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痴情女畅诉衷情,真名士暗泄天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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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简忍住笑,道:“你一窘就出来了?”
夏晓菲道:“我哪里这般没出息。我就拿出银子,说进去听听曲总行了吧?那肥婆子却说让我不要在这儿放刁,要听曲自个儿回去唱去……”杨简忍俊不禁,道:“你若是唱上一曲,我倒是想听听。”夏晓菲怒道:“唱你个大头鬼。”
杨简知道再笑下去她铁定要动肝火,道:“那就不要进去了。这里面也不是你们姑娘家该来的地方。”夏晓菲却道:“我还非进去不可。”杨简只好带她进去,夏晓菲拿出杨简的顶头上司右丞相来说事,把前番的银子也要了回来。杨简听了心头不快,拉着她进去,道:“以后不得再拿丞相之名来压人,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夏晓菲哼了一声,不以为意。
两人往唐安伦的闺房去,夏晓菲准备找人问,却见杨简带着自己径直走去,狐疑道:“轻车熟路的,你一定来过。”杨简一愣,道:“瞧你疑神疑鬼的,这里的房间都是按一定规矩建的,你说的那个姑娘既然是花魁姑娘,定然是住在最显贵的方位上。”说着见夏晓菲还是不信,道:“我真没来过。”夏晓菲道:“你来没来过,与我有何干。”
两人来到唐安伦的房间,里面琴音陡然绝了,夏晓菲不敲门径直进去,别的什么也不看,先将这花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了气焰也消了下去,不由默默地点头。杨简本来不信这烟花之地能有多么绝色的女子,但进来看了一番,见她皓体桃颜,领如蝤蛴,也觉得此人不应是红尘佳丽,多似绰约仙子,只是眉宇间含有淡淡的忧伤,让人见而生怜。但她终究是个风尘女子,杨简也只是觉得漂亮,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相反的,若是夏晓菲没有那股桀骜之气,比之此人还要让人心动一些。
唐安伦见了两人盈盈下拜,并不言语。夏晓菲本来拟定一进去就开口要人,但现在怎么也开不了口,不由望向杨简。杨简不愿当这个恶人,装作没有看见。
夏晓菲只好道:“我们来听姑娘弹曲。”目光却在四下找,看夏潜哪里去了。唐安伦道:“不知姑娘想听什么曲?”夏晓菲听曲不多,道:“就弹刚才那首,什么‘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唐安伦应下,和琴泠泠弹了起来,杨简听得是唐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此曲极尽婉转之能,但杨简心在不声色之上,也不觉得有多么心动。
唐安伦还没有弹完,夏晓菲突然打断道:“不好听,再换一首。”唐安伦一愣,应下再换了一首《阮郎归》,夏晓菲仍是说不好听,唐安伦又连换《竹枝词》、《眼儿媚》,夏晓菲皆说不好听。杨简见她有意为难唐安伦,道:“夏小姐,诗词三分入景,七分入情,你心情不好就不要为难旁人了。”夏晓菲不满地看了他一下,欲言又止。
唐安伦道:“姑娘既然不爱听这些,容我换一首。”夏晓菲不答。唐安伦自顾着唱了起来,杨简细一听,曲调果然十分哀怨缠绵,是一曲临安歌伎自编的《月朦胧》:
月朦胧,月朦胧,青天有月,洗尽铅红,日日夜夜待桥东,送走东风送西风……
词曲平平仄仄,似在诉说一个年老色衰歌妓心中的块垒,心中道:“这姑娘让人不摘甜果儿尝苦瓜,是何用意?”她唱着唱着,手中一颤,琴弦断了一根,伤心道:“姑娘是豪门千金,奴家是风尘俗子,若是有事,还请姑娘大度一些,直接说出来。”杨简听她语气柔中带钢,并不是卑躬曲膝之流,好感又增了一些,道:“唐姑娘不必担心,我二人没有恶意。”
唐安伦道:“姑娘,你是他的妹妹吗?”夏晓菲一愣,道:“我只是不想你再缠着他了。”
唐安伦看了杨简一下,欲言又止。
夏晓菲道:“他是我哥哥的朋友,但说无妨。”唐安伦叹了口气,道:“我还是给你讲个故事吧。”夏晓菲不置可否。
唐安伦琴声一转,微微蹙眉道:“三年前,有一个姑娘才十五岁,她知道她的苦日子到了,十五岁以前,她一直怕自己有一天会长大,因为她长大的地方跟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有爹和娘,而她没有,她只有一个妈妈,是个鸨妈。她知道这个地方不能呆了,有一天晚上,鸨妈跟她说,明天有一个有钱公子要过来,要她好点儿准备一个。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夏晓菲虽然猜到了七八分却不愿说,于是摇头道:“你说。”唐安伦道:“是要她去接客。她吓得哭了半夜,然后就从楼上跳了下去。”
夏晓菲惊道:“你要寻死呀?”唐安伦看了她一眼,道:“那人便我是。寻死倒是没有,她是想逃走,想逃开这个将要毁她一生的地方,可是鸨妈早就防着这一点,让人日日夜夜守着,她根本就出不了门,她也是没法才想从楼上跳下去的。可是不巧,她摔断了腿,被鸨妈抓了回去。”夏晓菲道:“还好,因祸得福了。”

