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与梦时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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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耳相传,第二日,全潼川府的媒婆们都知道她们又爱又恨的萧老板,将一名女子领回了“阑珊处”,而今晨,那名女子竟还堂而皇之地留在那里。
这消息不啻晴天霹雳炸得人头晕目眩,令有志夺取“金牌冰人”的媒婆们愤恨不已。
这就是为什么此刻“阑珊处”被里外三层堵得个水泄不通的原因了。
“哼,模样还算周正,就是冷冰冰的没有笑容……”
“抛头露面不知跟男子避嫌,没什么家教……”
“萧老板怎会喜欢这种女人呢……”
……
“她们在干什么?”
殷阑珊睨堵在店门外对她指指点点嘀咕不已的一大帮老婆子,问一边收拾的明哥。
明哥看一眼冷着脸的殷阑珊,又看那方说得正起劲的媒婆们,本着明哲保身的原则,他识时务地回答:“我不知道。”
老实说,今早开店门时突然见萧老板和一名女子出现,他还着实吓了一跳。虽然好奇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过至少他不会八婆地追着人家去刨根问底。
他不说,殷阑珊也不问了。只是看着一群女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地叽叽喳喳聒噪得无以复加,真是令她心烦,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掀了帘子入了后堂。
“阑珊。”萧逐月见她进来,笑得无比灿烂。
“我说要小住几日,你大可不必笑得像是我赐了你多大的恩惠。”
话出口,又觉得刻薄了些。她这损人的性子,恐怕是改不了了。
不过萧逐月看起来不甚介意殷阑珊冷面的态度,他殷勤地将她带到饭桌前坐下,又拿过碗筷,“潼川府有名的地方不少,若你喜欢,我可以带你去。”
殷阑珊哼了一声。他期待的眼神成功打掉了她舌尖上的“不去”二字。
算了,反正是要游山玩水放松心情,刚好有个向导,也不错。
当然,她是断然不会让萧逐月知道自己此时的想法。
——滞留在“阑珊处”,纯粹是为了从萧逐月身上找到心绪转变的原因。
“逐月!”
梁似愚的呼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声到人到,尾音才断,梁似愚已入了堂来,“你在清仓大甩卖吗——哟,你俩和好了?”
萧逐月轻轻摆首,于是梁似愚噤声。
殷阑珊当没看见二人之间的眉来眼去,她舀了一勺米粥,送入口中。
清淡香甜犹有荷叶的凉味,完全不同于无间盟以海味为主的膳食。
“怎么回事?”梁似愚挪到萧逐月身边,低声与他咬耳朵。
萧逐月笑而不答。
这更令梁似愚恼火不已,却又不好当着殷阑珊的面发作。转了转眼珠子,他嘻嘻一笑,“萧老板,外面的媒婆们可是准备向你兴师问罪来了哦。”
果不其然,萧逐月开始皱眉。
“外面那些人,都是媒婆?”殷阑珊突然开口问。
“没错。”梁似愚有意添乱,“萧夫人——”被瞪了一眼后,他改口,“殷姑娘,萧逐月可是我们这里的大红人呐。”
“红得有许多姑娘想要托付终身的那种?”
“没错。”
“那我可是她们眼中的绊脚石?”
“正是。”
“那帮媒婆今日齐聚‘阑珊处’,是为了看我究竟长得何等模样?”
“当然。”
殷阑珊沉默片刻,起身朝门外走去。
“她要干什么?”梁似愚问萧逐月。
“不知道。”萧逐月追了上去。
梁似愚尾随其后,见殷阑珊一言不发地走出店铺门外站定,凝声开口言道:“我数三下,谁再不走,我便杀谁!”
正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媒婆们愣了一下,而后纷纷哄笑起来。
殷阑珊不理,“一!”
包围圈的人数没有减少。
“二!”
还是没有人动。
殷阑珊拿起柜台上的镇纸,猛地向上一抛。
一只路过的飞鸟不幸被砸中,惨死跌落于包围圈正中。
殷阑珊眼也不眨一下。
哄笑声骤止,人群在沉寂片刻后作鸟兽状散开,瞬间无影无踪。
梁似愚看得目瞪口呆,咽了口唾沫,有点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别惹她。”萧逐月悄然提醒。
“你不早点说!”梁似愚瞪他。
“还没来得及。”暗示是他自己不知死活捋虎须。
“那烦劳提醒,她接下来会对我如何?”见殷阑珊解决了那一堆碍眼的人后朝他们走来,梁似愚移步躲到萧逐月身后。
他的目光,落在门口那只飞鸟的尸身,很怕殷阑珊意犹未尽,从而对他也做出相同的事来。
不过,这样的念头才及出现,他与萧逐月便见又有人上堵门。
竟是廖家家丁引了府衙的捕快来。
萧逐月情知不妙,趋步上前欲挡住殷阑珊的背影。
“就是她!”
终归是晚了一步。
随着廖家家丁的指认,众捕快拔刀,为首之人冲背对他们的殷阑珊开口道:“姑娘,请随我等到府衙走一趟。”
“马捕头。”萧逐月急急开口,“我想这不过是个误会而已。”
“误会?”廖家家丁怪叫起来,“一个误会就可将我家公子打得半死?”
殷阑珊缓缓转过身来,望门外的众人,她撇了撇嘴,“就凭你们?”
