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营外之一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我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每位学员的资料都是机密文件。这个忙,我爱莫能助。”薛云烬斩钉截铁断了段思绮的念想,这是原则问题。
段思绮却不这么认为,她只觉得他是故态复萌,有些话她不吐不快。
“总教官此言恐怕自相矛盾吧!”她挺直腰,不再低三下四的跪在那里任他取笑,“若然总教官真是大公无私,又何必费尽心思保我?当初是教官你带我入行,不管我成败如何,总归是你亲自钦点的弟子。如果我无法在众多学员中脱颖而出,只怕教官也颜面无光吧?纵使其他人都不知道内情,教官你自己莫非就不会难堪?”
“教官下了大本钱,想换取的回报不应该更大吗?”
“所以你就依仗着这点内情,在我这儿予取予求?太放肆了!”他不悦的驳斥,段思绮的咄咄逼人让他格外反感。
“我的体面不是你能换来的,正如你想出类拔萃也不是我能给的一样,都得靠自己!如果桩桩件件都仗有方便门,你同那些个赖活在街头巷尾的乞丐又有什么差异?”
“恐怕你不肯帮忙的缘由……无非是因为我和你的过去吧。”她发誓绝口不提过往,可薛云烬的大道理她听够了!
这种愤懑让她变得极端,从未发觉他会如此令人憎恶。而薛云烬错愕的反应,更令她有种报复的快感。她冷笑,觉得这个男人真可悲。
“无论过去是虚情假意也好,真情真意也罢,想必总教官的懊恼不亚于我吧!我不过是平民百姓,无权无利照样过得下去。再不济,横竖耗子里也能挨过春秋。可教官你不同!你有身份有地位——有这数百人的训练营——怎能让我这个污点脏了你披红带彩的铁招牌?撇清——一定得撇清!”
“你这算是威胁?还是有恃无恐?”薛云烬从不是轻易动肝火的人,可她的话确实刺耳。
“不敢。”她见好就收,“毕竟中国人自古都有‘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心态,我不过是活学活用。不过教官大可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提。‘羞耻’二字,我还认识。”
虽然确实觉得痛快,可段思绮还不想就此翻脸。毕竟在这营内,不知尚有多少年月要同他打交道。
所以薛云烬能利用她,是因为他有那个资本。她?还不够格。
“今天你可谓新仇旧恨都一并发出来了。好在你提醒了我,撇清——确实一定要!我想下一次,你不会再有这个胆量冒险了。”他拍拍掌,召来几名卫兵。
“多谢总教官又给我上了一堂课。求人,果然不如求己。因为谁也靠不住。”她很自觉,不需要人‘请’。
“你明白就好。”薛云烬望着她,忽然迟疑起来。
但一转眼,他又恢复冷漠的神色,厉声命令:
“将她押送禁闭室,以重刑看管,十日内不得释放!”
“是!”卫兵们也中气十足的应答。
段思绮被他们架住双臂,没有反抗。
禁闭室在哪里,是什么样,她一概不知。她只知道她怕坐牢,怕得要命!如果死能成为一种解脱,那么牢里则是比轮回更漫长的摧残。而禁闭室无疑就是她第二次的牢房!
她不想去那里——可她还能求谁!难道再让薛云烬瞧不起?
“慢着!”薛云烬突然喊住他们,指向段思绮,“你把这些给我一张张拣起来再滚。”
就在刚才,他不小心将书桌上的资料拂掉。雪白的纸张散落一地,静静等候拾捡。
卫兵们松开她身上勒得紧实的绳索,将她用力一搡,差点又扑到在地。段思绮不情愿的蹲下身子,压制着那份逞强,一张张拣。
拣着拣着,她忽然激动起来。没想到——那些资料居然会是她一心想得知的考评!只见十一号历次的考评,一目了然!果然和她原先猜想的不谋而合!这个惊天发现无疑振奋了她,哪怕是关进禁闭室也在所不惜!
