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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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我是“我”的证据
晃到了半夜,他忽然想到人才市场看看。
人才市场,是他毕业后来了无数次的地方。对于刚出校门的年轻人来说,这是搏杀的战场,但在姜恒远看来,它是埋葬梦想的坟墓。他曾经的诗情,曾经的超脱情怀,被扔进这个五光十色的大熔炉,一番煎烤之后,什么也没剩下。
——这就是现实,是生活。
姜恒远久久凝视着人才市场的招牌,天晚了,来招聘的公司都已撤走,只剩一地狼藉——都是落选的同学们的简历,两个清洁工各执一把大扫帚,开始最后的清洁工作,明天,这里又会上演一场大战,同学们的简历还是会被扔的到处都是。
姜恒远灵机一动:像我这样平凡到如尘埃一般的人,不就是几张纸的傀儡吗?
一名年纪同他相当的年轻人,从堆的像山似的废纸堆间缓缓走出,怀中抱着一叠证书,他脸上那种落寞神情,姜恒远再熟悉不过,因他自己也常常带着一脸这种表情,从人才市场失望而归。
——他们同是被抛弃的人。
姜恒远不由的可怜起他来,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蓦地,瞥见对方手中一张刺眼的绿色证书:
计算机四级证书!这家伙竟然拥有他一直在考却考不上的东西!
刚刚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切感立刻烟消云散,对方的形象也变的猥琐起来,姜恒远咬紧牙关,怒火直冲脑门:“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比我优秀?!”姜恒远怪叫一声:“证书,给我!!”手脚并用扑了上去。
年轻充满惊恐的脸离他越来越近,刹那间,姜恒远的脑中涌现了许多东西,他记起被抢走证书时对方那可怖的表情,如今自己的脸,一定也和那家伙一样的扭曲、可怕,因为他从那个年轻人身上,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姜恒远一把抢过证书,嚎叫着跑开了。
到的一条小巷中,姜恒远迫不及待的打开证书,他看着姓名栏那个陌生的名字,咬破手指,用血涂掉了那个名字,恶狠狠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姜恒远。”
“姜、恒、远。”
他颤抖着念着。
“太好了,这是我的。是我姜恒远的呀!”
姜恒远将证书紧紧的贴着脸颊,像吃了迷幻药一般絮絮的说。
不经意间,天已大亮。
“嗨!姜恒远,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小星站在巷口,背着一个单挎包,两手都插在裤子口袋里,嘴里还嚼着口香糖,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
“你……说什么?!”
“……你傻啦!怎么穿着西装跪在这……”
陆小星话未说完,已被姜恒远一把拎起衣领。
“你刚刚……叫我什么?”
他喘着粗气低吼道。
“……姜恒……远呀……”
“你认识我?!”
他发出了一下常人难以忍受的嚎叫声。
“废话……我们是同学呀……”
“那你昨天为什么不认我?!”
“你胡说什么?你昨天不是没来培训学校……”
陆小星的话音未落,姜恒远已呼喝着跑远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有人认识他了!
姜恒远一气跑回自己的家——
落花胡同24号。
到了门口,他又犹豫起来了——万一父母像昨晚不肯认自己,怎么办?!
姜恒远还未想好该怎么做,门已“呯”的一声被甩开,姜太一手挎着菜篮,骂骂咧咧的跨下一级台阶——
“啊!你这个死孩子,这两你死到哪里去啦?!啊!居然把西装弄的这么皱……干吗这么盯着我瞧,不认识你老妈啦?!”
“……”
姜恒远闪过母亲,径自跑进小客厅——
小客厅上悬挂的那帧老相片中,小姜恒远稳稳当当的坐在爸爸腿上。
虽然不知为何,不过——“姜恒远”又重新存在于这个世上了!过去两天的古怪经历,就像一场真实无比的恶梦,姜恒远觉得大家都了个盹,还好现在都清醒过来了。
在姜恒远眼中,世界重新充满了阳光。当他笑容满面的出现在培训学校时,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姜恒远一反常态,一一和他知道名字的人打招呼,当听到对方满脸错愕的回答一声:“你好,姜恒远”时,他脸上的笑容之花绽放的更灿烂了,那染着血迹的计算机四级证书,他一直珍藏在衣服的内袋中,他把它当作护身符,感到不安时就摸一下。
晚上,姜恒远一个人回家。
途经晦暗的小巷时,一条埋伏已久的人影突然蹿了出来,同时只见寒光一闪——
“总算找到你了,把证书还给我!!”
