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美人难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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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在座的各位一阵兴奋,许多喝得微醺的人都猛地睁开眼,还有些方才还在装着醉酒的人也瞬间精神了起来。连那位“淡泊公子”也把腰板挺得倍儿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后堂。这种种状况落在叶未然眼中,难免觉得有些好笑——不就是个女人么,有必要这样?
孙舜武见他面有讥讽之色,便贴着他的耳朵道:“叶兄,你有所不知,这程千寻乃是国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再者,程老将军唯有一子程烈,便是这程千寻的父亲。只可惜程烈将军早年战死……老程家就只剩下程千寻这一点血脉了,所以嘛……”
叶未然心里道:果然这种剧情每朝每代都有啊……
“所以,谁要是娶了这位程小姐,到时不说别的好处,光是继承那西陵城五千户的世袭封,都已经是大大的利益了……”孙舜武咂咂嘴,道:“怎么样,动心了吧……”
叶未然呵呵一笑,却是不语。孙舜武以为他起了心思,便也笑道:“未然兄,打仗你有一套,追女人你可就不一定比得上那些文化人啦……所以呀,你还是死了那条心思吧,哈哈……”
文化人?大学生算不算文化人?叶未然心里想道。不过,追女孩子嘛……好想他确实不是很擅长……
两人聊得正欢,却忽然听见后堂突然传来一阵清新的拨弦声。这一阵琴声恍如清晨之气、朝华之露、风中之竹、静湖之纹,给人一阵阵清凉幽寂的感觉。
满堂寂静,仿佛都沉醉在这琴声之中。好一会儿,声音才如流水点滴而尽。众人皆是拍手不已,赞道:“程小姐果然好琴艺!”
叶未然也觉得这女子琴艺可谓一绝,他听得出来,这清凉闲适的琴声之中,仿佛还带着点一个人的孤寂感和落寞感。只是又觉得心里觉得好笑,心想这个女孩子还真是有趣,你想和大家见个面嘛,还要附庸这么多风雅,也实在是难为了她了。
冯宣听了一曲,真是陶醉其中,连手也忘了拍,痴痴呆呆地看着后堂的出口。好一会儿,才对叶未然道:“程小姐琴艺师从于天下第一的名手源雪音,果然是不同凡响……”
见大家掌声渐退,程刚笑道:“我家这小孙女,说是不好意思出来与大家相见,只好在后堂以琴会友,若是遇上知音,她便出来与他见一见。哈哈……我这孙女就是喜欢这些,诸位都是月见城有名的青年才俊,不妨使出些本事,也好让她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诸位以为哪?”
以为哪?这还用以为?大家就等着程千寻出题考校哪!
这时,忽然有家丁从后堂呈上来一件件乐器有琴、瑟、筝、箜篌等弹拨乐器,也有笛、箫、笙等吹管乐器,还有二胡、京胡等等拉弦乐器,甚至于鼓、木鱼等等打击乐器也有。最后居然由两个家丁轻轻抬上来一款玉石所制、靠小铁锤击打演奏的方响。
叶未然看见这一件件叫的出名的、叫不出名的乐器被搬上来,顿时有点被雷倒了的感觉——这个小姑娘估计不光是个音乐家,还是个乐器收藏家……
一位生的娇俏可爱的侍女走到中央,向在座的人道:“在座的各位公子,我家小姐说了,这里的乐器都是她多年收藏的精品。待会儿各位可以自行找出自己擅长的乐器,演奏一曲。事后无论能否请动我家小姐出来,大家都可以将选中的乐器作为纪念带走。那么,请大家尽展才艺吧!”
众人一听,立马开始离开座位,到中间去选自己趁手的乐器去了。冯宣也忙起身去了,结果首席只剩下叶未然和孙舜武两个人以及程刚坐着。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程刚不禁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不去选个玩意儿来弄弄?”
孙舜武在程刚手下做事有些年头,孙程两家又是世交,故而说起话来没什么顾忌。张口便道:“老爷子,您看您说的,我们俩都是当兵打仗的人,哪会弄这个……要不,老爷子您给咱开个后门,咱先请程妹妹指点个几个月,再来试试,说不准就成了!”
程刚虎目一瞪,道:“小子啊,我家就这么根独苗苗,叫她教你个死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她愿意老头子我还不愿意呢!”
“哟……老爷子怎么这么说我哪……上会您还当着我爹的面夸我聪明哪,怎么着就变榆木疙瘩啦?”
“嘿……你小子就自己乐去吧,你聪明,你把江家小姐弄回家去试试,看你那聪明劲儿能不能不让江天诚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
“嘿……老爷子您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看得叶未然目瞪口呆——这程老将军,还真有些与众不同……
冯宣选好了乐器,便坐了回来。叶未然一看,乃是一把二胡,便问冯宣道:“冯兄原来会拉二胡,却不知道学了多久了?”