看完后,段思绮不动声色的将资料整整齐齐码在薛云烬桌上。见他懒懒一挥手,她便再次被五花大绑,押了出去。
段思绮被送往禁闭室的消息很快被邝教官获悉,原本的死罪降至关禁闭,他不得不‘叹服’总教官的包庇手段,连他都差点被骗了。
正巧有人跑来训练场传话,请他去一趟总教官室。
才刚到门口,薛云烬便请他坐下,带着征询的口吻:“我已将十二号禁闭十日,训练课程暂不用她参与。如果释放两日后无法达标,你掂量着,看怎么办吧。”
邝教官‘嗯’了一声,不多表态。只怪他是下属,这些场面话能说给他听已算厚待,他又用什么身份去跟上级讨论公正性的问题。干脆抛开这些烦心事,问些正经的。
“总教官先前不是问我新学员的考核吗?究竟所为何事?”
“到时候我会知会你。当务之急,得挑选一名最为全面的学员。那些考评资料我都瞧过了,倒有个不错的人选。”薛云烬抽过一张资料,看得出神。
邝教官好奇的凑过去一瞅,已知何人,却明知故问:“究竟哪位学员入了总教官的眼?这也算造化了!”
薛云烬一笑,意味深长地说:“这个十一号才貌兼备,确实不一般……”
※※※※
十天在有些人看来,不过一转眼,一扬手,一回首,便已不经意掠过。
段思绮熬这十天,却比预想中更为艰辛。
黑房子美其名曰:‘禁闭室’。意在令人思过,静心,清脑。绝外界一切红尘俗物之喧嚣,取室中半点幽寂涤愫心。
段思绮作为重刑上宾,获得的自然是最高级别的待遇。再配上看似威严,却带超脱的‘雅室’——后山山坟与训练营的交界地段,有些原来农民居住的老泥房,段思绮分到最末一间。
虽然门口每天都有士兵把守,但这不足以杜绝越逃的可能。所以在段思绮进入后,脚镣手铐陪了她整整十天。
之所以她要称呼这里为黑房子,只因为白天屋内都十分阴暗。原先屋内的通风设施全被泥封上,新凿的几个泥孔,除了便于空气流通,还便于监视。
在房屋正中有一个木牢笼围起来的正方形深坑,浑黄的泥水不知存积了多久,有些水蜢还浮在上面,等她被士兵强制塞进坑里才肯飞走。
泥水淹没了她半截身子,感觉非常寒冷。似乎粘乎乎的泥泞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生物正爬上她的双腿。她想往上蹿,让身子离水面高点,可头已顶住木笼,她只能安分的泡在水里。忽然想到有犯人曾说过还有一种特殊的牢房——水牢。或许,和这个相差无几,都是用来虐待犯人的刑具。
释放是在十天后的傍晚,回到宿舍看到有两个人没去用餐。段思绮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走向自己的铺位。羊角辫本来躺床上小憩,看到她回来,忙翻身爬过去。
“你回来了!我们昨晚还说你来着!”羊角辫一笑,脸上那块大大的淤青显得格外滑稽。
段思绮指着她的脸,皱起眉:“你这是怎么了?”
“诶!你这才是怎么了!”二十三号突然冲段思绮叫起来。
原来段思绮的长裤虽然遮住了泡得惨不忍睹的双腿,可露出来的脚踝还是被眼尖的二十三号瞧了出来。她只好遮掩道:“没什么。”
“还没什么!都皱得跟老婆婆的脚一样,还破了皮!”二十三号好事的撩起她裤脚,大吃一惊:“妈呀!你这腿怎么白成这样!摸一下感觉能把皮给搓破了!你不是关禁闭吗?怎么像泡澡堂子了!”
“都说没事了!倒是你们,这个时间怎么不去用饭?十四号这脸又怎么青了?”段思绮岔开话,二十三号料想她心里肯定难过,也不好再追问。于是转坐到羊角辫旁边,用食指轻轻一戳,
“她这叫自作自受!光荣着呢——”
羊角辫拍开她的手,不服气的半跪在铺板上,“什么话!我可是光明正大的,是丙组那丫头太阴险!趁着搏击训练,故意对我报复!”
二十三号冷笑,反口道:“那人家为什么要报复你?莫非你是金镶玉?还是身有奇香?所以招马蜂蛰?”
“……那也怨不得我!她们组长不争气又不是我害的。”羊角辫小声嘟囔。
段思绮听得一头雾水,忙细问:
“怎么现在都已经分组长了?三组都分好了?”