昨晚被抢去证书的年轻人尖声叫道,脸上有一种刻入骨髓的疯狂。
这一刀砍的并不深,姜恒远的衣服被砍破了,证书也掉了出来。
“啊!证书!!”
姜恒远和那年轻人同时大叫一声!
姜恒远离证书最近,他抢先于年轻人拿到证书,紧紧地搂在怀里——
“啊……可恶!还给我!还给我!!”
年轻人发疯一般举刀狂刺姜恒远。
霎时,姜恒远的衣衫已被从伤口处喷涌出的鲜血浸透,但他仍死死地抱着证书,尖叫道:“不!这是我的!!我再也不会放手——”
姜恒远恶狠狠的瞪着年轻人,他脸上的凶残至少胜于年轻人十倍。
这简直就是一头残暴的负伤野兽,为保护它的食物作拼死一搏时露出的表情!
在姜恒远的脸上,已完全找不出“人”的气息,他咬紧牙关,蓄势待发——
“可、可恶!!”
年轻人害怕了,他扔掉血迹斑斑的刀子,掉头就跑。
姜恒远松了一口气,仰面躺倒在地,血汩汩的流着,他不复刚才的野性,完全一副垂死者的可怜姿态。
月亮升起来了,又大又圆,还是血色的。
姜恒远抚摸着证书,突然高兴起来:
有了这证书,他死了也是有名有姓的人,而不是一具无名男尸。
他死掉之后,一定会有记者报道这起离奇事件,警察会在镜头前信誓旦旦,表示一定会尽快破案;爸妈则会在记者的镁光灯下表现出最完美的悲痛欲绝的姿态,然后是同学、老师们轮番表示惊讶和惋惜,也许还会采访到他的街坊,甚至请来专家分析这起事伯……真是太好了,生前那么默默无闻的一个人,死后却像当红偶像一样引起这么大的骚动,虽然这关注最终会被另一起新闻掩盖,喧闹一阵后了无声息的同他的人生一样消失掉,可他毕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他这辈子不就是想让许多人注意到他,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吗?
姜恒远的唇边,泛起一抹近乎虚幻的笑意。
啊,真是——太幸福了。

十.暗杀
——故事讲完了,可老蔡仍叹叹。
“看我,光缠着少爷唠叨这种无聊的旧事了,少爷一定觉得很无趣吧!”老蔡一边麻俐的说,一边走至窗前,拉开了厚实的窗帘,阳光遍地,甚至有些刺眼。“哎,看这地儿,少爷还是要多晒晒太阳,才能好的快啊。”
BRANT正坐在对着窗户的沙发上,他迁了迁身子,改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很有趣的故事啊,说来,谁不是几张纸的奴隶呢?如我,不就是三合会会章的奴隶嘛。”
老蔡陪笑道:“少爷您说笑呢。”一边说,一边挪到另一边拿东拿西。
“呯!”
一声短暂而清脆的声响过后,老蔡连忙转身,他察看了一下窗玻璃上一个直径约一厘米的小洞,果断的拉上窗帘,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察看BRANT的情况。
子弹不偏不倚,射进了BRANT的额头,造成一个直径约一厘米半的小洞,鲜血自洞口处蜿蜒着流下,并没有造成脑袋开花的惨况。
老蔡将手指伸上BRANT的鼻子下方,试探他的鼻息,又抓过他的手腕,试了一下脉搏,确定BRANT已死后,他运用房间里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宝少爷?对,他已经死了……肯定,我非常肯定。咱们现在怎么办?……好,好。我明白了。”
放下电话,老蔡长出一口气,身后徒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电话讲完了?”
BRANT已站在老蔡对面,额头上的枪伤迅速痊愈,头向右面一偏,将那颗特殊的子弹头吐在地板上,妖异的金色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老蔡。
老蔡双腿一软,像滩泥软在地上,吓的脸色青白,头皮阵阵的发麻。
他声音嘶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手脚并用满地乱爬。
BRANT赶上一步,手中的佛珠已绕上了老蔡的脖子,他轻巧的向后跃去,同时抓住顶珠,向后一勒,老蔡没有喊出口的“妖怪”两个字,就被送回了喉咙口,并不时发出咕咕的怪声——
他的每一串佛珠都经过精心设计,串起珠链的是韧性极好的细钢丝线,顶珠是活动的,往后一拉,足以使人毙命。
老蔡面朝下扑倒在地,未及挣扎,便断了气。
而另一方面,收到老蔡行动成功的消息,阿宝自己赶至位于林伯药铺对面,用于暗杀的小屋,进行再一次的确认。负责阻杀BRANT的杀手向他比了比大拇指:“一切都顺利!老蔡留下来善后。”阿宝点了点头:“阿爸,儿子终于为你报仇了。”他长出一口气,在场的人都不免动容。
“喂,潘晨吗?是的。你多带几个弟兄,到林伯这里来……没错,你少爷我被人阻击了!”
