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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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你知道昆仑是什么吗?”窗外下着稀稀呖呖的小雨,师父靠在窗边,望着头顶上阴霾的天空,忽然没头没尾的问。
“知道,你的师门。天下道法的正宗。”
“正宗?”师父笑了一下,懒懒的,“你知道这个山谷里有多少块石头吗?”
“上千万吧。或许不止。”
“那么,哪一块石头是正宗的?”
“正宗的石头?”白恕一愣,答不上来。
“蠢货!”师父伸长了手臂,想用烟杆打他的头,却始终差了这么一点儿,“那我再问你,老鹰、乌鸦、麻雀、鸽子,哪一种是正宗的鸟?”
白恕皱眉不语,心里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又是师父的一次玩笑。
“那老虎、豺狼、兔子和马,哪一种才是正宗的动物?”
白恕不答。
师父笑了起来:“那问个简单的好了:猪和老鼠,哪一个是正宗的蠢货?”
确定是玩笑,白恕打定了主意不再理睬,转身想要出去了,却听师父在身后轻轻的说:“答案是,全都是正宗的。”
隐隐觉得这话不复是玩笑的口吻,白恕顿了顿。
转过头去望着师父,师父也在注视着他,那目光仿如无风的湖面般宁静:“他们是永远也不会承认的,可是你得记住,这天下间的万物,都是正宗的。”见白恕不动,她似是不放心的问,“你明白么?”
“不明白。”白恕说,“可是我会记住的。”
“那就够了。”师父心满意足地将目光收回,重新投射到那一片昏灰混沌的天空上,“以你的蠢笨,过个一二千年也就明白了。为师只是怕你在明白之前,忘了而以。”
第二天,茔儿醒来发现白恕不见了,顿时慌张起来。
“老树精,大人去哪里了?”
“出去走走不行么?就兴你整日往外跑!”老树精不会说谎,只要说谎,他便会不自觉地把那对绿色的眼睛闭起。
茔儿只要寻不到树杆上那对一如小小的碧玉似的眼睛,就知道他未说实话,至少是没有全说。
“我要出去找他。”茔儿说着就走,老树精却用藤条一把圈住了她。
“你……对了,吃了早饭再说。”
“你放开我!!!臭木头,烂木头!你放开我!小心我叫大人把你劈成柴烧火去!”
“我若是放了你,只怕他真会将我劈成柴呢!”
“放开我!”
“你乖乖的,白恕交待了不让你乱跑。他一会儿就回到,到时你就能出门啦!”
“臭木头你没良心!你没良心,怪不得是块木头!”
“什么?我没良心?谁说树就没有良心?你有心了不起么?我也有真元!”老树精最受不得激,一下间便火冒三丈。
“大人从来都不出门的,出去迷路了怎么办?你干吗由他出去?干吗不来叫我?”
“谁说他不出门?他出门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再说了,他这么大本事,要出去,我又如何拦?我有根有须,可没有腿,怎么拦?”
“说得好听,那你怎么拦得我?”
“你又哪能和他比?我若真拦他,只怕现在已成木碳了。”
“反正……你欺弱怕硬……欺凌弱小!你墙头草,跟风倒!你趋炎附势,见钱眼开……”茔儿越骂越不象话,老树精开始时还想争辩几句,到了后来,便干脆闭了嘴,由她去骂,料想小孩气力有限,骂得片刻即使还有词,也没力气了。
哪知茔儿刚刚一觉睡醒,劲道十足,越骂竟是越起劲,只要是与植物有关的,她逮到什么骂什么,当她骂到“你个臭木头,指桑骂槐,红杏出墙”的时候,缠在腰间的树藤忽然一松。
“怕了吧?”茔儿好不得意,只听院门“咯吱”一声被人打开,白恕走进门来,白袍飘飘,外披一张云绵豹皮,那锦豹紧闭着双眼,却依然威风十足。
“白恕大人!”茔儿欢喜的大叫,“大人,可把茔儿担心死了。”
“可把我给折腾死了。”老树精在一旁道。
茔儿冲他扮个鬼脸,再没心思与他争吵,“大人去哪里了?”
白恕的脸微微有些发白,抚了抚茔儿的头,蹲下身来:“别动。”他右手掌心泛着青绿的光芒,茔儿看得分明,是一片蛇鳞,但光泽却与寻常的不同,显得分外清明。
白恕将右掌覆在她心口,绿光渐隐,当那光芒完全消失后,茔儿觉得胸前一凉,拉开衣襟一看,却不见有异,那蛇鳞不知去了哪里。
白恕淡淡一笑,像是松了口气,吩咐老树精:“帮我烧些热水。”说着向里屋走去。茔儿刚想跟他进去,却听他道:“茔儿,去玩吧。记得回来吃晚饭。”
那是在叫她晚饭前别去打扰呢!
茔儿分得清好歹,这种时候可不敢硬来,只好“噢”了一声,悻悻地走了。
白恕目送她的背影离去,然后才转过身。老树精忽然道:“那蛇鳞是什么?”
“森然三百年的功力。”
“三百年的功力?却让你用来作了那丫头的护心镜,下手是不是太狠了些。”
“只是小惩大诫。”
老树精冷笑了一笑:“只怕那蛇妖也没让你少吃苦头吧?”
白恕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几根肋骨罢了,修养三四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你现在让那丫头乱跑没关系么?不怕她听到风声?”
“没人敢说的。”
今天真的很不一样,茔儿在谷中跑着,看不到矶砚,找不到彤,碧潭旁空空荡荡,整个山谷都寂静得不寻常。
在茔儿尚不缜密的思维里,她亦感到这谷里一定有事发生。忽然间,她想到了一个人。即使整个山谷都搬空了,他也决不会挪地的。
拨开层层草叶,她看到了那个白白的大茧,用手推了推,叫:“茧儿,茧儿。”

感到大茧明显地颤动了一下,她笑道:“你醒啦?”