唐安伦似在追忆过往,淡淡道:“是啊,因祸得福了,后来我遇到了你哥。”夏晓菲道:“我哥他自己进来的吗?”唐安伦道:“他是个赤诚君子,怎么会呢。”夏晓菲哼了一声,道:“你见过逛窑子的君子么?”说着看了杨简一眼,杨简也瞪了她一下,示意她别东扯西拉。
唐安伦叹了口气,道:“她因为腿断了所以不能接客,鸨妈不让她占着房子不干事,就把她搬了出去。”夏晓菲听了道:“有什么了不起,搬出去求之不得呢。”唐安伦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提起勇气,道:“她当时也这么想,可是出去了就不安全,一天夜里,进来了几个流氓……”
夏晓菲啊了一声,唐安伦继续道:“正如你想的一样,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夏晓菲打断道:“我哥来了么?”唐安伦顿了一下,道:“这天下的事,不如意者十之**,哪里有那么巧,他没有来。”夏晓菲听了颤着声音道:“真是的,该来的时候不来,那……那你……”唐安伦道:“还能怎么,不该发生的事也发生了,她感到天都塌了下来。”
夏晓菲一时噤言,好一会儿才软下语气道:“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先杀了那个人,然后自杀。”唐安伦道:“她也做梦都想杀了那人,可是她连认都不认识那些人,而且一个弱女子,不像你有钱有势,怎么杀呢。也可能是她长大的地方不一样,所以从来没有想过去死,一直都想活下去。这样一连过了两天,她一直握着块石头睡觉,第三天夜里,来了一个白衣书生,她以为又是流氓来了。”夏晓菲道:“他就是流氓来着。”
唐安伦摇头道:“你哥不是,她起先也以为是,缩在角落里一整夜不说话,趁你哥给她换衣服时就用石头狠狠地砸他的头。”夏晓菲吓了一跳,气道:“打错啦,你怎么那么笨呢?”唐安伦道:“你没有尝过天下人跟你逢场作戏的滋味,所以这么说。她打了之后,本以为你哥会昏了,可没想到他是学过武的。”夏晓菲道:“他是天宁寺虚照禅师的弟子,可是他只爱看书,生意不好好做,武功也练得乱七八糟。”
唐安伦淡淡笑了一下,继续道:“这一下只破了皮,你哥没有怪她,反而帮她换好衣服,并把错位的骨头接好。守了一个晚上就走了。她以为这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第二天,你哥又找来了,并在她住的地方安顿下来。你哥没有嫌弃她是个不干不净、不贞不洁的人,而是让她好好养伤,还花了大量的钱财收买鸨妈。她曾在心里说过要一生一世记着这个人,甚至有些自私地希望他考不中,如果你哥只是一个落魄寒酸的书生,或者是个偷鸡摸狗的幺儿,那她也可以心安理得地留在他身边。但后来你哥他还是中了榜,功成名就,她自知配不上,就一个人悄悄躲开了。”
夏晓菲安静下来不说话等唐安伦说完。唐安伦叹了口气,继续道:“后来你哥急着回了山东,而且一去就再无音讯,她想这辈子再也见不着这个男人了,过了三个月伤好后,鸨妈让她接客,她却盼着等着,到了最后,她有些恨了,恨他铁石心肠说走就走,恨他当初为什么要遇见自己,你有过那种感觉吗?渐渐地,她学会了逢场作戏,学会了如何去骗取客人口袋里最多的钱,也学会了如何自抬身价,成了临安城里的头牌姑娘。她对这一切都不在乎,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还没有真正长大,便对生活失去了信任,她没有想过怎么去缠住他,想的只是有机会再见上他一面,哪怕是远远地瞧上一眼,或者得到他的消息,也就此生无憾了。”
夏晓菲听了顿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那……那你不是见着了么?”唐安伦道:“是啊,她见着了,她也曾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要离开这个男人,可是她办不到,她总是对自己说下一次吧。你有喜欢的人吗?”夏晓菲不经意扫了杨简一下,道:“没有。”唐安伦道:“如果你真有喜欢的人,你就会知道她的难处。她明知不能有结果,却仍想着天天见到他。”
夏晓菲听了一顿,道:“我……我,我只是想你不要害他了,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正说着前面的门开了,进来一人,眉眼深沉,似有无限话要说可偏又无从说起,徐徐道:“不要说了,安伦。”
来人正是夏潜,杨简早知他在里面,只是不愿挑明,此时见他径直出来了,向他点点头,示意了一下。夏晓菲见夏潜出来了,哼了一声,道:“哥,你的朋友想见你一面可难了。”夏潜有些尴尬,道:“杨兄,让你见笑了。”杨简摇摇头,道:“没什么。”
夏潜扶着唐安伦的双肩,诉衷肠一般道:“安伦,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夏晓菲听了怒哼一声,道:“哥,你就在这儿和她卿卿我我,我们走了。”说着拉起杨简不由分说地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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