BRANT“啪”的挂下电话,他的脾气一向不太好。
于是,阿宝还来不及带着手下离开,狭窄的街道就被潘晨带来的人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潘晨分开众人,走在了最前面:“袁宝!你给我出来!!你老子才死没多久,你又来送死,当真的想让袁伯断后吗?!”
阿宝脸色一沉,他虽与潘晨的年纪不相上下,但从记事起,就对那张表情远比年龄成熟的面孔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这次想方设法行刺BRANT,已是不义之举,他更不想跟潘晨当面对质,因为那样只会使他陷入不利的局面!
“怎么,你来给你主子收尸?!我爸替龙爷把了几十年的地盘,他逞过什么能没有?!谁这一辈子没有个看走眼的时候,凭什么每次龙爷的儿子在外面闯天大的祸,我们都要放下生意替他上赶着擦**,到了我这爸这儿,就非得要以死谢罪不可?!这是***什么狗屁规矩!!”阿宝隔着窗叫骂。
潘晨那双似笑非笑的单凤眼一横,冷笑数声,正要发话,林伯家二楼的窗户突然洞开,BRANT将老蔡的尸体从二楼上扔了下去,瞥了对面一眼,什么也没说又踱了出去。
他还没死?!阿宝的脸色阵白阵青。身边的杀手更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好啊,袁宝。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你个大逆不道的东西!!兄弟们,替帮会除害!”潘晨挥了挥手,手下一帮人气势汹汹的涌了上去。
十一。诈尸
BRANT自认并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也因为拥有比常人更多的时间,在他眼里,死亡已不算上什么严酷的惩罚,“求生不能求死无门”,那才是酷刑的极致。
在香港的灵堂,袁伯的家人义子分两班,披麻带孝的哭灵,几天前,这里只有袁伯一个的灵位,可如今,又添上他儿子阿宝的。
一拨又一拨探灵的人离去,门童通报美国总会的少爷带着一帮人进来了,现场立刻变的紧张起来。
BRANT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徐徐走进了灵堂。他目无旁视,直接走近了袁伯的棺材,一手扶着棺木,叹道:“袁伯呀袁伯,我来看你了呢。”
几个年轻的小弟扶着袁太上前,袁太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少爷,谢谢你来看我们家老头子……”
BRANT忙上前扶住她,说:“这是份人应当的。”语毕,他向跟班递了个眼色,众人忙拿来白布和臂章,为BRANT穿戴上。
BRANT在众目睽睽之下,郑重的走到堂前深鞠三躬,礼毕,由下人取下白布和臂章。转身看着袁伯的家属,说:
“袁伯为三合会做了很多事,他本来应该安享晚年,可做错就是做错,三合会的会章你们应该知道,他的自杀谢罪,是为了保全你们这一大家子,可惜有的人就是不明白,例如……你们家阿宝。”
甫听到爱子的名字,袁太大放悲声,义子忙上前为她拍背顺气。
“袁伯死后,香港分会后继无人。我父亲的意思,分会会长的职位,非袁伯莫属,所以,特地遣我从美国连夜坐飞机到这里……”
BRANT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一份文件——
香港玛丽医院为袁伯开具的死亡证明。
——将这几纸凑进烧元宝纸钱的火盆之上,很快一燃而尽。
在场的人无不惊讶。
仅过了五分钟,从袁伯的棺木里传来一阵奇诡的“咕咕”声,只见袁伯的喉结上下滑动,双眼徒然暴突,倏地立起半个身子来——
袁伯的身上,实在没有一点生气,众人一望可知,那分明就是个死尸!
不知是谁尖叫一声:“诈、诈尸啊!!”众人这才醒悟,纷纷尖叫着逃跑。
“晚安,袁伯。”BRANT凑近这具散发着阵阵尸臭的尸体,“你不要以为死了就可以诸事不管,你的宝贝儿子早就替你又捅了娄子了。作为惩罚,你必须得在香港分会会长的位置上,干到我说不用为止!!”
说完,BRANT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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