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声声皆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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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似愚早上在花厅喝茶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被呛到,于是乎,他觉得今日一定会有意外状况发生。
结果,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敢问——”他抬眼瞪不知何时冒出在他书房横梁上的殷阑珊,“殷姑娘你是逃狱了吗?”
“差不多。”殷阑珊道,跳了下来,捡起他书桌上的几本书翻了翻,没什么兴趣地扔到一边。
虽然她跳跃的姿势很美,姿态很曼妙,不过梁似愚觉得一股凉意慢慢地爬上了他的脊梁骨。
“萧老板难道没有告诉你,我已经买通了城北门的守兵,你昨晚就可以离开的?”
不该是这样的,至少殷阑珊不应该出现在他梁府吧?开玩笑,窝藏嫌犯可是大罪。他虽然看不惯那廖家公子的纨绔样子,也不代表为了一个不甚相熟的女子要把自己赔进去。
殷阑珊瞅了一眼他紧张的样子,“我心情好,所以决定多留一阵子。”
梁似愚的脸垮了下来,刚想发作,忽又记起廖家公子及马捕头得罪了殷阑珊的惨样,火气暂且压了下来,堆砌出了满面笑容,“殷姑娘既然喜欢,当留多久随意。”
殷阑珊看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梁少爷,你见风使舵的本领倒也厉害,萧逐月没吃你的亏,真是奇迹。”
梁似愚眨了眨眼,言下之意,她莫不是代萧逐月出头来了?说到萧逐月,哎呀,对了——
“你没被官府捕快看见吧?逐月他——”
“行了,他没事。”殷阑珊挥手,言简意赅地回答他,“官府不会再追究我的事了。”
“哦。”梁似愚松了一口气,但在见殷阑珊盯着自己的毛毛眼神后,额际的汗水一颗颗地开始滑落下来,“敢问,殷姑娘还有何差遣?”
“差遣倒不必。”殷阑珊缓缓踱步绕过书桌,“我今日来,是要问你几个问题的。”
不知为何,总觉得她的眼神有点奇奇怪怪的,梁似愚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
“别怕。”殷阑珊拍了拍他的肩,“我问你,萧逐月是潼川人士吗?”
“不是。”梁似愚摇摇头,“他是八年前过来的。”
“哦。”殷阑珊应了一声,“那你跟他,认识多久了。”
“嗯,五年吧。”
“那他——”殷阑珊顿了顿,低垂了眼帘,“可曾提及他的过去?”
“这个啊,隐约有一点。他只说自己是孤儿,双亲去世后便来了潼川……”说到这里,梁似愚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咕哝,“奇怪,他的过去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还问我干吗?”
殷阑珊耳尖地听到他的嘀咕,假装没听到,她继续问梁似愚:“我听说,萧逐月说他是有娘子的,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这里喜欢他的姑娘,是不是?”
梁似愚挤出笑脸,“是呀是呀,萧老板是很痴情的一个人物。”
殷阑珊点头,“据你说这萧老板八年前就孑然一身,到现在还能等他的娘子归家,那他定是极喜爱他的娘子了。”
“是呀是呀……”梁似愚继续附和,觉得自己的汗滴得更凶了。他端起一旁的茶碗,企图以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那你说,我会不会就是他那个失踪已久的娘子?”殷阑珊突兀地冒出一句。
“扑哧!”
悲剧重演,梁似愚喷出茶水,再次被呛得个死去活来。
殷阑珊没心没肺地看他狂咳不止到憋红了脸。
梁似愚好不容易安好下来,心虚地瞥了瞥殷阑珊,“咳咳,咳——呵呵,我说,咳咳,殷姑娘,你怎么会这么问呢?”
殷阑珊耸了耸肩,“因为很多线人对我说,萧逐月是不会留任何女子在‘阑珊处’过夜的。他对我如此例外,我不得不作这种猜想。”
那帮嚼舌根的家伙!
“既然如此——”梁似愚试探性地开口,“你想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如果,比方说是你失忆了,记不清萧老板来了?”
殷阑珊眯缝了眼,“你如此说,是间接承认有这么回事了?”
瞧她眼中冒出的杀气,梁似愚大汗淋漓,“殷姑娘,你还是饶了我吧。你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我确实不明,如果想知道个清楚,干吗不直接问萧老板呢?”
