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伤心夜祭玉人惊,劫波历尽愤世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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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简换了身丧服,径直来到三才书院,见门庭依旧,只是没有了书声、笑声,而是哀怨的丧乐,满地的纸钱冥币,满堂的学子都披麻带孝地聚在里面。杨简刚一进去就发现不对劲,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像是要把人活活吞了一般,再走近一步,便有人开始骂娘了,他一看摆设,才知是今日下葬,只是这些学子多恨他,没有通知到。
杨简早知有此一遭,也不在意,不跟他们搭话,径直上去上香、烧纸钱。那些学子骂了一阵,见他油盐不进,骂声又大了一分,杨简仍是两耳不闻。
过了一会儿,外面有人喊道:“圣旨到。”进来一队官差,说什么三才书院一切照旧,梁荣要择日尽快安葬,学子不得生事什么的,过了一会儿见杨简也在这儿,那个官差道:“杨学士在我们就省了一段路了,杨若缺接旨。”杨简不知何事,便接了。那些学子突然安静下来听他有什么事,一听竟是要他接梁荣的班子继续修崇明园,不竟窃窃私语起来。杨简一顿,心知此事到底避不开,一时不说接也不说不接。那些官差在宫里打混过来这么多年了,知道其中的要害,生怕自己会揽祸上身,见杨简不接,一把塞到他手里转身便急匆匆地走了。
那些官差刚一走,众学子便骂开了,不知是谁开了个头,一时拳脚棍棒都往他身上加来,杨简心里大苦,也不还手,还要等梁成下葬,是以也不走,任他们打来。一时只感到天昏地暗,过了一会儿嘴角又溢出血来,浑身似被人撕裂了一般。
这时外面一个紫影儿挤进来,道:“快躲开呀,傻子。”杨简见了夏晓菲如同没见,仍是一动不动地任他们打。夏晓菲见状忙赶过来,将她往边上拉,正拉着突然“哎哟”一声,替他挡了一下,捂着胳膊痛得蹲下。杨简见状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大手一挥,将一干众人一齐摔了个肚朝天,右手一探,将那个打夏晓菲的书生捏在手里。捏住之后又神情一黯,手里渐渐松开,黯然道:“我们走。”
出了三才书院,两人俱是无语。杨简本来有些怪夏晓菲害得他被人掳了,但经过梁荣这一事,也就没有了那个心思。走了好一阵,才道:“到哪里去?”夏晓菲道:“我哥府上。”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一事,道:“你那日真的就在西子楼里?”杨简道:“我被那女的抓了去,就关在里面,你们几次到那里,都没有发现我。”
夏晓菲突然脸上刷地一下红了,道:“那我哥跟我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杨简听了淡淡道:“你哥说了很多话,你说哪一句?”夏晓菲明知他装傻,自己坦露的心事他必然知道了。想到这儿,饶是她平日里要强得紧,现在仍是不自禁表现出小女儿态,道:“我哥他胡说八道,你可不许当真。”
杨简心中极是愁苦,现在想起那事,又觉得十分好笑,突然肆无忌惮地长笑起来,笑得整个人都快没气了,才觉得心里面舒服了些。夏晓菲见他笑话自己,一时羞怒难当,喝道:“不许笑。”说了一会儿见他仍是笑个不停,怒道:“有什么好笑的。”杨简像哭又像笑,弄得她心慌了,气道:“不错,我是有过这个傻念头,可是你又不是个香馍馍,我干嘛就非得跟你相好?你还笑……”说到这儿气得不行,怒捶了杨简一拳,撇过头去生气。
杨简心中积郁难消,这一笑笑得过了,一口浊气涌了上来,气息大乱,哇出一大口血来。
夏晓菲偏头去倒不全是生气,而是不好意思看他,突然见脚下有血迹,吓得花容失色,忙转过身来,道:“杨简,你怎么了?”杨简惨笑一声,胡乱道:“还不是让你气的。”夏晓菲见他这当儿上却胡说八道,又哼了一声,道:“真是现世报。叫你不要笑不要笑,你偏要笑。”
杨简惨然道:“是我活该。”夏晓菲大声道:“就是你活该。”杨简没心思和她争,道:“梁成呢?”夏晓菲顿了一下,道:“三天前,我找到他,要他和我一起到山东或者高丽去,他不肯去,当晚就跑了。”说到这儿十分生气,道:“这小子不近人情,亏得我还低声下气地求他,好像我没人要非得跟他似的。”
杨简道:“他历经变故,心思自然是变了,你将就些。”夏晓菲道:“以前的时候,我不喜欢这小子,老是一本正经,却又没多大本事,所以我专门和他作对,你与他是对头,所以我才常常来找你,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杨简淡淡道:“我想的哪样?”夏晓菲哪里肯说,道:“我本来是做生意来着,顺便瞧瞧他,若是可以就要着,不行的话我说什么也要一脚踹了。”
杨简道:“那多半是没踹成。”夏晓菲道:“你又说反话么?后来,我也不知怎么了,越来越不喜欢他,越来越想回去。李大哥说我是和他对着干成了习惯,改不了了。我哥却说我是……”说到此处破天荒忸怩一次,红着脸道:“你知道的。”

杨简淡淡笑道:“你哥说,不知是哪里来的野小子,竟蒙夏小姐垂青,让她不自禁另生了情愫。”夏晓菲急啐道:“呸,呸,呸,还臭美上了。”杨简仍是淡淡一笑,道:“也不知道这野小子到底哪点儿好,竟累得夏小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容颜消瘦心力憔悴,还得想尽由头去见他,夏小姐告诉我此人是谁,我帮你揪出来打?”
