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痴情女畅诉衷情,真名士暗泄天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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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外面,天色已经到了午夜,杨简送夏晓菲回到夏府却不进去。夏晓菲道:“你不进去坐坐?”杨简笑道:“天色太晚,这进去了梁成面上须不好看。”夏晓菲脸上一阵忸怩,道:“只是坐坐,他敢胡说!”杨简听了心中笑道:“梁成娶了她,多半是得一悍妇。”
这时夏潜却打马回来了,邀杨简进去坐。
夏晓菲见哥哥老老实实呆在家中,这才高兴起来,自顾着下去张罗些夜宵来。杨简得知,夏潜本在山东为官,但李璮为祸,那里呆不住了,他便被调了回来,也是近两个月的事,杨简那时尚在蒙古,是以不知。
说起唐安伦,夏潜立时头痛起来,道:“父亲总是不肯,我也无法。”杨简道:“那你可以先应承着,暗地里帮她赎了身,先来一招‘金屋藏娇’,等她肚子大了,再来一招‘先斩后奏’,你将事情拖着,什么事情,只要有时间就会有转机。”
他的话刚说完,夏晓菲便来了,她耳朵尖,呸了一声,道:“好不要脸。”杨简不料她说到就到,比曹操还快,将头撇向一边,不敢看她,见夏潜也似十分害怕自己这个妹妹,前番知道夏晓菲来了,竟然躲在了屏风后面,现在见了又是战战兢兢的,心道:“这姑娘要是嫁出去,世上又多一河东狮。”
夏晓菲哼了一声,道:“你们怎么不说了?”夏潜期期艾艾说不句完整的话来,待夏晓菲去后,夏潜才道:“这样也不行。”杨简道:“有什么不行?”夏潜道:“我父亲因为母亲之事,最忌讳的就是不清不楚,我不能骗他;二来安伦出身风尘,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有一天,她能被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进门,真正离开烟花地。她久在风尘之所,心思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样,对名分看得极重,这样做太委屈她了。”
杨简道:“你有这么多顾忌,此事可不好办。”夏潜四下看了一下,小声道:“最难的还不在这里。”杨简一听,道:“还有什么?”夏潜道:“最难的是赎金。她是临安城中的头牌姑娘,身价过十万,我手头紧……”说到这儿似是极不好意思。
杨简听了怫然而怒,道:“提到钱,这事就变臭了。再说了,区区十几万两银子,对你们夏家来说,那也是小打小闹,根本不算个数。”夏潜面红耳赤,小声道:“可惜我是个酸文人,从小只爱读圣贤书,不爱做生意,家中的生意都是由父亲和妹妹把持,我只有些零花钱,这个这个……”说到这儿也觉得自己太过窝囊,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杨简疑道:“你每次去西子楼,少说也有几百上千两,这也算零花钱?”夏潜尴尬道:“那都是妹子给的,她不给我也……”杨简听他一说,确实够窝囊的,正要说话,夏晓菲又来了,两人立时住口。
过了三日,李天历带了十多个高丽人来接润儿,朝圣之事已然办妥,两国的贸易也进行的很顺利,高丽仍是南宋的属国。
那日他怕迟则有变,当晚便去了左丞相郑清之的府上拜会,经过这几日,终于见到了理宗,一却事宜都已经办好。
杨简问道:“李大哥,你要走吗?”李天历道:“还有几天,事情办妥当了就不急了,我答应过润儿,要给她治好哑疾的,在你这儿也呆了十天了,我已经向皇上提了请求,接她过去让御医治病。”
杨简道:“那得多久?”李天历道:“快则半月,慢则一月,月内是必须走的。如今蒙古正在对我高丽用兵,我必须尽快回去。不过,我们和夏老先生的贸易货物还没有完全交换完,也需要时间。”
杨简道:“夏老先生?”李天历笑道:“就是夏姑娘的父亲夏衍,他和我们高丽互通贸易近二十年了,在我们高丽有很多商贾事宜都是请夏家帮忙的,这一次我们带船队来临安,互相贸易的东西不少,夏姑娘代她父亲来组织这些事情,她想顺便看看自己那个没见过面的相公到底如何,就缠着我来试试他。”杨简笑道:“李大哥一联一棋可把我们都压了下去。”李天历咦道:“什么联?”杨简略一想,道:“是了,那对联多半是他哥对的。”
两人正说着,菱儿扶着润儿出来了,杨简见润儿面色苍白,神情却是喜悦,知是重伤未愈,却急着见李天历,忙笑着和菱儿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杨简去送两人回驿馆,他知道李天历说的没有危险是针对高丽国而言的,对于他自己,仍是有蒙古刺客前来行刺,李天历也不拒绝,向杨立和林红樱辞了行便上马车去了。菱儿因为要守润儿在家闷了十天了,说什么也要跟着出去。他们以前读书时总是一个人一个影,捉对儿出去惯了,现在就跟着去。
两人和李天历将润儿送到皇宫之外便折回来,去了崇明园,此时梁荣已经开始派人来实地堪察,一百多人进行圈地、测水文等事宜,以便进行预测,崇明园依湖而建,而西湖的水位起落很大,最关键的是地下的部分,地下水渠是由杨简设计的,梁荣便让他来指挥记录。菱儿怕晒黑了,一个人躲在凉亭里看风景,李天历见杨简有正事,便在亭中和菱儿说话。
