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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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想
好莱坞,第59号摄影棚。
占地不足二千平方米的棚内囊括了荒凉的大西部、十九世纪的宫廷寝室、各种别墅、房间内景、白宫内部搭景等等诸多景观,就像一个被高度浓缩了的世界。十来支摄影团队在棚内紧张的工作着,这其中,既有身价B-的好莱坞影星、小有名气的导演,各种频道的电视节目,更多的则是大量不闻一名的群众演员,武替、裸替、常年混战在烂片级的编导、走来走去的剧务、厂记、工作人员。这个看似拥挤不堪、鱼龙混杂的摄影棚,正是梦幻好莱坞的一个缩影,有人趾高气扬,有人失意落魄,有人麻木的工作……上演着人间一幕又一幕的肥皂悲喜剧。好莱雹并非非谁不可,新鲜的面孔年年日日的换,而处在底层的群众演员们,却能屹立不倒,一直干到不想干为止,谁会注意那种不起眼的小角色呢?人们的目光永远聚集在被镁光灯簇拥着的明星身上。
也有一等跑龙套的,一年又一年的在摄影棚蹉跎岁月,就像不甘心退出母体的蛹虫,不能独立,就只能成为母体的一部分。
“《无敌勇士》第二十六场第一次,过!”
肥胖的导演派克将大半个身子团在海滩椅上,他在这个行业中工作已超过了三十年。岁月将他从一个热情单纯的青年,磨炼成一根老油条,身上的肥肉似乎都揉合了圆滑一般,他熟知这一行的规矩。时间久了,连他的思维也跳脱不出溢俗电影的固有模式,一辈子也只能在小频道播放一些供人消磨时光的烂动作片,行中的顶尖者自然看不起这类人,却自有人去奉承他。
瞅准机会,黑人演员汤姆走去跟派克搭话:
“晚上好,导演……”
派克扬头看了看,立即转头大骂厂务:“是谁把他放进来的?!这里可不是耍猴戏的地方!”汤姆的笑容僵在那里,可他还想再尝试一下:“导演,上次您答应帮我问的事……”“汤姆,你可不要介意,片场管理是很重要的,这个摄影棚又这么混乱,不看紧一点不行呐!”派克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支烟,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烟草的芳香,“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你的外形、演技都不适合这个角色,观众想要看的是白皮肤的肌肉英雄,我虽然是导演,可在这儿,都是制片人说了算,投资人只要赚钱,他们才不懂什么艺术不艺术!关于这件事,我也感到很遗憾……”派克每说一句,汤姆的脸色就难看一分,不过幸好他皮肤黑亮,看不大出来。
边上的工作人员见导演没了话,也一同上来推汤姆,喝他出去。汤姆推开其中一人,掸了掸被他们揉皱的衬衫,扭头就走。
“黑鬼还想做主角!”派克高声斥骂着,将烟蒂狠狠掼在地下,来回辗踩。
工作现场一片寂静,大家对这样的场面已见怪不怪,还是保住自己的饭碗要紧,做什么英雄?