“是啊。你被关之后,三组就选出了组长。说要参与什么任务,所以得在这三人中挑选胜者。后来甲组和丙组落选了,我不过是一时高兴,奚落了甲组几句,谁让她们平时老是趾高气昂。哪知丙组学员却故意使坏,我又没说她们,是她们不厚道!害我今天气得饭都没去吃,免得被人看笑话!还有我们组的……”
“我们的组长是不是十一号?”
“你知道了?!”二十三号和羊角辫异口同声,她们不相信她被关禁闭还能得到风声,“你是怎么知道的?如果是猜的,也太准了吧!”
“真是猜的。”段思绮坦诚相告。认真得决不像撒谎。
曾玖雅胜出当天,她的训练课程有了变动,晚上也不准再回宿舍就寝,营里单独有安排。因为这项任务,她是个关键。
要说这个关键有多么重要,倒也未必。但给她发挥的机会却只能一次,所以她必须演好戏子这个角色。
戏子不好当,却也不难当,尤其对于女人而言。
在家乡的时候,曾玖雅就曾经在家里客串过小花旦,倒不是她多热爱戏剧。虽然父亲在世时家里常搭台唱戏,她也会哼上几段。可那时候她只敢躲闺房里偷偷唱《牡丹亭》中最爱的几段,这对于女儿家来说是绝对不允许的。后来戏班里有个最漂亮的花旦成了她的后娘,以后父亲再也不请戏班子,而是天天在园子里听后娘给他一个人唱;坐在他腿上唱,唱得彼此都衣冠不整。
这些是她无意撞见的,那时她害臊的溜回房里,再也不曾逛后花园。这种尴尬是包含着仇恨在内。
当过世的母亲地位完全被名戏子代替,最敬爱的父亲也无暇关怀子女,这种失衡的落差,多少带有浓烈的酸意。
为了逃避这种‘失宠’的尴尬,她选择去市里最大的中学念书,即便成绩次次都名列前茅,可父亲从来都只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她清楚父亲要的是个脸面,并非一个才女。甚至父亲临终前仍是嘱咐她:玖雅,我让后娘给你找了个好人家。别再念什么书了,找个好丈夫才紧要。
然而父亲所托非人。后娘不仅在道义上背叛了他,还把戏班子搬到家里,其中有个小生唱戏唱进了后娘的房里。曾玖雅想着父亲尸骨未寒就这般张狂,当面驳斥了几句,结果换来了一顿毒打。后娘的野种——那个黄豆眼的小儿子拍巴掌大笑,横看竖看都不像曾家人。可父亲曾经为了这个小孽种,为了这个破戏子,把敢于说实话的大哥逼走,把族内的亲戚也都得罪光,以至丧礼都是草草办的,连大哥都不曾吊唁。所以孤立无援的她,才被这些个外人欺负。
为了进一步羞辱她,后娘强迫她扮起花旦,当看杂耍一样对台上的她指指点点。那个梳着三七头的小生讨好卖乖的搂着后娘,对台上的她漫骂不休。后来偶然听到旧同窗提起武汉有免费招生,她当下托女同学替她典当了,母亲留下的所有遗物,连夜逃出了家。
在离开这片故土时,她一次都没有回头望那么一眼,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有一天她一定会回来!不但要夺回她应得的,还要让那些迫害过她的人,生不如死!
为了这个誓言,她只身来到了武汉,可不想却入了地狱。
现在她又得再次扮演戏子,只不过如今和她搭戏的不再是后娘的爪牙,而是邝教官。
毫无疑问,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可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毕竟面对的‘观众’是一群大老爷们,而这间‘福兴’酒楼便是她施展的戏台。
曾玖雅惴惴不安的走向二楼雅座,一眼就瞅见邝教官。
她尽量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风尘气,还得不着痕迹的引起后面一张酒桌的男人们注意。
所以她虽不是至关重要,但绝对是不可缺的导火线。
此刻邝教官浑身商人打扮,笑着朝她招手。曾玖雅心一横,权当自己便是真真正正的戏子。她笑盈盈一扬手,扭着腰肢移步到他桌旁,香帕子往他面上轻掸,娇嗔一声:
“就你性急!还怕我跑了不成?”
“呵呵……我还真怕你跑了!”邝教官调笑,顺势将她拉进怀里,曾玖雅便大喇喇的坐到了他腿上。虽然她脸上笑靥如花,心里却不大乐意。念及日后还得仰仗他,只好忍耐。

邝教官将怀中人揽紧,嬉皮笑脸的讨赏:“我的小姑奶奶,迟来该不该罚一杯啊?”