冯宣道:“我学这二胡约莫有个三年的样子,起初是听了一位胡姬演奏,觉得音韵甚美,这才兴起了学的心思。”
叶未然忽然想起来那一世自己的邻居之中,有个小女孩就是学这二胡的,恰巧也是学了三年。结果那女孩每每拉二胡的时候,他那耳背的老爷爷就会很正经地问他:谁家这么晚了还在做木匠活?怪辛苦的嘞……
叶未然拍拍冯宣的肩膀,沉声道:“冯兄,待会儿可要加油……”
冯宣使劲儿点点头,道:“多谢叶兄!”
到这个时候,众人的乐器基本上选的差不多了,众人各自试了试音,便有人开始自告奋勇地演奏起来。
第一位出场的是一位瘦高个子,着一身金丝边月白道袍,显得雍容华贵。那人手持一把翠绿杨柳玉笛上边衬着白色的丝线流苏,整个人和乐器显得十分合拍。那人走到中间,对着后堂轻轻一揖,高声道:
“程小姐,小生庄成玉,久慕小姐才名。今日听闻小姐抚琴,果然不同凡响。成玉欲以一曲笛曲献给小姐,聊表寸心。那,小生献丑了!”
说罢庄成玉便吹奏起来。庄成玉修习笛子已有十数年,可算是笛中达人。果然,一曲《菱香曲》吹得灵动活泼,技巧高超。
叶未然也点头道:“这人笛子吹得甚好,只是可惜……”孙舜武看了他一眼,道:“未然兄,莫非你也懂得音乐?”
叶未然微笑道:“稍微了解一些吧。这《菱香曲》听起来,里面颇有些调子是要下一番功夫才能吹奏得好地,这位庄兄技术上实在是无可挑剔,也真难为他了。”
冯宣听见他评论着,便问:“那未然兄何以又说‘只是可惜……’?”
“这个嘛……”叶未然,想了想,道:“你不觉得这首《菱香曲》和刚才程小姐所奏的曲子,意境上相差太多?”
冯宣仔细一想,道:“未然兄果然高见!”
孙舜武大摇其头,道:“果然这里就我一个不是文化人。”
叶未然听了呵呵一笑,取了酒杯,递给他道:“咱俩不管这些,只管喝酒吃菜便好!”
孙舜武大乐,便和叶未然两人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喝起来。
庄成玉一曲奏完,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后堂有动静。又过了一会儿,先前那个侍女走出来,道:“庄公子的曲子小姐听了,称赞了庄公子吹笛的技术是极高的。所以,那支‘杨柳碧云’,公子可以带回去了。”
庄成玉本是极其自信的,原以为一曲《菱香曲》能劝得美人入席,却不想别人就是赞了句“技术是极高的”,把笛子一送,就没了下文了。

庄成玉无奈,只得收了笛子进怀袖中,回座位去了。
后众人可说是真正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件件乐器被众人演奏出来,又一次次被程小姐点评,最后收完东西,回座位看别人的热闹。等到人越来越少,众人们的心态也越来越平和——反正大家都请不出来程小姐,有什么好懊恼的?只当是来听音乐的呗!
冯宣也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了。他的二胡拉的还算好……至少在叶未然看来,作为朋友,他是永远不会告诉冯宣其实你拉二胡的声音很像在锯木头的……
冯宣败兴而回,叶未然连忙帮他斟酒。冯宣喝了几杯,看到别人也是一个样子,心下便释然了。
继冯宣上去之后的那位,也就是最后一位,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淡泊公子”徐明义。他一脸不屑的笑容走到中间,道:“方才那位仁兄的木头锯得实在神乎其技,真是让徐某大开眼界啊……”
众人想起刚刚冯宣的那一曲二胡拉的确实是太过于恶劣,不禁大笑起来。冯宣听了涨的一脸通红,可是又无话可说。叶未然皱了皱眉,冷哼了一声,和孙舜武对视了一眼,孙舜武道:“这人也忒尖酸刻薄了。”
徐明义又接着道:“所谓知音,当然是先知彼之音,再以我之音和之,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方称得上是‘知音’。有如红花之于绿叶,明月之于星斗,凤之于凰,皆是浑然天成之相和。古语有言,所谓‘夫唱妇随,琴瑟和鸣’,琴瑟之和,才是知音之和。方才程小姐以琴抒意,不才愿以瑟相和之。献丑了!”
