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报案8你是我,我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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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报案
姜恒远逃离那条幽暗的小巷时,直奔区公安局去。刚才所遇到的一切,实在太诡异了,令他不想再去触及。当他跑到灯火通明的公安局门口时,竟有一种如获大赦的感觉,姜恒远站着喘几口气,整理一下衣领,疾步走进公安局。
“干嘛的?”
值班的民警睡眼矇眬的问道。
“我,我是来报案的。”
姜恒远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只觉脸上一热,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沁出。
值班民警瞟了他一眼,只说了句:“等一下。”从抽屉里拖出一大摞空白的记录表来,“啪”的一声甩在桌子上,扬起一阵带腐朽气味的灰尘,又拿过一支圆珠笔,作好记录的姿势,才道:“姓名?”
“……姜恒远。”
“住址?”
“落花胡同24号。”
“身份证号码?”
“……”
姜恒远一口气报出一串数字,值班民警一一记录下来,简短的问道:“报什么案?”他便一五一十的将刚才在小巷里发生的事全说了出来,详细的近乎啰嗦。
“你丢失了一些证件?”
民警头也不抬的问道。
“一张身份证,XX学院毕业证,八张等级证书:计算机一级证书,计算机二级证书,平面设计师资格证,系统操作员中级证书,会计证,公共英语B级证书,内审员证书,网络工程师证书,全都是在这条街上的XX培训学校考的。”
姜恒远几乎脱口而出,那些可全都是他的宝贝呀。
“……”
民警一边飞快的记录着,一边嘟囔着:
“知道了,你先回家吧,有了消息我们会尽快通知你的。”
“那么……谢谢您了。”
姜恒远局促不安的站起身,搓着两手步出了公安局的大门。
八.你是我,我是他?
折腾了大半夜,现在已是凌晨了,天正渐次亮起来,可地面上还是被黑暗笼罩着,姜恒远踏着灰黑不分的混沌,往家的方向走去。
姜恒远感到身心极度疲惫,自己从未彻夜不归过,家人一定担心了吧。不,他们才不会担心呢,一定是一边骂着不孝儿一边睡觉了。姜恒远露一个自嘲的笑容,伸手去敲包了铁皮的家门。
“蓬、蓬、蓬!”在这寂静的凌晨,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显得尤其响亮,把姜恒远自己也吓了一跳。
姜恒远抚了抚狂跳的胸口,继续敲门。
“蓬——蓬、蓬、蓬!”
“谁呀?——”里屋响起一个干涩的老妇的声音,伴随着趿着拖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姜恒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此际,听到了这说话声,他的心情竟一反往常的明快起来了。姜恒远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大声的说:
“妈,是我!快开门!”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儿,从里面透出三分之一未睡醒的老妇的脸来,呵欠连天的嘟囔着:
“谁呀?……呵——啊……”
“妈,是我。恒远呀。”
姜恒远猛地推了把门,却没推开,原来教保险栓锁上了。伴着这一推,门后的老妇立即清醒不少,她打量了几眼姜恒远,不地警觉地问了问:
“你是谁呀?”
“妈你老花眼呀?连自己儿子也不认识啦?!”
“我不认识你。你是——谁呀?”
“妈!!”
姜恒远寒毛倒竖,他倒退一步看眼门楣上的门牌:
落花胡同24号。
没错,是他的家。
“妈,你真是的……”姜恒远松了口气:“别闹了,快让我进去。”
“你走错了地方吧?你到底想干嘛??”
老妇两手都把着门,喝道。
姜恒远愣了一下,他傻傻地看着门后的母亲,寒意顿生。
母亲看着自己的神情,实实在在就是看陌生人的表情!
“妈!你别开玩笑!虽然我很差劲,你也不能不认我呀!”
姜恒远怪叫一声,拼命地拍门。
“快让我进去!快让我进去!!我要回家!!”
他带着哭腔喊道。
“你要做什么?!你想干嘛!!”
老妇惊慌起来,向里喊道:“老头子!你快过来!”
