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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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轻轻的,春日午后的阳光好温暖,在静静的庭院树下,白恕问师父:“‘缘’是什么?”
师父说:“你我的相遇便是一场缘份。”
“那缘生又是为了什么?”
“缘生自然是为了缘灭,就如同花开为了凋谢。”
“天下没有不灭之缘么?”
“没有。”
“既然如此,缘又何必需要生。”
“蠢货!”师父用纤细白皙的手指夹起那杆镶金的烟枪往白恕的脑袋上狠狠砸去,白恕漫不经心地向后一让,便躲开了。师父太懒,连伸直手臂都觉得麻烦,又怎会为了打他而费力起身?
“若缘不生,你我又怎会相遇?若你我不曾相遇,你又向谁学得这一身的本事?”
“我倒情愿不要这些本领,也不想再与你相遇。”
师父一愣:“你……你非得这般实话实说,伤为师的心么?”
“话由心生,若说出口前还要斟酌,便太过麻烦了。”
“你……早知道当年便不收你为徒了!”
“嗯,你如今才作这个决定,我也甚觉可惜。”
“你横些个什么?若不是当年我刚失了大徒儿,悲痛欲绝,也不会随随便便地看见只老鼠便收他为徒。”
“你的大徒弟是受不了你的性子才会跑的。你会悲痛,亦不过是伤心自己失去了一个可以随心欺侮的对象。”
“臭老鼠,我就不信你这么了解我!”
“最后一次,是貂,不是老鼠。”
“有什么关系?旁人不都‘貂鼠’‘貂鼠’地叫么?可见貂鼠一窝,不分彼此。”
“算了。”白恕说完,转身便走,微风中一身锦色长褂轻轻晃动,蓦地消失在竹帘之后。
“这便走了么?真正无聊!人世之间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是何等有趣!你随我修道百年,虽练得人形,但何时才能拥有人的心性?再者说了,纵是寻常貂鼠,也有喜悦苦恼,不似你这般缺心少肺!我千挑万选,怎会让你做了我的弟子,伴我百年!”师父越说越气,嗓门渐大,但竹帘之后却再没动静。
门外响有异动,将白恕的思绪蓦地拉回。他起身出院,那个小小的身影便飞扑而来,口中大叫着:“白恕大人!刚才矶砚大人差点杀了人!”
白恕微微一凛,抬起那双澄澈而明静的双眼,矶砚连忙摆了摆手:“我可没有!”
茔儿拉了拉白恕衣襟:“是没有,我说是‘差点’,就是快要把人杀了,可是还没有杀掉,还差这么一点点……”
“本来可以一点不差的,还不是你多事。”矶砚照着茔儿头顶又是一个暴栗,“要你多事!多了事后还来这里告状!不知和谁学的。”
“有人来犯?”白恕问。
“嗯,一个年纪小的,一个大的……”
“是昆仑白羊子的座下,叫凌少硬,还有那个小的叫华凤。我记得可清楚呢!”茔儿抢着表功。
“白羊子?”白恕一怔,脑中寻不到与这个名字有关人事来,淡淡道,“许是后辈吧。不管他。你可以走了。”那后半句话是对矶砚说的。
矶砚知他脾气,也不吵闹,摇着头,郁闷地飞走了。
茔儿追出两步叫道:“鸟妖别跑!”
空中的身影猛地一晃,一个崴趔,差点栽下地去,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去得更快。
茔儿嘻嘻直笑,白恕问:“哪儿学来的。”
“那凌少硬就是这般说的。大人您说有没有意思?他居然叫矶砚大人鸟妖,哈哈……可笑死我了。”
“矶砚本是只乌鸦,说起来,叫他鸟妖也不算荒谬。你何以笑成这副样子。”
“可矶砚大人的名字又不是鸟妖,这样叫他岂不滑稽?”
“有何滑稽?”
“怎么不滑稽?那凌少硬是个人,难道我下次见他要叫他‘人妖’么?”
“人又岂是妖?”
“他也会施法,也懂道术,怎么不是妖。”
“会道法的,并不都是妖。”
“那还有什么?”
“还有人和仙。”
“仙我懂,白恕大人再修炼个几千几百年便能成仙啦,可是人又是什么?”
“你便是个人。”
“那矶砚大人是只乌鸦,茧儿是条青虫,彤大人是只狐狸,还有老树伯伯是棵树,大家都懂道法,又为何独独区分出人、仙和妖?”
白恕眉头微皱,知道再这般与她纠缠下去便会没完没了,便道:“茔儿,这些事,现在与你说不清楚。”
“那什么时候才说得清楚?明天吗?”
“这也不是一两天可以说清的事。”
“那一两个月呢?”茔儿问,想了想,又苦恼地皱起了眉头,“怎么一件事情要讲一两个月这么久啊?真是罗里八嗦,乱七八糟……”
白恕摇了摇头:“乱七八糟的是你吧。疯一天了,一身臭汗,还不洗澡去!”
“好!”茔儿跑了两步忽然又顿住了,“对了,我去湖里洗,那里的水凉凉的,清……”
“树精。”
老树精垂下枝蔓缠住女孩儿的腰,把她高高举了起来,
“一个女孩子,在别人面前光着身子洗澡,成何体统!”在白恕淡淡的责备中,树藤伸展开来,把茔儿自二楼的窗户丢入。
楼上传来女孩儿的埋怨:“小气鬼!澡也不让人洗!”
“水不在房里摆着么。”
“这么小,想游个泳也不行。”
“你这是洗澡!”
