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营内(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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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教官刚从利川逃回武汉,薛云烬就派人请他过去。
他当然知道所谓何事,所以老早就编好理由。
果然薛云烬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问:“你临时改变原定计划,理由是什么?”
“第一:十一号各方面表现都优于其他学员,这次做替死鬼确实大材小用。第二:如果众学员得知十一号初次参与任务便遇难,一定程度下会打击她们的积极性。所以我偷偷用丙组学员替换她,既可以保证计划如期实施,也能达到安抚人心的作用。”邝教官有备而来,他自认这个解释无懈可击。
“我有没有罚过你?”
薛云烬突然的一句,让他有些意外。不假思索,他立刻回答:“没有!”
话音刚落,薛云烬已一掌狠掴在他面上。
疼痛不算什么,让他难受的,是这种羞辱。但他只能装孙子一般垂着头,乖乖听命上级的训话。
“下不为例。”这是薛云烬第一次警告他,当然也不会有下次。
“出去。”
邝教官捏着拳头,扭头就往外走。没迈出几步,就被叫了回来。
薛云烬有意将手上的文件抛在地上,让他像狗一样去一张张拾起来。他要邝教官感同身受,金字塔顶端的决策者,究竟是谁。
所以他的口吻,极尽鄙夷。
“明天开始,女学员每晚再增加一项特殊课程。你照着上面的要求,务必一日内完成。现在你可以开始准备了。”
“是!我立刻去办!”邝教官机械化的应声,离开了总教务处。
薛云烬取过衣架上的便装,也准备动身。如今萧云成一走,他愈发觉得,时间是越来越难得打发。
于是晚上他去赌场摸了一把,没想到——手气居然顺到盘盘都小胜,这令他索然无味。
上赌场要么就大输,要么就大赢,不痛快就不为赌。
所以他很早就离开赌场。
经过一条摆满夜宵摊的小巷子,香气四溢的食物诱惑了他的肠胃。想来他已经很久不曾光顾路边摊,刚要点一份糊汤米粉,身后一声吆喝唤住了他。
薛云烬回头一看,原来是个卖豆浆的。
“您两不认得我了?以前还到我这里喝过豆浆,还说蛮好喝的!么样?再来一碗咧?”
薛云烬这才认出豆浆老板,不过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老板你记性很好嘛!过了一年的事情还记得。”
他挑个还算干净的位置,怎知隔壁有个车夫的脚都快架到他腿上。并且一边喝豆浆一边搓脚趾头。因为跑腿的关系,脚后跟都磨出一层厚厚的老茧。仔细看,那些老茧还是黑色的,并且干燥得起了皮。一抓就犹如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全掉了下来。
豆浆老板机灵的赶紧擦干净另外一张桌,殷勤的请薛云烬上座。
“这边靠墙坐冒得风吹!您两还是要点一碗咸豆浆?还要不要点其他的小吃咧?”
“你看着办。豆浆里多放点葱花。”薛云烬确实饿极了,否则他一定宁可继续饿肚子。
不一会儿,豆浆老板就从隔壁摊端来一碗锅贴,先给薛云烬摆上。然后兜了一碗热乎乎的咸豆浆,特意多抓了把翠绿的葱花。
薛云烬抿了一口豆浆,嚼了嚼上面浮着的葱花,那股子香气还是和从前一样地道。
“一年之后再来喝,味道还是那么好,没掺水。”
他一夸奖,豆浆老板乐呵呵地说:“小本生意,靠的就是个把熟人撑场,哪里还敢搞假。您两要觉得好喝,以后常来喝啊!”
“一定。”薛云烬难得有点兴致,笑着问:“不过说真的,你这里每天都不少客人,怎么还记得我?”
“呵呵……在我这里喝豆浆砸了碗还肯赔钱的人少撒,还一次陪那么多钱的,您两是第一个!莫说过一年,就是再隔一年也还记得撒!”
原来是这个原故,薛云烬恍然大悟,同时也觉得好笑。
没想到他都能忘记的事情,居然会有不相干的人还记得。
“今天么样一个人出来咧?那个……”豆浆老板其实是想问那个姑娘怎么不在,但又不好明着说。
薛云烬便直接回答他:“你如果是问以前陪我的那个姑娘,她去年就已经过世了。”
他埋下头,重新专心致志品味着,间隔了一年的豆浆。无论老板后来说了多少的惋惜话,他都没听进耳朵里。就好比他无意走近那条洋溢着夜合花的街口,最终却是转身而去,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哪怕这条路会绕得更远,他都不在乎。
曾经这是他的选择,今天,依然是。
(注:‘您两’是武汉方言,一种称呼人的敬语。‘么样’是怎么样的意思。)
※※※※
除了甲组,其他的宿舍晚上都是没有洋油灯用的。
所以段思绮老早就爬上床睡觉,而其他还没有困意的舍友们,则东一句西一句的瞎扯。羊角辫是公认最健谈的,每晚她的声音必是最后一个消失。
本来曾玖雅也是个爱聊天的,可惜今晚她很早就睡觉。没有给大家任何机会,谈及她参与的任务。
直到有人讨论丙组有学员无故失踪的话题,曾玖雅这才憋不住,翻起身喊了起来。
“有完没完?有什么话明天不能说吗?”