殷阑珊白了他一眼,那种目光像是在看傻子一样,“如果他肯告诉我,我还找你干吗?”
梁似愚无语——萧逐月你想害死我吗?
“好了,我也不为难你。”殷阑珊挥了挥手,“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她昂起头,手指自己,“我,究竟是不是萧逐月的娘子?”
梁似愚艰难地为好兄弟把守秘密,“我、不知道。”
殷阑珊也不逼他,她只是动了动手腕,别有深意地提醒他:“你该记得当日我打死的那只飞鸟吧?”
梁似愚的嘴唇嗫嚅着,继续死撑。
“好啊。”
殷阑珊说完这两个字,右手突然劈下,狠狠砸向书桌上的砚台,好端端的石砚,在无良人士的掌下断为八块。
她满意地收手,回头看脸上溅满了墨汁且目瞪口呆的人——
“再问一遍,我究竟是不是萧逐月的娘吗?”
静夜,一抹人影悄然跃上了“阑珊处”的屋顶,轻巧地行走了不久,慢了下来,最终停住,俯下身来,轻轻揭走了一块瓦片。
下方一片漆暗,没有声响。
来人正准备从屋顶跃下,冷不丁,见远处走来两人,于是暂止了举动。
萧逐月与明哥一道走到房门前,他手中托着一件物什,明哥掌灯,为他打开了房门,两人一道入内。
屋内一下子亮堂起来。
明哥将烛台放在桌上。
“辛苦你了,明哥。”萧逐月温和地开口,“早些回去,否则你爹娘又要担心你了。”
“没事的。”明哥摇头,“他们知道我在萧老板你这里,都很放心。”
“话虽如此说,但还是早些回去好。”萧逐月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东西,“太晚了,始终不安全。”
“放心吧萧老板,我会注意的。”明哥回答。
“怎么了?”见他还是兀立在原地没有走的意思,萧逐月转过身子看他,“有心事?”
明哥咬了咬唇,终于开口:“萧老板,你要留下那位殷姑娘么?”
萧逐月的表情一僵,勉强笑了笑,“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明哥撇了撇嘴,“我只是觉得,自从殷姑娘来了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你也不怎么开心似的。”
“不。”萧逐月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她能留下,我是很开心的。”
明哥费解,“开心?可你一天到晚愁眉不展的呀。”
他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连明哥都注意到了?
“没有。”萧逐月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我想,我只是患得患失而已。怕她又走,怕她不留下半点信息,怕这一去,又是数年,怕我又会等她许久……”絮絮地自言自语,直到见明哥茫然地看着他,才发觉自己无意间泄露了心事,他尴尬地一笑,“明哥,等你再长大些,会明白的。”
“哦。”见他没打算再在这个话题上绕下去,明哥乖巧地不再追问,“那萧老板,我走了。”
萧逐月点头,目送明哥走出去,再低头,揭开红布,眼神痴迷起来。
烛火下,托盘上的,是一枚精致的银叶,小小的叶片上,勾勒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萧逐月的手抚摸过叶身,来来回回的,爱不释手。他凝视的目光,很柔很柔,仿若那是稀世珍宝一般。
“若你真是忘记,那我仅有的,也只有思念了……”
他的声音,飘然若风。而后,他拾起那枚银叶,走到红木柜前,打开了,将那枚叶片放了进去,再细细凝视了半晌,才合上了柜门,发出一声长长叹息,缓步踱出了房门。
他走到院中,发了好一会儿愣,最后打开了院门,走了出去。
早前在屋顶上的人翻身而下,站定在院中,确定他离去后,急步走近房门前,推门而入。
烛火映照了来人的脸,是殷阑珊。
她缓步走近床边的红木柜前站定,望了扣死柜门的铜锁片刻,伸手从头上拔下一片银叶,倒转过来,将叶尾尖端**锁眼之中——
“嗒”的一声响,铜锁开启。
殷阑珊摘下锁,手指搁在柜门上,犹豫了一下,手扳开来。
两扇柜门,左右缓缓开启,向她毫无保留地展现了萧逐月的隐秘世界——
分了很多层,每一层,都摆放着各式各样却又万中归一的饰品。
无一例外,都是银叶,不同的造型,不同的风格,不尽相同,不约而同的,却又与她头戴的银叶极其相似。
殷阑珊掩口,瞪大了眼。
密密麻麻的银叶,像是攀附了一颗大树,晃亮了她的眼,也照疼了她的心。
她探出手去,拾起一片银叶,亮眼的色泽,配着边沿的星辰图案,不难看出,萧逐月是用足了心,才能雕刻得这样栩栩如生。
心湖被什么搅动,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不去。
指尖从一片片银叶触摸过去,一层,下一层,再一层,直到最底格,堆积在最后位置的,是一个黑匣。
殷阑珊皱眉,端起匣子——
没有上锁,只是小小的扳扣,颜色斑驳了不少,想来是主人家时常开启才对。
她一时好奇起来,想起梁似愚说过的话——
“我是真的不清楚你跟逐月之间的事,不过显然他肯定是认识你的……你要知道得更详细些?这,我没办法回答你……对了,我想起来了,逐月的房中有个好大的柜子,我从来都没看过里面的东西,他也不许旁人看的……”
他不许旁人看——殷阑珊抬目再看了那充斥了整个柜子空间的银叶——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那么,这个匣子,还有更大秘密吗?