大茧沉默着,宛若一块顽石。
“茧儿,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么?怎么谷里的人都不见了……茧儿?茧儿?”
大茧似是死了,任她如何摇晃逗引,始终不发一言。
茔儿终于放弃,在大茧身旁坐了下来:“你别怕,我也不是要来烦你,可是谷里没有其他人了。白恕大人又不许我晚饭前回去,我也没有别的朋友……”
大茧微微一动,茔儿喜道:“茧儿?”
谁知大茧复又回归平寂。
“哎……”茔儿哎了口气,靠在大茧上,不多时便又睡着了。
过了不知多久,茔儿被身后的大茧推醒,睁开眼忽觉一阵寒冷,天空阴霾,竟像是快要下雨的样子。
“你……快点回家去。”大茧尖声尖气的说。
“可是……”茔儿望着天色,颇觉踌躇,“可是大人让我晚上再回去啊。”
“是那个白恕大人么?呀……那你……你可要乖乖听他的……”不知怎地,提到白恕,大茧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小心他把你杀掉。”
茔儿一愣,随即笑了:“怎么会呢?茧儿你也太胆小了,怎么谁都怕啊。”
“谁都不怕,也……也要怕他,连森……啊!”大茧忽觉失言,倒吸了一口冷气,尖叫道,“怎么办?怎么办!呀,我怎么说出来了?他……他是不是要来杀了我啊?我要死了……哇,我要死了……我不想死啊!都怪你,你干吗跑到我这里来!”
“你……”茔儿正一头雾水间,天上忽而下起瓢泼大雨,那雨如是从银盘中倾倒下来的一般,砸在地上,响起一片震耳欲聋之声,砸在身上,竟也隐隐生痛。
“哎哟!”茔儿惊叫一声,顾不上其他,拖起大茧便走。
大茧吓得尖叫起来:“你干什么?干什么啊!!救命啊!”
“吵死人了!你不怕这雨,我还怕呢!”狂风骤雨浇得茔儿睁不开眼,才说那一句话,便灌得一口雨水。
用拖得使不上劲儿,茔儿便用推的。在茧儿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中,两人终于躲进了一座山洞之中。
茔儿浑身湿透,耗尽了力气,软软的趴在洞壁上动弹不得。大茧初进洞时还在尖叫,却忽然被洞中自己的回声吓了一跳,现在已不敢作声,被茔儿推在角落,颤栗不已。
“好冷。”茔儿忽然说,“茧儿你冷不冷?”
大茧不答,却说:“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谁说的。”茔儿听他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话,略有不耐,起身想去找些干柴取暖,大茧忽然叫道:
“别……”
“什么‘别’?”
“别……别走。”
茔儿嘿嘿一笑,道:“你一个人害怕么?胆小鬼!好啦,我在这里陪你就是了。”说着在大茧旁坐下。
两人枯坐许久,茔儿冷地打起颤来,身子蜷成一团,紧紧靠着大茧。又过了一会儿,心口处忽然发出淡淡的绿光,一股暧流自心尖涌出,顺着血液流到四肢百孔,湿透的衣衫和大茧也在绿光之中渐渐干了。
“咦?”茔儿望着心口的绿光大感困惑,就在这一瞬间,绿光便隐去了,山洞复又黑成一片。
“这……这个就是森然大人的功力吧?”大茧怯怯地问。
“关森然什么事,这是白恕大人今儿早上送给我的。”
“就是的,就是森然的……”
“怎么会是森然的东西呢?森然昨天还打了我呢,白恕大人……”茔儿忽然住了口,伴着大茧剧烈的颤抖,她似是有些明白了。
“茧儿,你说这是森然的什么?功力?”
“我……我什么也没说过。”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茔儿摇着大茧,“你若是不说,我就回去告诉白恕大人,说你把什么都告诉我了,瞧他生不生气!”
“别……千万……别……”大茧吓得哭喊起来,那尖利的声音在洞中回荡,听得茔儿心口狂跳不止。
“那你说不说?”
“就是……就是今天早上,白恕大人去找森然大人……”大茧泣不成声,断断续续了良久才说了下去,“两位大人打了一架……白恕大人他散了森然大人三百年的功力,凝成一片青鳞……呜……求求你,千万别告诉白恕大人……呜……”
“难道……难道今天谷里找不到人,也是因为这件事么?”
“这件事情,传遍了山谷,大伙都害怕……所以……”
“所以就躲着我,怕惹了我,被白恕大人杀掉,是不是?”
“没……没……”
“那是什么,说呀!”
“不是怕惹了你。是怕被你问起……白恕大人他……他说了不让我们告诉你……”
“这算什么?我找他问去!”
“千万不要啊!你这一去了,让大人知道是我说的……”大茧越想越害怕,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
茔儿顿了一顿,终于还是站定了。
“谁在那儿?从刚才起便一直吵得要命,不想活了么!”山洞深处忽然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大茧立即住了口。
“给我滚出去!”洞里的声音说。
“是……是的。”大茧连忙答应,对茔儿道,“愣着作什么?快帮我一把啊,快啊!”
茔儿却不动,对着洞深处说:“对不起,外面在下雨,能不能让我们在这里避一避?雨停了就走。”
“你在说什么啊,你知不知道他是……”
“是你?”洞里的声音忽然暴怒,“你是耀武扬威来的么?”
“绝对不是!”大茧吓得大叫,“森然大人,饶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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