姜恒远又怪叫一声,一下把门撞开,也不去搀扶被撞倒在地的母亲了,径自跌跌撞撞的向里跑去,不断地绊倒一些家什,他也不知痛,只顾往里跑。
这个家就像一个堆满东西的储物间,到处塞满了东西。姜恒远自懂事起,对这个家唯一的感受就是拥挤,在这个家里走路,动作幅度稍微大些,就会碰到家什,头顶触手可及的天花板,更在无形中增添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拥挤感,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势必会被压迫成一个懦夫,默默无闻直至死去。
没错,这是他的家,每一件家具、甚至一颗罗丝钉摆放的位置,他都烂熟于心。就连空气中飘浮的独特的“压缩气体”的气味,也是他极熟悉的,可是,为什么他还是感觉很不安呢?……
姜恒一气跑到客厅,弯下腰来喘粗气。
客厅很小,一眼就能看到全部的摆设:凹凸不平的带红色小花的地砖,用了几十年的油腻的八仙桌,三只红木靠背大椅子,八桌下,还塞着一只贴满黄色贴胶的板凳,墙刷成白色,满布一团一团的霉斑。
八仙桌的上方,高挂着一幅全家福,是他八岁那年,全家游公园时照的,此际被六十瓦的灯光一照,镜框诡异的反着光。
此时,老妇已跟了过来。
“喂,你想做什么?!”老妇扯开嗓门喊起来:“来人呐!抓贼呐!——”
“呀!——”
姜恒远一手指着墙上高挂的相片,凄厉的徒的叫了一声,把老妇及好不容易赶至老头子给吓住了。
“我呢?!我在哪里?!”
姜恒远一跃上了桌子,摘下积满灰尘的相片框——
相片有些泛黄了,年轻的姜妈妈一脸幸福的靠在姜爸爸旁边,背景是公园里的小湖。本来,八岁的小姜恒远是坐在姜爸爸的膝盖上的,可如今,相片中的姜爸爸膝上却是空空如也!
“他”不见了!
姜恒远拿着相片跳下桌子,失控地向二老喊吼道:
“我呢?!我在哪里?!你们把照片换了?!”

姜恒远此际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这从二老像见了鬼一样的惊恐神色中,不难看出。
“不不,我们不认识你,钱在里屋房里,你要话就……”
二老害怕了,抱在一起筛糠似的抖起来,可怜巴巴的说。
“不是的!”
姜恒远怒吼一声,狠狠地把相框掼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爸!”
他看着吓的脸色发白的老头,泪流满面。
“妈!”
他又转向吓的涕泪横流的老妇,声音中透着可怜。
“我是你们的儿子呀!”
“好、好汉你认错人了吧?我们根本没有儿子……”
老头子颤抖着说。
周围渐渐的明亮、喧闹起来,街坊们被姜家传出来的吵闹声吵醒,纷纷起身一探究竟。有几位动作快的,披了衣服踱到姜家洞开的大门前来,向里探着头问道:“老姜,有事没有?”听到了街坊们的声音,姜太忽然来了勇气,徒然叫道:“来人呀!救命呀!”听见有人喊救命,热情的街坊们立刻如潮水一般涌进来,不一会便进了客厅,而姜恒远还怔呆在原地。
街坊们七嘴八舌的喝道:“喂,你是谁,干什么的?!”有人大叫了一声:“跟他啰嗦什么,报警报警!”这条建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甚至已有人趿着拖鞋往家打电话去了。
姜恒远没来由的怕起来,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犯法的事,但这整件事实在太过奇诡,使得他的精神处于一种异常敏感的状态,普一听到“报警”两个字,他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呼喊声,猛的冲进人群,又撞又扒,飞也似的逃出去,消失在晨光中。
整整一上午,姜恒远都毫无意义的在街头瞎晃荡,有好几次都差点被车撞上,因此挨了不少的骂。可他无心理会这些,此刻,他的脑袋像吸饱了水的海绵,既沉重又混乱,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姜恒远毫无目的的晃到下午,不知不觉又逛到了培训学校,真是昆虫的本能。
时值上课时间,三两结伴的男妇,从姜恒远的身边,络绎不绝地涌进学校。
姜恒远扫视了一眼忙碌的人们,募地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小星,和他一样投考英语六级的大学三年级生,彼此好歹也算个同学吧。
“陆小星!陆小星!”