“可是我想游泳。”
深吸一口气,努力的稳住气息不让自己爆发,一字一字道:“现在是让你洗澡,不是游泳。”

“不能游泳我就不洗澡了。”
这差不多已是到了忍耐的极限了吧,白恕的声音像是能让水成冰:“那就由着你馊掉吧!”
楼上终于安静了,一会儿,传来无奈的水声。
白恕深吸一口气,再慢慢的吐出。是不是凡是当师父的都会被徒弟气得半死呢?想到自己的师父当然那副被自己气得无可发泄的怒容,向来清冷的面容泛起一抹极淡的笑来。
彤是个狐妖,长着一张精致绝伦的脸。茔儿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时,痴痴的竟流出了口水。白恕却并不以为意,他说,但凡狐妖都有一张极美的面容,若是狐妖能长得平庸,反倒是大本事了。
虽说如此,可茔儿还是喜欢看那张美丽的脸,时常看得目不转睛。
这一天,她问彤:“怎么才能长得像彤大人这样漂亮呢?”
彤微微的眯起他那双狭长的美目,莹若玉葱的手指轻轻掂起女孩的下巴,妩媚地一笑,道:“以你的资质,难啊。”
“难?那就是还有希望了?那要用什么办法呢?”
“没有办法。”彤一扬头,满头流瀑般的长发倾泻一地,根根红发夹杂在青丝之中,宛若夜空中流星燃烧过的痕迹。他望着女孩失望的脸,伸出根纤长的手一点她的额头,“你要长得美做什么?这里都是些粗人,又没有人会欣赏。”
“这里除了我,哪还有‘人’啊。”茔儿不高兴地说。
“那就叫‘粗妖’好了,反正也无所谓。”
“彤大人也是粗妖么?”
“我?你看我像么?”彤的笑中满溢着自信。
“你腰比我粗,又是个妖,应该算吧。”
“傻瓜!”彤微有不悦,利落地打了她脑袋一记,“此‘粗’非彼‘粗’!粗的意思,就是……”看到茔儿茫然的表情,他叹一口气,放弃了,“总之你记住,像你家那只白老鼠那样的,就是粗妖。像我这样的……”
“是细妖,对不对?我告诉白恕大人去!”茔儿恍然大悟似地叫了起来,扬起一张满意的笑脸,蹦蹦跳跳的跑出了山洞。
“细腰?”彤一呆,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腰,不禁喃喃,“虽说是事实,但……实在是难听。”
从彤的住处出来,一个黑影在头顶一闪而过,茔儿仰起头笑了,双手挡在嘴的两边用力大叫:“鸟妖别跑!”
空中的黑影急转直下,一阵狂风之后,茔儿被一双利爪挟到天上,头顶那个声音听来气急败坏:“你再叫一次试试,信不信我把你丢下去,摔你个尸骨无存!”
“不叫了,不叫了。”茔儿识相的闭了嘴。
矶砚“哼”了一声,把她丢到了一个高坡,拍拍翅膀打算离开,茔儿忽然问:“矶砚大人,旁人叫你鸟妖,你不高兴么?”
“换了你,你会高兴么?”
“可是,为什么要生气呢?这名字只是有些滑稽而以啊。”
“只、是、滑、稽、而、以?”矶砚脸色一青,怒道,“他那是在骂我啊,你听不出来!”
“但是……”茔儿扳着手指,“你是鸟,也是妖,就像我是个人一样,旁人若‘人’啊‘人’的叫我,我顶多觉得滑稽,又怎么会生气呢?”
“人和妖又怎能相提并论?”矶砚冷笑道,“你们是人,我们只是禽兽……”
“然后呢?”
“然后?还有什么然后?人总是比禽兽高贵的。”
“咦?难道那个凌少硬比矶砚大人高贵么?可是他打不过大人啊!难道道法越厉害的便越不高贵么?那茔儿岂不是最高贵的?”
“又在胡说了!”矶砚随手就是一记暴栗,听到茔儿大声的喊痛手才心满意足地继续说道,“你记住了,人除了自己,把天下的一切都视为低贱。”
“是谁让他们这么做的呢?”
矶砚愣了一愣,半天答不上来,最后只好说:“应该是他们自己决定的吧。”
“那矶砚大人也视他们为低贱不就行了?反正都是自己决定的,有什么关系了?”
矶砚的眼中闪过一阵惊异,茔儿隐约地察觉了,却把所握不准,只好问:“我又说错了么?”
“……回家吧,我送你。”
茔儿嘻嘻地笑了:“大人不怕再被白恕大人数落?”
“他敢!小心我把他……”矶砚一顿,半天没能想出下半句来,只好改口,“我化成原形在他头上拉屎拉尿。”
“矶砚大人你好脏啊!”
“你再罗嗦!就丢你下去了……”
“摔我个尸骨无存是吧?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了。”不情不愿的闭上嘴巴,却忍不到半刻,叫道,“大人大人!你看那里!”
西边的天空一道白光闪过,身后紧紧地跟着一道紫光,
矶砚略一顿,紫光便追上白光,两道光芒纠缠着向下坠去,隐入远处的山后,渐渐不见。
“是妖么?”茔儿问,“咱们去看看吧。”
“别多事。”矶砚展翅向着两道光芒隐去的相反方向,远远地飞开了。
“大人大人……”
“别吵。”矶砚道,“我斗不过的。”
“嗯?”
“那道紫光……我斗不过他。”他顿一顿,又道,“白恕也斗不过。”
“可是那个妖……咱们不管他了么?他会死么?”
“死就死吧。谁没有一死呢?”矶砚冷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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