她以前从来不会大声说话,更不会发脾气。今晚的反常顿时让最聒噪的几个人,乖乖闭上了嘴。尤其是羊角辫,立马倒头就睡。
大家都猜想她在外面做任务,肯定受了不少惊吓。好容易回来肯定想睡个好觉,也就不往心里去,各自睡下。
倒是段思绮没这么想,她隐约觉得十一号的反常,似乎并不简单。再往细处想,丙组学员失踪的时间,和十一号出任务的时间不谋而合。只是十一号平安归来,而丙组学员无端失踪。
纪律如此严谨的训练营,是不可能出现这种差错的。
她认定,这两者肯定有所关联。况且,十一号本就是极其伪装的人。
从考评中段思绮便已看出,十一号最擅长的,正是借刀杀人。
否则一个次次考试皆为一等的人,又怎么能体会得到,十指钻心之痛?
这种险恶的虚伪,段思绮无法容忍。
然而新的对手刚刚确认,旧的主人便粉墨登场——
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风情万千,并且敢穿着高叉旗袍走入训练营的新教员,居然会是杜府最得宠的三姨太。
段思绮楞住了。她恨她现在才觉察到,三姨太和薛云烬本就是一伙。
从前冠冕堂皇的亲戚关系,恐怕全是胡编乱造。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中了他们的套。
“从今天开始,晚间课由我教授。你们只管叫我为秋老师,或者秋姐。既然都是女流,用不着像忌惮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一样排挤我。我们女人不心疼女人,可就真没天理了!”三姨太太一贯往日的粗俚,不过给学员们的第一感觉倒不坏。
她似也看穿这些毛丫头的小心思,主动放低身段走进女孩堆里,含笑打量着众人。
突然她停住脚,认出段思绮。段思绮牢记总教官的指示,对她好奇的探视一概不做回应,眼睛直望向前方。
秋颜兀自一笑,撇过脸去。
她假意怜惜的摸了下丙组一位学员的脸,长吁短叹:
“啧啧……这些男人们还真是会为难女人啊!本该是青春少艾的漂亮姑娘,怎么被折腾得面黄肌瘦的!所以你们得记住,靠爹靠娘靠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人都是一副软肩,边角还是圆的,你一靠,还能不滑下来!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你们日后从训练营顺利毕业,那待遇可半点都不输给男人们,也算是有份事业!如果还有个别人抱着结婚生子的念头,我劝她不如早早死了的好!嫁个男人就算好归宿了?运气好的做正室,运气不好做填房,如果肚子不争气,你们就只能眼巴巴看着二姨太,三姨太,四姨太,五姨太进门骑你们脖子上!就算生下一男半女,可男人都是贪嫩尖的,你们都人老珠黄了,他们哪还管你们生的是猫是狗,只要新进门的姨太太会撒娇,你们这些老黄花菜就靠门缝占吧!男人是会想齐人之福,难道我们女人就活该为他们操劳一辈子?想必在座的同学当中,也不少人在家中亲历过这些事。母亲的泪水,小妈的指桑骂槐,再多添个满肚子坏水的异母兄弟,那日子有多艰难,想起来都辛酸啊……”
“所以你们别嫌现在训练苦,出来后可是政府器重的情报人员!那些新女性口口声声说要打破陋俗,末了还不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家里人指派嫁了人,一辈子就围着一个男人转。这哪里比得上我们,不但有一份实实在在为国效力的大事业,男人也不敢随意欺负我们,相反,有些男人还被我们**于股掌。只有不把他们放眼里,这些男人们才会不敢小看我们女人!”秋颜仔细观察学员们的反应,已经知道这些话起了作用。便回过头冲段思绮一笑,手也宽慰似的搭在她肩上。
“如果还有谁对男人的誓言信以为真,只怕赔尽了一生……还不够悔呢!”
