而手伸到一半复又停下，略迟疑的看着我，极力回忆着。“咱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无言的白了他一眼，侧过脸，眼角余光瞥到杜睿添两手在胸前交叠，依旧四平八稳的安坐在沙发上，嘴角闪过的一丝冷笑让我摸不清门道。
然而只是略一失神，尚传海已拍手叫道，“原来是你——在酒吧里拿酒瓶砸老子的那个！就是你！老子正想找你，你就自动送上门来了！嘿嘿！”
“这位是大小姐。”杜睿添啪的掀开打火机的盖子，银色的光华映着蓝色的火苗，吞吐间，层层弥散的烟雾遮盖了他的面目，让人看不出虚实。“忠叔的女儿，蓂子小姐。”
“大小姐？”尚传海与马脸男子二人相视一阵错愕。
“大小姐一向不在帮里走动，你们不认识她也是情有可原。”杜睿添淡淡的，语气神态皆不为我所熟悉。“怎么？闹误会了？忠叔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咱们当哥哥的可不能让大小姐有什么闪失啊！有什么过错，当哥哥的就多担待些吧！”他笑着看尚传海和我，嘴角上扬，眼里却闪着冰冰凉凉的光——
“哈哈！”尚传海眼珠一转，也大笑起来，横在刀疤脸的肥肉颤巍巍的，让人心生反感。“哈哈！原来竟然是大小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他双手抱拳鞠一鞠躬，随即手掌一翻，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阿海就是再色胆包天，也不敢打大小姐的主意啊。还请大小姐大人有大量，原谅哥哥这一个回！”
我皱着眉，不理会他刻意的示好，脚步一转，走到杜睿添身侧站定，刺鼻的烟草味让我忍不住轻咳起来。
尚传海的脸上闪过明显的不快，然而，他终是忍住了，脸上继续堆着笑。“大小姐不会是还为了上次的事耿耿于怀吧？咱一粗人，灌多了马尿就分不清东南西北，见着漂亮美眉就想把一下，一时改不了。”
杜睿添掐灭了香烟，厉声道，“原来大小姐在酒吧出事是你的杰作。忠叔临走时还特别叮嘱找到了人要严惩不贷！现在可好，居然是你干的好事！忠叔只有大小姐这一根独苗，差点就毁在你手里了。”他两手一摊，“你说吧，你想让我怎么跟忠叔交待？”
“添哥，我……”尚传海没料到事情会如此急转直下，方才的气焰嚣张萎顿成满脸的青青紫紫。冷汗顺着额角划过半边脸，他求助的看着杜睿添，然而后者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大小姐，我……”他结结巴巴的。
我冷眼看他，看杜睿添，看马脸男子。事情与我有关，也与我毫无关联。
“我什么我，大丈夫敢作敢当，做了就不怕认！是死是活不过就一条命，一切等忠叔回来再做定夺。”杜睿添道，“磊四，你先带阿海回去。忠叔回来再带他过来吧。大小姐才刚刚出院，经不起折腾。”
此话一出，意思很明显——送客。
尚传海一脸铁青的盯着杜睿添，脚下像粘了磁石，立着不动。马脸磊四左看看右看看，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刚想说点什么，尚传海一脚踹翻了茶几，指着杜睿添破口大骂：
“姓杜的，你这不是把老子往死路上逼么！老子这么多年为逐日帮出生入死，做牛做马，你这厮忒不要脸，说卸磨杀驴就卸磨杀驴——连点旧情都不念！老子今天要是出了逐日帮大门被人砍死了，就是做了鬼也不能让你安生！”
杜睿添微微一笑，起身，踱到我身边，抚了抚我前额微乱的碎发，宠溺的朝我微笑，那眼光，竟有些嗜血，我心里一冷，听得他道，“不是我不念旧情。只是事关大小姐，忠叔对大小姐的疼爱又无人能及。我是很想念旧情，但我更要给大小姐公道，阿海，还望你多理解。”
听得这话，尚传海彻底安静了下来，他挣开马脸磊四的钳制，哼的冷笑一声。“公道？大小姐要公道是吗？”他看着我，眼睛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出。由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他面带讽刺的看着我，“大小姐，看好了，今天算老子给你赔礼道歉了！”
语毕，刀落。
地上滚落一件物事，定睛一看，竟是半截手指。
我快速地侧过头，全身止不住的颤抖。杜睿添一手揽住我的肩膀，由他指尖传过来的坚定的力量让我不至于萎顿瘫倒在地。然而那力量只停留在肩上，却并未到达内心深处：最后一瞥，尚传海眼中若无其事的神色反而令我又内而外，冷到彻骨。
“磊四，马上找吴医生给阿海包扎！然后你们去南山别苑暂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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