“罚不罚的多没意思!”曾玖雅冷着脸,一把抢过他手边的小酒盅,仰脖子喝个干净。末了将空杯子往他眼皮下一晃而过,耍起嘴皮子。
“先干为敬,一滴都不剩!要姑奶奶陪你再喝一杯也无妨!咱们之间也少那些个虚的,做人爽快点,喝酒也别含糊!”曾玖雅一杯下肚就已觉烧心,可为了配合邝教官,这出戏她必须作得真,作得到位。
邝教官打量她如此放得开,便不再过多担心。举起新斟的一杯酒,送到她嘴边,不过他可是有要求的。
“男人喝酒没乐趣,不过是大口干,喝到肠穿肚烂。和女人一起喝就不同了,混点胭脂香喝起来才够香醇,回味无穷啊……”
“哼……喝个酒还这么多花样,等我去梳妆台找一盒胭脂全泡酒里,让你香上一年!”曾玖雅噘着嘴,对邝教官这话很是反感。当初她见后娘含酒喂入父亲口中,那个尴尬的情形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发躁。如今要她也学后娘的浪荡样,她还真是没沦落到这步田地。
邝教官见她面露愠色,迟迟不肯就范,还以为是欲擒故纵。
“胭脂也得混着你的体温才香得持久,你这么说可就拿我当外人了!总不该是在嫌弃我吧?”他将她身子扳向,再次劝酒。
曾玖雅回绝不了,半推半就只得喝下。她闭着眼伸嘴凑向他唇边,一种心跳的感觉在接触到潮热的柔软部位后,愈发不可遏制。现在她的感觉开始不一样了,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反而她收获到预想不到的快感,一种自然而发的冲动。
尤其当邝教官终止这份亲昵,她唇上似乎残留着许多遗憾,意犹未尽。
“真香!酒香——”邝教官一捏她的面颊,“人更香!”
霎时,曾玖雅脸上一阵绯红。
这出狎客对流萤的戏码,后旁雅座的几位客人看得津津有味。其中端坐正中,年约四十好几的中年男人,最是认真,几乎目不转睛的盯着看。萧云城一瞅他茶都喝到裤裆上了,忍不住轻唤一声:
“舅舅,您的茶是给大头喝的,还是喂小头呢?”
中年男人一回神,不由得笑起来,忙接过帕子拭掉茶渣。
萧云城趁机打趣道:“幸亏这茶凉了,否则可就烫熟了。那罪过就大了!”
“你个瓜娃子,就不晓得说点儿好听的话嗦!”中年男人教训他,自己倒笑不停口。
坐在中年男人对面的孙副官是前不久才上任的,人还算机灵,连忙殷勤道:
“李旅长倘若有这个意思,我现在就叫她过来。”
李旅长没应,只是一味的摸着胡茬子,眼睛滴溜溜的往那女人身上转。这时旁边一位副参谋长倏地站起身,两指头向对面桌一招。
“你——过来!”
曾玖雅一愣,佯装惊讶。她身边的邝教官摆出一副不乐意的嘴脸,张嘴便骂:“囔囔什么!没女人下炕不会自己花钱进窑子啊!跑爷这里干叫!”
“格老子的!龟儿子还敢驳嘴!”副参谋长捋起袖子很有大干一场的架势,可李旅长却压制下来。
毕竟他们是乔装出来,在未抵达重庆以前,他不想节外生枝。
“咱们不过出来吃顿饭,没必要动肝火。都坐下来,坐下来!”
在他示意下,副参谋长只得憋气的坐回去。不时怒瞪着对面桌,打着眼神战。萧云城知道舅舅平素一不逛窑子二不入烟馆三不仅赌坊,唯独有个怪嗜好——就中意那些个在公众场合,同男人们打情骂俏的风情女子。用舅舅的话说:窑姐是见钱起色心,躺下也是对钱下功夫。真风情,还得看在别人怀里时的媚劲,荡得光明正大那才真!
难得舅舅这些时日碰到个对眼的,萧云城怎么也不能扫他的兴。便亲自走到那男人跟前,耳语了几句,二话不说拉着曾玖雅往李旅长怀里一塞。
“好好坐这儿,哄得我们当家的快活,少不得你的好!”