她咬唇,做了决定,轻轻推开扳扣——
黑匣内,一个小小的锦袋静静地躺着,紫色的缎面,除了料子上等,其他的,是寻常的样式,没什么特别。
可殷阑珊的目光却直了,连捧着匣子的手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探指抓起锦袋,猛地翻转过来!
那锦袋的背面,分明以绣线纹刺着两个字——
“阑珊”。
啪!
黑匣落地,顶格弹开来,其下竟还有若干的纸片,一张张的,凌乱飞落,逶迤一地。
殷阑珊紧紧握住锦袋,蹲下身去,拾起一张来,看了上面书写的字迹,她放手,再拾,再放手,再拾,如此三番——
残破的纸,泛黄的纸,还有新色的纸……
其上,是端端正正的六个字——
“夜未央,意阑珊”。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言语。
她站在这一地纷落的纸片当中,心乱如麻。
锦袋,是她的锦袋,可为何,会在萧逐月这里?
他们究竟是何时相遇过,为何她会没有印象?
还有,他是用了什么样的心情,反反复复地在写这一句话?
好乱好乱,殷阑珊突然恨恨起来——
萧逐月他怎敢,怎敢说他与她毫无瓜葛?

她迅速将所有纸张归附原位,将锦袋重新装入,放回柜中后重新落锁,而后不假思索地奔出门外,朝萧逐月离开的方向追去。
十五了,好圆的月。朗朗的月光洒下来,透过城中那棵巨大的树木,斑驳地点点滴滴映在树下的萧逐月身上。
萧逐月仰头,从树缝中望那皓月之色,很美很朦胧,恬淡安然。
他不禁又想起了殷阑珊,冷冷的性子冰冰的脸,笑容更是难得一见,不似月,更像雪——不,确切地来说,她,是一阵风。
来亦来,去亦去,风过,扫尽尘埃,于己,却不留痕迹。
所以,明明沾染了他人的心,自己,却忘记了。
轻轻地,他叹了一口气。
月也有阴晴圆缺呵,或许世上的事,十之**都是不如意的,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了……
他不该强求的,阑珊既已重新回来,能见她,他始终是欣喜的,至于她记不记得他,想不想得起他们之间的种种,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吧?
“你叹什么气?”
冷冰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萧逐月吓了一跳,紧贴着树干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移了一步,奋力抬头看去,一道人影,从高高的树干上跃下来,站在他面前。
他有些窘,不意会见到殷阑珊。
“怎么了,莫非不愿意看到我?”瞧他手足无措的模样,想起之前在他房中所见光景,殷阑珊压下满满的追问,只是淡淡地开口问他。
“哦,不……”萧逐月摇头,瞥她一眼,“我以为,你已经睡下了。”
殷阑珊走前了一步,从他身侧过去,轻轻摸了摸树干,背对他开口:“本来是要睡的,但见你出来了,好奇之下,就跟了过来。”
她给他机会,若他听得出她言下之意,他应该会主动开口解释。
身后是一阵沉默,无人应答。
终是她忍不住了,“萧逐月……”
“你知道吗?这是红豆树。”萧逐月却打断她的话,如是说。
殷阑珊愣了一下,顺着自己手触的树干望上去,月光下,见深翠的繁茂叶中,隐约有颗颗的豆荚。
“红豆相思。”身后,有一只手伸过来,在她手之上,展平开来,覆于树干上,“传说,这棵红豆树,已有百年的历史了。听闻潼川府很多的青年男女,有了心事,都喜欢偷偷来这里许愿。每年的女儿节,很多的女子,都会结伴来采撷红豆,回去做成耳环手链之类的,赠予自己的良人……”
轻轻的话语声,如温风细雨般,点点道来。浅浅的呼吸,擦着耳梢而过,莫名其妙的,她觉得自己的脸发热起来。
此物最相思……
“红豆……”她摩挲那不甚光滑的灰褐色的树皮,依稀之中,仿佛看到了那些羞涩的女子们,在穿缀红豆时的痴痴寄望。
女儿家,她也是女儿家呵,却在最青春年少的时候,被那个人,无情扼杀了初生的情愫……
年少怀春,她也有痴痴的梦,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成为那个人的妻,伴他一世,此生足矣。若是那时,那时她也采撷了红豆,也必将做出赠与良人的物件遥托心事,后果会怎样呢?