姜恒远大声地喊道,吸引了不少人朝他这边看。
陆小星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本能地停下,迷惑地四下张望。
姜恒远拨开挡在他前面的人,一边大喊着陆小星的名字,一边三步赶作一步,跑了过去。
“哈,累死我了,陆小星,你这家伙……”
姜恒远语无伦次的说,一边拍了拍陆小星的肩膀。
陆小星脸上的迷惑更甚,他后退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位大哥,你认错人了吧?”
“……”
姜恒远愕然了很久,突然暴怒起来。
“你这家伙!上个礼拜你还问我借了三百块钱呢!你敢说不认识我?!”
他突然抓住陆小星的衣领,将后者整个提了起来!
“你认错人了啦!我根本不认识你,怎么可能跟你借钱呢?!”
陆小星的声音也大起来,满脸的无辜。
这种无辜的表情,是普通人绝对装不出来的,如果他陆小星可以做到这一点的话,那他就是世界级的表演专家了!
姜恒远一下子呆了,两手稍一放松,陆小星便连滚带爬的溜走了。
姜恒远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一一抓住曾一起考证的同学,他喊他们的名字,而他们则以一种极度的,完全就是在看陌生人的茫然神情回答他。他在这里闹了一下午,惹的培训学校几乎要报警解决,他才拔腿逃跑。
他认识的所有人,在一夜之间全都不认识他了!
入夜时分,他的脚带他回到他的“家”,不过这回他机警了许多,当他蓦地瞥见停在巷子口的警车,便躲在一根电线杆后面,偷偷向里张望——
只见家门口围了许多人,两名民警正在和姜先生、姜太说些什么。
“你们确定就是他?”
一名较年长的民警拿出一张模拟绘像来,问道。
“没错,就是他!”姜先生一迭声的答道,“这家伙昨晚闯进我家里,硬说是我们的儿子,大吼小叫的,还乱摔东西,太可怕了!——警察先生,这家伙一定是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武疯子!”
“我们已经与当地的精神病院取得联系了。”
另一名年轻民警答道:
“这胖子昨天半夜到我们局里,报案说被人抢劫,丢失了一堆证书,我们根据他留下的身份证号码一查,根本没这号人!对了,他说自己叫什么来着?”
“姜什么远吧。”年长民警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嘟囔似的说。
“总之,谁要是见到了这人,请及时报警!”
年轻民警如此总结道。
躲在电线杆后面的姜恒远如遭雷劈:
没他这个人?!这是什么意思?!
姜恒远又将昨晚上公安局的情景过滤了一遍,彻底排除了自己背错身份证号码的可能,那么,难道说——
“他”不存在?!
姜恒远头痛欲裂,但他还是听到了两个民警在街坊们的道别声中向巷口靠近的声音,在弄清楚一切前,他还能被抓到,所以,姜恒远再一次选择了逃跑。
时间飞一般的流逝,姜恒远这回真正像个游魂,随着人流在五彩的霓虹灯映照下的街道上游荡,他无处可去,他已没有了可供休息的家——他甚至是不存在的人!
“那么,‘我’到底算什么呢?”姜恒远喃喃自语道,“‘我’到底算什么?电脑上的一个垃圾文档,想删就删?又或者是大甩卖时买一送一的廉价添头?哼哼。”他一个劲的自嘲着。像濒死的人开始回顾他的一生,他吃惊的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确切的说,他遗忘了一切有关的细节,比如,他记得自己上小学时的样子,可,在学校里做了什么?放学前发生了什么?他全都记不起来了。姜恒远觉得脊背冷汗直冒,脚步也快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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