段思绮感觉到肩头力道加大,扭头瞅了一眼。或许当初三姨太就是带着今天这份幸灾乐祸的表情,在一旁大胆预测她现在的结局。
“时间不多了,大伙都跟着我来。我们的课程特殊,所以教室也会有所不同。”秋颜收回手,背转身去。
如秋颜所言,她们晚间课的教室与平日里的迥然不同。
同是一栋红瓦屋,内里却用圆形朱漆门隔成两间。一间是按照中国古代的风格,精心设计;而她们身处的这间,则是纯欧式布置的卧房。环顾四周新奇的西洋饰物,桌上各类造型可爱的美味糕点,使得女孩子们无不心驰神往。
如伞形态的水晶吊灯,高悬于她们头顶,各色宝石串连的圆形铁圈上,燃着数根白蜡烛,带着一份月光色的朦胧。衬得床中的秋颜妩媚可人。
她撩拨着雕花木柱上垂挂的床幔穗,笑语嫣然:“屋子好看吗?”
学员们忙不迭点头。
她们虽有些家境不错的,但大多住的是几代的老房子,早已老旧得失了当年的鲜色,哪比得上眼前这一片奢华。
秋颜一甩手,
“如果你们不能成为男人眼中,唯一的风景与美色。那么,你们便连这间屋子都不如。”
“可我们做情报和这些……有什么关系……”羊角辫不理解的嘟囔了一句,她觉得女特工靠的是胆色,这与美色何干。
秋颜笑了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在男人眼中极具魅力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你们不懂,是因为你们不懂得欣赏自己。女人的身体,本就是最厉害的一种武器。你们有谁曾仔细观察过自己光身子的样子?有吗?”
没人应答。
洗澡时都看过,可纯以欣赏的角度去打量自己的,没有一人。
段思绮直到现在仍然觉得,光身子的样子,很丑。
“知道男人们为什么特别喜欢穿旗袍的女人?”秋颜懒散的站起身,刻意将胸挺得高高的,雪白的大腿随着步伐轻移,从旗袍边缝里若隐若现,十分诱人。
女学员们即使觉得有些羞涩,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身段真的很美。
“因为他们喜欢女人纤细的腰,高耸的胸脯,修长的腿,风情一点。这也就是安分守己的贤妻良母,为何总也争不过勾栏院里的流莺们。当然我们是不同的,妓女们卖弄风情是逗男人笑,而我们则是让男人甘愿为我们卖笑。不过你们日后接触的目标人物各有不同,所以对付什么样的男人,就得用什么样的手段,这考的就是观察力。尤其那种外表正儿八经的,越是装得厉害,其实一见到美人腿早就软了,无非是硬撑。我教你们这些是要你们知道,在我们接近目标的同时,也会受到他们的试探,所以最保险的做法是软硬兼施。男人嘛,总归有怜香惜玉的英雄式心理,他们喜欢将女人看成弱者来爱护,偏又打心底瞧不起女人。越是如此,我们越要让他们刮目相看。”

“如果要达到这一点,你们首先要学会的,便是抛开那些男人强加给我们的世俗戒条。礼义廉耻是他们说的,不是我们!所以……”秋颜已找准目标,她来到段思绮面前。
“你站出来,站到同学之前。”
段思绮站出来,她想知道三姨太究竟耍什么花样。
怎知三姨太像打量货物一般围着自己转了一圈,而后洋洋得意的问这些听得稀里糊涂的学员们:
“光肉眼看,你们觉得她身形如何?”
学员们迷惘的摇头,着实瞧不出好坏。只知道她和秋颜一比,显然缺了几分女人味。虽言语上不说,可表情瞒不住人。
段思绮忽然很想走开,这种被人当活样板的感觉,无异就是一种羞辱。
秋颜显然很乐意见到这个状况,她高调的说:“那你们互相望一望对方,有谁的身形比她好的?或者自认比她好的,都可以站过来。我这里有些小东西,是送给她们的。”
她打开床边的衣橱,所谓的小东西居然是几件不同色的洋裙。这下女学员们各个跃跃欲试,纷纷对其他学员品头论足起来。
纵使她们不太能嚼透她的话中话,但并不妨碍她的计划。
秋颜环抱着双手,笑容里多了一丝阴冷。
“既然大家都不敢毛遂自荐,那就由我选吧。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这位同学得先脱了衣裳,这样大家才好看出哪里好,哪里不好。”
“我不同意!”段思绮坚决反对,否则对方还以为,她仍是杜府那个懦弱无能的小丫头。
见她不肯就范,秋颜威胁道:
“这是命令,难道你能不遵守?”
“我只遵从教官的命令,不是代课的老师。营内的纪律规则,莫非老师你比我还不懂?”