这瑟有五十弦、二十五弦、二十三弦等等种类。在叶未然那一世,瑟这种乐器曾经消失过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叶未然对这种乐器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听说过”的程度上。但看徐明义拿的这张五十弦瑟,样式古朴,通体纯黑描绘着金色花卉图案,一看就知道是一张好瑟。
果然徐明义向侍女要了指套,便开始弹奏起来。这五十弦瑟本是极难弹奏的乐器,若是功底不够深厚的人弹起瑟来,往往会走音。但徐明义不愧是月见城首屈一指的鼓瑟高手,一曲瑟曲弹得声如清泉流水之潺潺、晚风入松之瑟瑟、白云旷野之袅袅、夜月当空之皓皓。连孙舜武都听得十分入迷,道:“这刻薄鬼倒也有一手。”
叶未然从没听过鼓瑟,这次听了徐明义弹奏,觉得他确实弹得好。论实力,今晚一晚上演奏水平最高的,恐怕就是此人了。而且琴瑟和鸣之说确实有其道理,从方才徐明义的瑟声中可以听得出来,除了一点清凉感和闲适感之外,还能听出一种“凤求凰”一般的热切追求感。这样看来,程小姐的琴声,和徐明义的瑟声,简直就像是两位青年男女自叙,说是双声相和,一点也不为过。
徐明义一曲奏完,傲然回到座位,众人掌声雷动,都以为今天能请出这程小姐的,非徐明义莫属了。徐明义自负于琴技,满脸是自信满满的微笑,嘲讽似的看了一眼冯宣,又看看叶未然。
冯宣气得抓起一壶酒猛往自己杯子里加酒,一杯接一杯猛灌。叶未然看见徐明义看着自己,知道他嘲笑冯宣乃是冲着自己来的。便一把抓住冯宣的手,沉声道:“冯兄不必着急,结果还尚未可知呢!”
冯宣本来就酒量有限,这几杯快酒喝得他迷了眼,问道:“什么……结果?”
正说着,那位娇俏侍女便从后堂走了出来,高声道:“我家小姐说了,徐公子手上功夫做得极到家,只是身上淡泊之气未免太重了些,身边有点容不得别人呢。这张‘千秋瑟’颇有灵性,只怕受不住这淡泊之气,所以这瑟还是由我家小姐收着,请公子勿怪。”
众人一听,顿时都惊讶不已,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皆是议论纷纷。徐明义一听,噌地一下子站起来,满脸通红,嘴也是半张着,不知想说些什么。梗了过了一会,才略微一拱手,勉强道:“多谢程小姐指点……”这才坐下了,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叶未然笑着对冯宣道:“就是这个结果咯……”
冯宣、叶未然和孙舜武三人大乐,连忙把杯子满上,三盏酒杯结结实实碰了个响。
“只是可惜,今天看不到程小姐了。”冯宣叹道。
“嗨,这有什么,不就是个美女嘛!冯老弟你随我去一次广春楼,那里面的美女,啧啧,不光能看,还能……”
孙舜武方要说出“睡”字,程刚猛地咳嗽一声,死死地瞪了他一眼。孙舜武吓得一低头,又悄悄瞟了叶未然和冯宣一眼,露出了一个男人都知道意思的微笑。
叶未然忍不住笑了出来,又对冯宣道:“冯兄可是真想见见程小姐?”
冯宣道:“那是自然——莫非未然兄……?”
叶未然道:“我尽量试试,请不出来冯兄也别怪我。”
冯宣听了大喜,道:“不妨事,未然兄自可去试试!”
孙舜武一愣,道:“你真会音乐啊?不行可别上去丢脸哦……”
叶未然瞥了他一眼,道:“舜武兄,你就不会说点提气的话呀?”
孙舜武“呃”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吃菜吃菜……”
叶未然摇头笑笑,径直走上中间去,站在了那瑟的旁边,叹了口气。
“咦……?莫非未然兄也要鼓瑟?”冯宣问孙舜武道。
孙舜武哪里知道,只好摇摇头,看见在座的其他人也是一脸好奇地看着叶未然。那徐明义本在喝着闷酒,看见叶未然起身,不禁目光随他而去,待他看到叶未然居然站在了自己刚才鼓过的瑟边上,也以为叶未然打算鼓瑟。于是忍不住冷笑一声,脸上露出看笑话似的笑容。
冯宣道:“方才徐明义演奏一曲,已是极为难得,却仍是无法成功。未然兄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叶未然在那里,吟咏起了诗歌: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众人虽不知道这首诗的准确意思,但是诗中的感情却能很好地感受出来,因为叶未然吟咏的非常动情。加上叶未然那稍显消瘦、一袭白衣、手抚锦瑟的模样,活脱脱是一位因爱生伤的怅然士子。
众人本以为他要顺势坐下鼓瑟,正等着他一展身手。却见他优雅地一步,顺手取了旁边一管箫,开始吹了起来。
叶未然确实会吹箫,而且吹得极好。这一手是跟一位邻居学的,那位老先生是音乐学院退休了的教师,就是教箫的。叶未然小时候常常到他家去玩,老先生便有意教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加上叶未然本来就喜欢这个,进步相当神速。直到很久之后,叶未然了解到“吹箫”这个词的复杂含义之后,就很少和人提起自己会吹箫这件事了。
但是即便如此,叶未然仍然会在没人的时候,拿上老先生送给他的箫,一个人吹起来。
这一次,他表现的很不错。整首曲子在他的演绎之下,伤感处,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思恋处,百转千回,情到深处;独居处,又有一唱三叹,黯然**,;结束处,年华老去,风摇残烛……
他一曲吹尽,用他那特有的充满遗憾之感的语调,说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说罢,他便放下箫管,默默回了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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