旧芽新发,轻风拂面,西湖岸边的桃花儿早早地吐蕊了,苦守了一冬的文人仕子等不及她淡妆浓抺,匆匆觅景而来。南宋虽然江河日下,临安城却依旧歌舞升平,裘马过街,俨然是一个太平盛世。宋人林升作诗有云: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诗一反西湖的柔媚,直说其中的醉生梦死,算是暮鼓晨钟之作。

苏堤一带,桃柳浓阴,红翠间错,走索,骠骑,飞钱,抛球,踢木,撒沙,吞刀,吐火,跃圈,斤斗及诸色禽虫之戏,纷然集聚于此。还有买卖赶集的,香茶细果,酒中所需。更有彩妆傀儡,莲船战马,饧笙和鼓,琐碎戏具这此用来哄小孩子的钱的把戏也都集中在此间。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长堤卧波,正是游玩的大好时节,西湖之上画舫一艘接一艘,时不时地飘出丝竹之声,其中一艘画舫并不四下游弋,只是停在靠近岸边的地方,里面隐隐传来唐人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琴声,一个姑娘浅吟低唱,声音婉转,如乳燕莺歌,却是唐安伦的声音。杨简不由听得有些痴了,一时有些失神,不知不觉地走到西湖边的断桥之上。
桥边一个模样极为潇洒的中年男子四十不到的样子,负手而立,看着这大片的湖光山色,似乎一点儿都无动于衷,见杨简失神,敛眉冷声道:“淫词艳曲也不怕坏了脑子。”杨简一听只道他不懂歌舞,淡淡道:“此曲意境恢宏,感概人生,是千古佳作,又怎么会坏了脑子?”男子冷哼一声,道:“唐代国富民强,四海升平,此曲再合适不过,如今这个小朝廷,外面兵戈四起,你们却在这里哼哼叽叽,不是坏了脑子是什么?”说完拂袖而去。
杨简心头猛地一震,再没有心思去听曲了,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有些失神,过了一会儿,长叹一口气,转身回去。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李天历走来,道:“杨兄弟,你注意些四周,好像有人在监视你。”杨简走上前去,见一个四十不到的和尚,负手倚立于断桥之上,对周围的游人视而不见,一个人看着远山远水,只是淡淡道:“南高峰,北高峰,惨淡烟霞洞。宋高宗,一场空。吴山依旧酒旗风,两度江南梦。”杨简顿时感到一种人生如梦历史兴亡的虚无之感,曲中讽刺的是当今的朝政,偏安江南,欲图像吴越国王钱镠一样屈居一隅苟延残喘,朝中之人贪图安逸,不图进取。
杨简一天之内听得两次批判之言,心中再也没有了游玩的雅兴,上前拜道:“大师好词。”和尚仍是淡淡道:“过奖了。”他眼神中仍是写满了哀愁,与这大好风光极不相称。
杨简见惯了这种举止怪异的奇人异士,并不为奇,道:“先生言语中透露出哀意,不知所为何事?”和尚踱了两步,道:“透出哀意的,又何止区区在下。”杨简一愣,道:“此话怎讲?”和尚示意他看这花花江山,道:“居士请看,此处当下还是锦绣山河,可再过十年二十年呢?何尝不也是露出了哀意。”杨简笑道:“那也未必。大师言过了。”
和尚摇头道:“若无异数,少则十年,多则二十载,大宋必亡。”杨简心头不快,道:“大师大言炎炎,空口无凭,不足为信。事在人为,大宋能保多久,实在不是我们一言两语能说准的。”
和尚道:“唐太宗有云,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倒也不是胡口乱言,算不算去,两宋也该到头了。”杨简越听越气,道:“大师危言耸听了。”和尚笑道:“句句属实。居士可知,历史总是相似的?”
这句话不由杨简不信,点点头道:“纵观千年历史,数来数去也总是那几件事,要么是奸臣、昏君误国,要么是红颜倾城,再就是外族入侵,可是先生,现在何尝不是光武帝刘秀,汉宣帝刘病乙的中兴之时?”和尚哈哈笑道:“此自欺之言,不足为道。”杨简想到现时的种种,实在没有什么中兴之象,被他驳得哑口无言,道:“如此说法,仍是不能令人信服。”
和尚道:“历史轮回,走马换代也是应有之事,世上无千年之国,却有千年之功。”杨简扬头道:“大师详陈。”和尚道:“刀光剑影,鼓角争鸣,不过是俗子的坚守,男子汉立于天地,当立不世之功。就像居士精于建筑水利,本来可以用来使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四海升平,但身处大宋,却用来为皇帝修别苑,不是很别扭吗?”杨简听得有些迷糊,道:“大师的意思是?”
和尚道:“如今黄河决水,山东蝗灾,这些为民请命的差事,方才不负居士胸中所学。若是劳民伤财,纵然居士为皇帝修了多宏大的园林宫殿,那也上愧于天,下愧于民。”杨简道:“大师说得不错。可是黄河、山东皆属了蒙古,如今天下大乱,蒙古入侵,正是用兵之时,外敌不退,这一切都是空口白话。”
和尚显然不同意他的说法,道:“治乱不分国界,如今蒙古四王爷总理漠南之地,设立金莲川幕府招贤纳士,若是居士出身北方,则大有作为了。”
杨简听他有作说客的意思,笑了一下,道:“在下对建筑只是粗通,不敢作此想。”和尚笑道:“梁荣的徒弟,又怎么会是粗通。”杨简一愣,道:“大师识得梁先生?”和尚道:“十多年没见啦。特来看看。”杨简心中一动,道:“先生如何称呼?”和尚哈哈一笑,道:“落魄举子,无聊文人,不足挂怀,在下藏春散人。”
李天历见此人言辞闪烁,无心结交,便不作声,且待此人远去,道:“此人是蒙古人?”杨简点头道:“听他这话的口气,多半是了,但他是梁先生的旧友,又是和尚,和我怎么也算同门,只好不作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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