曾玖雅从李旅长身上弹起来,眼一翻,“谁没见过真金白银?真当自己是稀罕物了!要我侍候也容易,只要你当家敢和我拼下几杯酒,别说有我的好,就是姑奶奶倒贴也使得!”
“好!怎么比由你说!”李旅长高兴的拍掌迎合,盯着她的眼睛都快迸出火花来。想到她水蛇似的腰身,爽利的脾性,他实在欢喜得很。
孙副官刚要多叫几瓶酒,却被曾玖雅拦住。
她挥着帕子,振振有词。
“普通的酒自然难不倒当家的!这福兴楼有珍藏的竹叶青,平常不轻易拿出来喝。偌当家的舍得花点票子,我自然有法子把老板的酒给说过来。要知道,老板爱酒如命,可不是什么人花钱就能买来的。”
“那你就有办法买来了?”孙副官半信半疑。
“如果他不卖,我就把他留在我屋里的裤衩——扔给他那个夜叉老婆,看他还有命活不!”
“哈哈哈哈……最毒妇人心啊!拿钱给她!”李旅长冲孙副官使个眼色,孙副官忙掏出她要的数。曾玖雅攥紧票子,扭着腰身下了楼。
她一走,副参谋长才想到问萧云城。
“你是咋个给那个龟孙子讲的?”
“容易!”萧云城得意的笑了笑,余光扫向那桌蔫茄子似的邝教官,“这男人就是个朱漆围桶——中看不中用。我直接用枪比着他的老二,说:保它还是保她。这龟孙子当然是舍大她,保小它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个龟孙子!”副参谋长笑得前仰后合,全然没有军官应当的庄重。这也确实是萧云城治得太有法,就连李旅长和孙副官也笑得合不拢嘴。
李旅长拍拍萧云城的膊头,忽然感叹起来。
“如果姐姐还在世就好了。可惜……我连她最后一面都看不到。可惜啊……”
“这是造物弄人。当年您也才十岁,母亲被卖到武汉做童养媳,也是逼不得已。舅舅就别自责了!”
“若不是为了花钱给我治病,姐姐也不会卖到武汉来!好在她把我送给她的木梳子留给你做纪念,要不然到死我都还不晓得姐姐有了个儿子。相认的时候我还问你姐姐后来的境况郎个样,结果你支支吾吾要我莫问。后来我派人去村里调查,才晓得姐姐受了那些苦,被婆家当畜生使!后来问到你,乡里都说你孝顺,考到武汉巡捕房后,就把她接到跟前!难得啊!来——舅舅敬你!”
李旅长狠狠同萧云城碰杯,一饮而尽。追忆起年少时刻,想起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大姐,既伤心更愧疚。望着大姐唯一留下来的血脉,他将这一腔无法言表的思念与自责,只想一股脑的投注到外甥身上!这也算是他对仙逝的大姐,最好的补偿。
萧云城陪着李旅长又多干了几杯,眼眶不觉红了起来。想必念及受苦受难的母亲,免不了伤感。旁坐的副参谋长和孙副官不知是否也想起了亲娘,呆坐着一杯接一杯,寞寞无声。
曾玖雅兴高采烈的捧着还沾着黄泥的酒坛子一上来,就看见这几个男人愁眉苦脸的干喝酒,不禁盈盈一笑,吆喝着:
“回魂咯——回魂咯——哭丧着脸多晦气啊!还大老爷们呢!”
李旅长收起感伤,转悲为喜,让她到旁边坐下。
“不是比酒吗?要大碗还是海碗呐?”
“哼!你就是拿牛吃的碗姑奶奶也不怕!谁先喝倒下,谁就输了!至于罚什么嘛,咱们回去再另算!”曾玖雅娇羞的靠住李旅长肩膀,鼻子被他重重一刮。
“我就让你两碗,你若能撑住就算你赢!”
“行!你可不许反悔啊!”曾玖雅爽快的答应,先给他斟。
孙副官忙着摆碗,副参谋长和萧云城则帮着较劲,都想知道这女人有多大本事!
哪知李旅长才喝了一碗半,突觉腹中一阵绞痛,手中的碗也跌落地上,砸个稀烂。萧云城见状赶忙将他扶稳,一看他面色都隐约透着青,牙关紧闭,吓得大呼:“舅舅!舅舅!你怎么了?”