她苦苦一笑,酸涩无比,已是料到了结局——他不会收受,因为他的心中,另有他人。
所以,自己还当真痴傻。
转过身去,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萧逐月,“你呢,也是来采撷红豆的吗?”
萧逐月定定地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别过目光,“不,我是来为一个人祈福,盼望她此生安好无忧。”
萧逐月的眼神太迷离,她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指她。
毕竟,她将他遗忘得如此彻底呀……
她不开口问,萧逐月也没再说下去,一时之间,两人沉默下来。
一阵夜风微微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啪嗒”一声,自树上落下了什么东西。
二人低头看去,是一枚红豆荚。
萧逐月望了殷阑珊一眼,俯身拾起豆荚,剥开来,内里是两粒种子。
他小心地拈起,递到殷阑珊的面前,“看,这便是红豆了。”
这便是红豆了吗?
殷阑珊摊开左手掌心,接住那两枚鲜红光亮红豆,色泽果然艳丽动人。
自小生活在无间盟,她不曾见过红豆树,不曾见过红豆种,只大约知晓,红豆便是代表着郎情妾意的相思。
而今,萧逐月将这小小的红豆放在自己的掌中,被自己这么细细地凝望,有些稀奇,也有些——悸动。
这种感觉,很怪异,也很真实。
“你若——牵挂着某人,可将此赠与,表明心迹。”萧逐月轻轻开口。
牵挂?她牵挂吗?若真是牵挂,于那个人,恐怕也只有恨意与不甘吧?
咬了咬唇,殷阑珊抬头望着萧逐月,“你呢,你有牵挂的人吗?”
“当然有。”萧逐月笑了起来,月光与树影之下,他的笑容,看上去是如此温暖,“在我最无依无望的时候,是那个人拉了我一把,还了我一个新的天地。若没有那个人,今日的萧逐月,不会是阑珊处的小小老板,恐怕,早已浑浊不堪了。”
她不太懂他的意思,只是见他逐渐放柔的眼神,情知那人,果真是对他极其重要。
那她呢?她在萧逐月的眼中,又是如何?
冷面漠然,健忘无情?
她想问,却又怕问出结果。
手不知不觉中悄然握紧,掌心圆润的红豆像是要镶嵌入自己的皮肤中去。
“阑珊……”
过了片刻,萧逐月唤她。
她回目望他,见他坦坦然地直视着她,了然开口:“你心中,必定也有牵挂的人吧?”
她一惊,当下否认:“胡说!”
“我也想骗自己,可惜不能。”萧逐月摇了摇头,仍是选择了直截了当,“红豆在手,你眼神飘忽,心思已在九天之外。你对那个人,必定是有情的。”
有情,才会心乱;心乱,才会神伤。
阑珊对他,很重要;但他,不想骗自己。
“萧逐月!”殷阑珊像是被谁踩着了痛脚的野兽低号了起来,“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
她是摄魄右使,无间盟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江湖上报上名号,可使一干人等闻风丧胆,风声鹤唳。
她有她的骄傲,有她的自尊,萧逐月他,凭什么来猜度她的心?
“既是如此,是我失礼了。”
他的口气一如既往,淡淡如风,却有掩饰不去的哀伤。
恰如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殷阑珊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了,望因自己的冷言冷语而露出受伤表情的萧逐月,她一时尴尬起来。
“夜深了,回去吧。”萧逐月也不多言,转身,似准备离去。
殷阑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手中的红豆忽然滚热起来,仿佛要烫灼她的手——
“萧逐月!”