晚上十二点,汤姆拖着疲惫的身躯钻进他的二手车车厢。
这是第几次遇到这种事了呢?他已记不清了,黑人想要发展事业总是特别困难的。
将头埋在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之间,稍微调节了一下心情,汤姆长叹了一声,发动了汽车,可总也点不起火,大骂了一句“***”之后,手机适时的响起。
“喂,汤姆吗?我是维克肖。今天凌晨一点,有一个坏蛋的角色特别适合你,有十句台词呢!那个哥们很慷慨,答应出一千美元的报酬,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汤姆,这部电视剧制作完成后,将在BBC电视台首播!你只要想一下……哦!该死的,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第59号摄影棚前面。”
“我们在维多利亚大道30号,你现在马上过来。”
维克肖“啪”的收了线,他总是这样充满活力,好像充足了电的机械一样不知疲倦。
可汤姆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在这个行当里沉浮了八年,却一直无缘拿的出手的角色,因为身材分健硕,长相凶悍,他常被找去演一些被英雄一拳打死的混混角色,这不是他想的生活,他清楚的认识到,要么另辟稀径,要么干脆的退出,一直这么半死不活的拖着,最后受害的一定是自己。思及此,汤姆狠踩油门,发动了汽车。
汽车在黑暗的大道上疾驰。
为了节省时间,汤姆决定抄小道。
在车灯有限的照明范围,两边墙上色彩斑斓、千奇百怪的漆画迅速向后退去,汤姆已看不清那些画的内容,在这样狭窄的街道上飞驰,是非常危险的,可汤姆已管不了那么多。
忽然,一楼白色的什么东西扑到车窗玻璃上,汤姆赶紧踩刹车,车子在泥泞的道上打滑,发出“吱——”的难听声音,只听“蓬”一声闷响,车子打了个转,停下了。
“该死的……”汤姆惊魂未定,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解开安全带,下车察看。
在车轮下,躺着一个人。
汤姆的心直往下沉,他乍着胆子,趴在地上,向车底望了望。
这里实在太昏暗了,汤姆无法确定那人的受伤状况,忙拨弄了一下对方,大喊着:“喂!你还好吗?!坚持一下,很快就会没事了。”
那人死尸一样躺着,整条右臂被轧在车轮下,鲜热的血液流的到处都是。
汤姆收回手掌,只见满手都是暗红色的血污。
一丝似有还无的檀香味,混合着甘苦的血腥味,从车底窜出,弥漫在四周。
汤姆连骂了几声,他飞快地瞥见对面楼上的窗户亮了,忙爬进车厢,发动车子飞也似的逃跑了。这一回,汤姆没有去维多利亚大道,他掉转车头,向自己家开去。
二认尸
“很抱歉占用了你的时间。”亚麻发色的肥胖警察扬眉说道,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在他的对面,站着令警方头痛不已的唐人街老大——六十二岁的陈叔,潘晨领着十向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保镖,围在这个老人的身旁。

潘晨瞪了一眼那警察,冷笑了一声:“既然你有这觉悟,那麻烦你有话说。”
警察也回瞪了一眼潘晨,愉快的说:“好事当然不会找你们。昨天晚上,我们接到居民报警,在约翰街附近发生了一起恶**通事件,受害人当场死亡。”警察将一叠现场照片甩给陈叔,兀自例行公事般说道:“我们向全纽约开放了认尸启示,你们是最后一拨来认尸的,如果你们确定不认识那倒霉鬼,那我们就会将他定性为‘无名男尸’,扔进焚化炉里火化……”
陈叔一张一张翻看着照片,脸色愈见沉重。“带我去。”他简短的说。
警察带着他们,走到森然的太平间中,在揭开尸体身上盖着的白布前,他又道:“尸体损毁情况很严重,整条右臂粉碎性骨折,肇事车倒车逃跑时,他的右臂卷进车轮,被拖了二十米才被抛开,身上多处骨折,脑袋也被辗的粉碎,脑浆、眼珠、血肉拖的满地都是……你明白?”一提起尸体,警察脸上揶揄的表情消失的一干二净,如果死者只是一个普通的市民,没准他还会为对方洒上两滴同情之泪,可偏偏又跟黑社会扯上了关系,而自己又不能将他们就地逮捕,一股恶意便油然而生。
“……”陈叔皱了皱眉,他看来十分悲伤,声音却平静的出奇,“让我看看他。”
白布被揭起时,所有自谓凶狠手辣、杀人如麻的三合会成员们,都不禁猛的抽上一凉气,脸色煞白,向后倒退数步!
陈叔由上至下审视着支离破碎的尸块,目光停留在脖子后面一棵标志性的黑痣上,终于支撑不住,大放悲声,他双手捣住脸,不住颤抖着,双膝一软,几乎跪倒在地,潘晨等忍住眼泪,忙上来搀扶住。
“……是的……是我的侄子,我可怜的侄子啊!!”