其他两人一见这光景,也都慌了手脚,副参谋长急得拔出手枪,凶狠的指住曾玖雅的头。
“你妈买屁!你下了药!”
“没有啊……我没有啊!”此时此刻,曾玖雅自己都一头雾水。她的任务明明是接近李旅长,然后伺机偷取军事资料。哪里会知道这现买的酒里会下了药!
眼看她就要为此偿命,背后突然传出两声枪响,原来邝教官朝对面两个人开了火。
副参谋长和孙副官扭头见旅长中了弹,顿时恼羞成怒,连续朝敌人开枪!周围的客人吓得抱头鼠窜,可子弹无眼,那些没靠近楼梯的客人只好缩到远离他们的角落,祈求上苍保佑。曾玖雅也混在人群里,乱得没了主意。
“舅舅——舅舅——”萧云城肩膀中了枪,血顺着胳膊流下来,将李旅长的脸也染得红彤彤的。然而李旅长的胸前也中了一枪,即便萧云城拼命按压着伤口,李旅长的性命已是岌岌可危。
“还打什么啊——”萧云城见李旅长气息越来越弱,忙叫唤打得正酣的另外两人。“孙副官一个人就可以了,王参谋快帮忙把旅长抬去医院啊!晚了就来不及了!”
正当他说完这句话,李旅长是真的不行了。他紧紧拽住萧云城的手,不无遗憾地说:“我已经对不住……大姐……没想到连……你……也补偿不了……”
“舅舅……你等着——我这就送你去医院!”萧云城擦去泪水,忙背起李旅长。还没走几步,突然听到王参谋哭喊着舅舅的名字,当下心一凉,泣不成声。
后来随孙副官一并去捉拿逃犯的几名士兵跑了回来,告诉萧云城和王参谋,那名男子是康肇卿的部下。这些子萧云城再也憋不住了,他轻放下舅舅的尸身,提起枪厉声喝道:“娘的!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王八羔子给我揪出来!我要送给他康肇卿一份棺材钱!”
由于利川经济一直不算发旺,除开市区地段繁华一些,其他地方相对是比较萧条。好些空位置都没开发,尽是一望无际的荒草。
邝教官之前就已经摸清了周围环境,所以他逃出福兴楼后,直奔向这片荒地。仗着半人高的杂草,藏匿起来也容易得多。不过他没想到,他会带着曾玖雅一起跑。
曾玖雅是趁他们混战时,从酒楼跑到他必会经过的拐弯处等着他,一见他出来就迎了过去。这样她才有幸被他带到藏身处。
邝教官想了想,决定劝走她。
“咱们一起逃胜算不大,必须分开逃命。你往东边,我往西边,然后老地方汇合!”见曾玖雅动也不动,急得他吼道:“你愣着干吗?还不快跑——他们就要追来了!”
曾玖雅不知所措,只好依照他的指示朝东面跑。但她想到先前已经被组织骗过一次,万一他们又骗她做替罪羔羊,那她岂不是死路一条?想到这层利害,她决定回头。不待邝教官呵斥她,曾玖雅主动交代错误。
“我不走!我要陪着教官共同进退!生一起生,死也一起死!如果教官认为我不听从上级指示,大可以处罚我!反正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她一脸坚定,任谁都改变不了。邝教官看着她,忽然将她拉进怀里,也不顾肩上的伤。
原来,是追兵到了。
只听见草丛窸窸窣窣的响动,纷沓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他们,曾玖雅情不自禁将头埋进邝教官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气息,瞬间的恐惧让她变得愈发癫狂,她忍不住亲了他一口,没有任何动机的,纯粹是因为想亲。
可她的大胆显然把邝教官吓了一跳,不是因为举止的亲昵,而是他无法把浪漫和逃命结合在一起。至少他觉得目前不是谈**的时候,他得保住命!
“出来——再不出来老子开枪了!”
一声清叱,他们的行踪显然被发现了!
随即有人站了出来,哭哭啼啼的环抱双臂,身子骨似乎要被秋风吹倒。这个人,不是曾玖雅。但是曾玖雅认得她,她是丙组一名学员。
可是出任务的明明只有她,为什么丙组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解的回望向邝教官,只见他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有为学员的外逃而忿恨,更没有害怕学员走漏风声而焦躁。除非,他一早就知道。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