她猛然叫出声来,音量之高,黑夜中,突兀得厉害。
萧逐月停下,慢慢回过头来,不解地回望她。
她咬牙,再咬,直到尝到了血腥味,她才凄楚一笑,缓缓对萧逐月开口:“你说得没错,我根本是自欺欺人。”
萧逐月愣住,他没有见过殷阑珊这么难看的表情——自从遇见她开始,她便是那么一个不善外露的人哪……
嘴唇动了动,他想说些什么,却被殷阑珊挥手制止。
“从小到大,我们都在一起,我一心向他,他也是待我极好的。”殷阑珊幽幽开口,“他甚至说,长成之后,会娶我为妻,虽是一句戏言,也令我无限期待。我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快活地一直过下去,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她。”
她的指尖,划过了粗糙的树皮,发出了刺耳的响声:“我不明白,那明明是他的仇人,他为何倾心待她?只要她开口,怕是天上的月亮星星,他也会不惜一切为她摘来。”身子在微微颤抖,她终是低下头去,视线开始模糊起来,“原来,我在他心中,始终是无足轻重的那一个……”
什么东西掉了下去,落入地面的泥土中,很快浸入了去,消失不见。
殷阑珊愣了愣,抬手拭自己的眼角,润润的,湿湿一片。
好奇怪,她怎么会哭了呢?很久以前,她就不会哭了的呀。
又是一滴,再一滴,而后,是止不住的成串下来。
“不许哭!不准哭!”
她自己对自己说,拼命地揉自己的眼,想要制止那源源不绝的泪水。
一双手,从前方伸来,拉住了她蹂躏自己眼睛的手,狠狠地将她拽了过去。
那是一个温暖柔和的怀抱,截然不同另一个人的霸道专横。
“别哭……”萧逐月搂着她,下巴顶着她的额,轻拍着她的后背。
一时间,殷阑珊陡生错觉,仿若自己就是手心中的那两颗红豆,被人捧在掌心细细呵护,珍爱不已。
不想哭,真的不想哭,偏偏那泪,滂沱汹涌得更加厉害。
“不用你管,不要你管……”她握紧了拳头,用力捶他,任性得如同豆蔻年华的女儿家,“萧逐月,我不用你可怜我!”
“我没有可怜你。”萧逐月任由她捶打,声音低沉了下去,“阑珊,自始至终,我是一直在乎你的。”
他说在乎她。
是的,他在乎,从头到尾,若不是在乎,他早应对她这样冷漠的女子避之不及。
隐藏于他房中红木柜中黑匣里的锦袋暗示他们的确相识,否则她贴身的东西,只要她不允,谁人可以得到?
可他究竟是谁呢?想不起,也猜不到。
头一次,她开始痛恨起自己,过往竟可以对一切都那般漫不经心。
这厢,她心情烦乱;那厢,萧逐月将她搂得更紧,语气也更加急切起来——
“谁道你无足轻重,这八年来,无时无刻,你始终都被我惦记于心。”
言辞凿凿,情义恳切,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一听便知晓。
即便是性冷如水,殷阑珊还是不免动容,她仰面,看萧逐月。
微红的双眼,两行清泪于月光下,在萧逐月的眼中,因不同于她平日间的冷漠如冰,反而更似寻常女儿家,有了情感。
见她凝望他,看不清她翦翦水眸之下暗藏之色,萧逐月的呼吸有些急促,有些结巴起来:“若、若是你愿意——”
夜风拂面而来,树叶摩挲,沙沙作响。
殷阑珊的眼神陡然转换,她蓦地从萧逐月胸前抬起头来,目光瞬间冰冷下来,视线摄向不远处。
转变之快,与之前的痛哭之色,判若两人。
萧逐月还不明所以,下一刻,已被殷阑珊拎着飘然后退了三尺。
与之同时,他们之前站立处,横空而出一把飞刀,**土中,雪亮的刀片轻若蝉翼,闪着寒光,把手仍在轻微晃动。
萧逐月的脸色惨白,一想到要不是殷阑珊动作利索,恐怕此刻成为刀下亡魂的,便是自己了。
殷阑珊神色未变,她从那把飞刀上收回视线,目光望向右方远处的一片漆黑当中,极淡地低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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