夏晓菲平日里使的尽是霹雳手段,哪里经过这等温柔阵仗,立时方寸大乱,脸上唰地一下红到耳根子,急道:“没这等事,没这等事……”话没说完一个人急匆匆地走在了前面。
杨简虽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开些玩笑,但心中着实高兴不起来,夏晓菲一走,他立时又陷入阴云之中,梁荣死了,成了自己心中一笔永远还不了的债。而刚才的一幕,也到底是镜花水月,终究要在自己面前消失的。
夏晓菲走了一程,脚下便慢了下来,像是在等杨简赶来。杨简不愿太过于逆着她,大步跑了上去,道:“夏小姐,以前的时候,你总是来找我帮你忙,却又屡次给我添乱,我总觉得你带有三分邪气七分狡诈,还有些恼你。现在想来我真是笨死了。”夏晓菲窘道:“你又胡说,分明是你和你娘狼狈为奸,骗我这小姑娘家,怎么,怎么成了我……”说到这儿见杨简又在笑,急道:“从一开始你就不怀好意,那一回在你家里,你跑进来瞧……”
想到这儿,又不禁语塞,那一回是她有意试试杨简是不是个赤诚君子,才有意掀了一下衣角。不过那一回她倒不是意在杨简,而是想到梁成和自己哥哥、杨简是同科及第,又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多半是一类人物,自己哥哥那就已经不用说了,便再来试试他,结果杨简正和她想像的一模一样。若是杨简一下子扑上去,她定然要乱棒打出,便若是杨简瞧都不正眼瞧一下,她一定会觉得此人浑没半点儿情趣,是个学究一样的榆木疙瘩。
杨简尴尬道:“夏小姐芙蓉冰姿,若要一眼不瞧才是君子的话,这天下的君子要么死光了,要么还没生出来。”夏晓菲哼了一声,道:“油腔滑调假正经,不是个君子。总之是你对我存有非分之想,反倒都赖在了我头上。”这一句话她也是鼓足了勇气才说的。因为这事太重要了,无论如何都是杨简在打她的主意,而不是她想倒插门搭进去。这事不说清楚,以后铁定是个笑柄,所以再是羞得说不出口那也得说清楚。
杨简听了似笑非笑,道:“是我不好,对夏小姐起了歹心。人家夏小姐不过今天找你帮个忙,明天和你说个话,这又没别的意思,你却要想这么多,人家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也是你乱打主意的?”夏晓菲听他仍是把话反过来说,极不好意思,道:“就是你不好,乱打主意。”说到这儿顿了顿,道:“我本来好好的,到你们南宋来只想做做生意就回去,偏偏遇上你,惹出这些无聊的事来。”
杨简突然惨笑一下,道:“不好又能怎样?我们之间总是有一条无法逾越的的沟渠。”说到这儿,夏晓菲也安静了下来,变得垂头丧气的。过了好一会儿,杨简道:“你可知他去了哪儿?”夏晓菲道:“我也不知道,多半没回邢台紫金山,还在临安城中。”
杨简道:“梁先生还没有下葬,他是不会走的。”夏晓菲道:“还有他姐姐们。”杨简一喜,道:“梁屏没有死?”夏晓菲道:“她跳了江。”杨简听了如同被江水浸了一下,道:“怎么跳了江?”夏晓菲咦了一下,道:“都三天了,你不知道?”杨简摇头道:“我昏了三天。”略略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下,道:“那苏鸿呢?还有那个小娃娃?”
夏晓菲说不知道。杨简听了心头大痛,心中一股罪恶感涌上来,往昔的种种间隙都消得无影无踪,觉得自己一家亏欠了太多。
两人来到夏府,却见夏潜又不见了,夏晓菲气道:“都说好了,他又跑了。”杨简道:“你哥找我有事?”夏晓菲不答。杨简见她这样心知多半又是她借他哥的名义来邀自己,也不点破,当下盯着墙上的几幅字画看了起来。
这时那个叫青儿的丫环来了,夏晓菲问了一下,青儿道:“公子爷和那个姑娘本来是到了府上的,可是说什么‘没妻没子’的,两人又出去了。”夏晓菲一听,蹙眉道:“什么‘没妻没子’乱七八糟的?”但转念一想,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便不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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