“你——”秋颜没料到这丫头会反将她一军,顿时也不顾之前塑造的亲善形象,气急败坏的一指大门。
“既然教官命我来教导你们,你们就必须接受我所有的指令!如果有人敢公然抬杠,我不排除让营内的士兵从旁协助!”
这时曾玖雅挺身而出,请求秋颜:
“老师别生气,她总归是女孩子,怎么好意思当大家的面脱衣裳。就算大家都是女孩子,还是难为情。”说完又拉了拉段思绮,哄劝她:“这都什么事情了,你这脾气只能坑了自己,还不赶紧道歉。”
段思绮抽开手,冷笑道:“老师无非想让我们大家了解各自身体的优势,我自认形态不佳,比不上老师您玲珑有致。既如此,不如老师先宽衣解带,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女学员一睹风姿,到时不用你示意,我自当第一个脱了衣裳。”
“你糊涂了!怎么这么跟老师说话!”
“如果你觉得我冲撞了老师,不如你顶替我的位置!”
曾玖雅无端受辱,一时面子上也挂不住了,便红着眼委屈地说:“我好心好意相劝,你何必话里带刺!若能让老师消了气,不让其他同学遭罪,我顶替你又如何!”
段思绮不置可否,心想她不过是说来听听的,谁知这个十一号居然真的动手脱衣服。其他学员见状一片哗然,连秋颜都没料到这一着,气得上前给了段思绮和曾玖雅一人一巴掌。
“你们当我说的是空话,没有威信是不是?!好——”
她朝门外一喊,守在外面的士兵便冲了进来,团团围住这些惊惶失措的女学员们。
“给我把她们两个的衣服都扒了!其余的人,如果不肯自己动手,你们就代劳!”
霎那间,女学员们哭闹声随着士兵们的粗鲁行为,而愈发刺耳。
“你要不想真被这些混蛋剥了衣服,必须帮我!”段思绮决定同仇敌忾,至少目前需要。
曾玖雅也暂时将恩怨抛一边,在这种问题上,她们达成了一种共识。所以当段思绮奋力靠近秋颜之际,曾玖雅连忙拦住那些追兵,搏斗术她可不弱于人。
秋颜本意是吓一下这些不开化的丫头片子,可闹成这样,确实有些过火。她应该用手段迫使她们自觉接受,而不是靠借助外力来要挟。
她正后悔,一时失了神,居然没发现段思绮已经绕到她身后。等到她发觉时,段思绮已经夺过一名士兵的机枪。见状,秋颜飞忙掏出手枪,却被段思绮狠砸过去,枪也飞了出去。正砸到羊角辫怀里,羊角辫赶忙握紧枪,使那名对付她的士兵不敢造次。
“老师,对不起了!”段思绮用枪对准她脑门,很是抱歉。
秋颜毕竟是特工出身,虽然大不如前,但这个时候更要镇定。
所以她尽量压低音调,不露出丝毫的惊慌。
“你敢在训练营造反,恐怕你忘了总教官的手段吧!”
“我们已经安心接受特工训练,谁不曾受过各种苦,可是你——却要这般羞辱我们!莫非你以为这样我们就会更加效命?恐怕总教官知道后,才真是失望透顶!”段思绮这话在秋颜等人看来,无非是强词夺理。可曾玖雅却是由衷的欣赏,哪怕这个感想只是一闪而过,哪怕她觉得这是一种自掘坟墓的愚蠢行为,可是十二号终究作出了她不敢做的事。
突然,曾玖雅神色一变,似乎看到了更为恐怖的事情。
其实段思绮已感觉出来,有个很重要的人来了,因为闹哄哄的现场,顷刻间鸦鹊无声。
薛云烬没打算过来。
对于指派秋颜来训练营,他多少有些不放心。
现在看来,老师的话果然不假。她确实越来越像个姨太太,而非当初出类拔萃的女一号。
这种落差犹如美人迟暮,极为不堪。
薛云烬暗自叹气,将段思绮的武器夺了过来,抛给身侧的守卫。
他眼睛紧盯着秋颜,盯得她无地自容。
“谁授予你权力,随意在训练营内发号施令?”
“没人。”秋颜尴尬的垂下头,随即脸一扬,“可我是情有可原!难道你没见到这些学员对我大不敬,还公然拿枪要胁我!我就算做法不合规矩,至少也是自卫!”