陈叔揪住潘晨的袖子,将他徒的拉近眼前。
“阿龙是怎么吩咐你的?你为什么不看着小少爷,任由他跑到那种偏僻的地方?!你干什么去了?!”
“我……”潘晨只说了一个字,便已泣不成声。相较陈叔,他的眼泪来的又猛又多,平日冷静倜傥的模样已经消失,脑子也变成了一团乱麻,那是真的哀伤。
本来一直抱着看戏心态的警察忽然喝道:“喂!这里是警局。要处置手下,就到外面去!还有,我郑重警告你们,这里是美国,捉拿罪犯,是我们警察的工作。如果你们找到了犯人,而私刑处罚的话,那也是谋杀,是犯法!”
陈叔徒然甩开潘晨,后者一个踉跄,跌在三步开外。
“去!把少爷找回来,不然,你也别回来了!!”
三头面疽
汤姆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满脑子都是那晚撞人的事,耳旁总是回响着刺耳的刹车声,他脸色发烫,四肢发凉,连续三天三夜都窝在家中,任何人的电话也不接,连电灯也不开。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数日,他的情绪总算是平复下来了。
再这样下去,警察还没来抓我,我自己就先完了……汤姆想着,这三天已把冰箱里的储备食物全吃完了,更重要的是,鱼食也没了。
“抱歉,我这就出去给你们买些吃的,再坚持一下。”
汤姆敲了敲鱼缸玻璃,吓的鱼儿们往边上聚集,他的脸浮现了慈父一般温暖的笑容。
好容易挨到天黑,汤姆换了一身不常穿的衣服,潜出公寓,向车库方向跑去,为减少注意,汤姆将他的车停在车库后的树林里,简单的用树枝作掩饰。
汤姆钻进车厢,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四处乱摸车钥匙,一声呻吟,从车后冷不丁传来,吓的汤姆一凛,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钥匙也掉了下去。他通过反光镜看了看,四周一片寂静,并不见人影。
可呻吟一声大似一声,渐成破碎的句子。
“痛……好痛……”
汤姆下了车,开始寻找发声源,却遍寻不着。他沿着声音半蹲了下来,竟见车子的右前轮下,卡着一个人,下巴以下都埋在土里。
“你,你是谁?!怎么会被人埋在这里?!”
那人倏的睁开金色眼睛,恶声恶气的说:“你还问?土里到处都是虫子,都快爬到我脸上了,好讨厌……还不快把我挖出来!”
汤姆吓的脸色煞白,但在这种情况下,命令口吻反而更受用,他依言用双手去刨土,可挖来挖去,也没挖到身体,他大胆的往上凑去,只见人头相当于脖子的部分,有一条又细又长的枝干状物体,总共有两次平行的分叉,都缠在了轮胎上。轮胎上的斑斑血迹依稀清晰,都在提醒着汤姆,就在数日前的夜晚,他曾撞倒过一个人。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汤姆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人头,立即缩回手来。
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迅速变成深棕色,无论是眨眼、眼神,看起来都与一个鲜活的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只是……他没有身体。
“我的名字,叫做‘BRANT’。”
人头忽尔口吐人语,操着一口完美流利的伦敦腔。
汤姆遵从人头的指示,从车子的后备厢找来扳手等简易工作,先小心的将轮胎解了下来,再用手去分开那缠绕在一起的枝状物,他发现这些枝状物深深根植在人头内,而且还会自己动一下,一次,汤姆下手没控制好,不小心弄断了一根分叉出去的须状物,一股鲜血竟从断口处喷了出来!
这是活的?!汤姆混乱的想道。
人头斥道:“小心点!你弄疼我了!!”断口的须剧烈的扭动着,伤口处迅速长出了一层粉色的薄膜,隔绝了鲜血的流失。
汤姆用力一撅,抱着人头到与之视线相平的地方,慢慢的站了起来。
这是一张亚洲人的脸,五官线条柔和中揉进了刚毅,汤姆实在难以找出比“清澈”更好的词来形容他的长相,从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阴狠,也会被自动解读成无辜又无知的恶作剧,无法令人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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