“我让你来是教导她们,不是让你来验秀女。如果你做不到不怒而威,至少要令她们信服你所说的一字一句。你是否太久没回训练营,都忘了是用脑子思考,而不是身段!”薛云烬不留情面的训斥更令秋颜忿忿不平。
她以为薛云烬会站在她这边,总归都是老师的门生。况且她平日对他并不薄,今天居然为这些黄毛丫头而数落她的不是。他既然借此扬威,她又何必顾忌旧情。
“哼,如果总教官不满意我的教学方式,那就另请高明!”
“秋颜,你别太失格了。”薛云烬知道她无非仗着与自己同门,又和老师有些不寻常的关系,就肆无忌惮起来。
他凑到她耳边,冷冷说道:“如果你敢走出这个大门,我保证你再也作不成杜府的三太太。还有,别在我面前装腔作势。若不是我,你只怕早被人除了名。要是聪明人,应该知道适可而止。”
秋颜瞪大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薛云烬这番话好比利刃,却比利刃尖锐百倍,轻轻一划就能让她血流成河。
原来她,早已没有筹码。
“今天这件事情,我当没发生过。至于你们原不愿意继续听从秋老师的安排,由你们自己决定。不久的升组考核及格与否,也是你们自己的事。那时候,是绝对没有任何情面可言。现在继续上课。”
薛云烬的话说得很平缓,就像生活中再普通不过的唠嗑。如果不稍加注意,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是现场的学员们却莫名觉得压抑,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她们只好安然从命,重新回到各自的位置。
秋颜木讷的转过身,一步步走向那张她最爱用来施展魅力的软床。
“你出来。”薛云烬朝段思绮手一挥,先出了门口。
段思绮毫不犹豫跟了过去,知道他秋后算帐一定少不了她。
滞留在屋内的士兵同她一起出来,一部分继续站岗,有些则继续巡逻,转眼操场上只剩下他们两个。
薛云烬一言不发的向前走,明明步伐缓慢,可段思绮始终觉得追不上。只能跟在后面,追赶着他的影子。
被月亮扯得长长的影子好比一个巨大的黑洞,又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套得进,逃不出。
段思绮猛一昂首,加快了速度。
终于她追上了他,虽然隔着几人的距离,但总算并肩而行。
没过久,薛云烬停了下来。就在禁闭室后面的几棵桃树下。
这里段思绮是不陌生的。尤其桃树旁的几个小土丘,她总能拿来和她日后的山坟做比较。
如果没有一块好地,哪怕就葬在桃树下也不错,好歹是花下死。
不过薛云烬带她来这里,究竟要干什么?
她第一次靠近他,只是想问一句:“不知道总教官领我来这里,有什么指教呢?如果是严厉的处罚,麻烦您爽快点。”
“这几棵树只有一棵结果,你知道是那棵吗?”薛云烬仰望着这几棵并不高大的桃树,在月色里,它们似乎长大了许多。
对于他这个怪异的问题,段思绮没有作出回应。
她知道就是他手摸的那棵。因为有阵子羊角辫眼馋,偷偷摘了几个分给她和另外几个室友品尝。虽然桃子的个头不大,样子也歪瓜裂枣般难看,不过味道却很香甜,汁也足。
为此,羊角辫还打算如果离开训练营,一定要等到秋天再走,她好多摘些带回家。
“我还以为你知道。”薛云烬遗憾的拍了拍树干,回头望向面无表情的段思绮。
“知道这是什么树吗?”
“桃树。”问题实在太简单,段思绮找不出理由装傻。
薛云烬却摇摇头,淡然一笑。
“这叫归乡。就好比夜里香的花,未必就叫夜来香。”
这曾经是段思绮觉得最浪漫的故事,可今天,竟成为她最悲情的写照。
她假意听不见,脸别得远远的。
薛云烬看穿了她的心思,忽然感叹:“知道为什么叫归乡吗?因为这里是营内那些被送回家的学员,栖息之所。所以叫归乡。”
“你是说……连前不久失踪的丙组学员,也在这里?!”段思绮发觉她错的离谱,更是震惊!
想到那些鲜活的生命被禁锢在此,被泥土封锁,任由蛆虫啃噬殆尽,而后催生出那一树垂涎欲滴的红桃,转瞬又被她吃进肚里。霎时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将从出生到现在的食物都吐出来!
她只在书上看过,只听老人说过,没想到她如今是真正吃过——人!
“薛云烬,你究竟想干什么!”她忍不住,冲口而出。
薛云烬什么也不干,只是一味轻拍桃树,意味深长:
“别逼我把你也埋在这里。”
他的语气给人一种软绵绵的感觉,如果不看他的双眸,会觉得很动听。
然而段思绮见到的,却是不带一丝温热的眼神,令她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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