她轻蔑的笑意激怒了马捕头,“既然如此,那就恕我无礼了。”
言罢,他舞刀,直指殷阑珊。
殷阑珊轻推开挡住他的萧逐月,身体前倾,右手若无骨般沿着刀背滑过,擒住马捕头的手腕,中指顺势在他虎口一点。
马捕头顿觉虎口麻痛难当,忍不住松开五指,佩刀落地之际,殷阑珊已是将他一脚踢飞出去。
“马捕头,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殷阑珊不屑地打断萧逐月,再次解决冲上来的其他捕快,“就这三脚猫的功夫,要我出手,还真是抬举了你们。”
马捕头狼狈地趴在地上,见制服不了殷阑珊,他将矛头指向了萧逐月,“萧老板,包庇疑犯可是重罪,我劝你最好衡量清楚!”
“喂!”梁似愚不满,“打不过人家你就想找替罪羊,未免太小人了吧?”
萧逐月截下梁似愚的话:“马捕头,殷阑珊出手伤人,事出有因,并不是存心。”
被梁似愚抢白的马捕头脸色青红交加:“有心还是无意,不是你我说了算,而是由知府大人定夺。”
“你根本是在为自己的办事不力找借口!”梁似愚凉凉地说。
“嫌犯在‘阑珊处’拒捕,萧老板又试图阻碍我们,且三番两次为她说好话,有心开脱,明摆着是不想交人。”马捕头强撑,“还有梁少爷你,诬蔑笨捕头,还请收敛积点口德才好。”
殷阑珊忽然上前几步。
领教过她厉害的捕快们止不住倒退了数尺。
殷阑珊扫了萧逐月一眼,再看鼻青脸肿惊恐地看着她举动的马捕头——
“不管他们的事,我跟你走便是。”
入夜,府衙地牢内,两名狱卒巡查,一大串钥匙挂在腰间哐当作响,悠哉悠哉地走到最里面的牢房,打量里面的人。
牢门连上了三道大锁,可见关押在此的人非比寻常。
“听说就是这个女人将马捕头打得落花流水。”
“嘘,你小声点。难道还嫌他撒气不够?”
“那是他自己技不如人。”
“行了行了,做正经事。交班后我们就可以睡个蒙头觉了,你管他做什么?”
牢房内,殷阑珊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耳边的嘀咕声随着脚步慢慢远去,不多时,隐约听见顶方有了声响,殷阑珊张眼,缓缓仰头朝上看去——
“这里是地牢。”她开口,目送一人跃至她眼前。
“阑珊,你是嫌我太大手笔了吗?”来人是一名中年男子,笑嘻嘻地正看着她,“放心,出去以后我会替他们修补好的——我说,你这是怎么了?”
殷阑珊认为府衙的人只有自认倒霉了,因为来者正是她的师父——前任摄魄右使左天释,是无间盟里公认的笑面虎,出了名的说话不算数。
“你看见了,我当街行凶,差点置人于死地,所以就被关起来了。”殷阑珊轻描淡写。
“不对吧?”左天释托着下巴,“若不是束手就擒,谁‘请’得动你?”
“师父——”殷阑珊睨他,“你最近是不是闲得慌?”
“当然不是。”左天释忙摆手。
笑话,他可是了解他这个徒弟一旦正经唤他“师父”,那代表千万不可再撩拨她,否则后果自负。
“被燕子殊追得紧,我出来避避。”
“你不会是‘恰好’到潼川吧?”
“这个嘛。”左天释干笑,“只不过顺道来看看你。”
“你消息倒是挺灵通。”殷阑珊起身,活动活动了筋骨,“刚好,帮我把这里的事摆平。”
左天释隔着栅栏望着远处尽头坐着打瞌睡的狱卒,“你要我劫狱?”
“不是。”殷阑珊踢踢他的小腿,“我要光明正大地走出这里。”
左天释的脸垮下来,“那我还是劫狱好了。”
“不行!”殷阑珊一口回绝,摆明没得商量。
当年他为什么没事找事地收个徒弟来跟自己作对?
“嗯,阑珊,我好歹是你师父。”她是不是忘了这一点,他可以不介意再提醒她。
“我知道。”殷阑珊道,“否则我就踢你出去了。”
好吧,他懂了。
“为师只想再问一个问题。”左天释捋捋胡须,“你与那个萧逐月——”
很凶狠的眼神扫射过来,左天释摸摸自己的脸,有种被刺穿的错觉。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他又不是傻子,看不懂阑珊的表情。
“好好好,为师我这就——”
“两位大哥……”
牢房那一头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殷阑珊侧脸,是萧逐月。
“烦请通融……我知二位大哥辛劳……也不知合不合意?”
殷阑珊皱眉,不知他颠三倒四地在说些什么。
“莫非来人正是传闻中的萧逐月?”左天释顿时来了精神,箭步一射就要奔过去看个究竟,“我倒要瞧瞧是何等青年才俊能令我的阑珊徒儿甘为他受牢狱之苦——哎、哟!”
殷阑珊从背后踢了他一脚,直接扔他上去,杜绝骚扰。
刚解决完闲杂人等,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奔过来。隔着栅栏,她看见一脸焦急的萧逐月。
“你来做什么?”她操手,问一栏之隔的萧逐月,见他摆弄手中的大串钥匙,一一试着锁眼。
有点眼熟,似乎是之前狱卒挂在腰间的那一串。
那方逐渐响起的呼噜声也证实了她的猜想。
“廖老爷恼你伤了他的独子,定要知府大人将你严惩。”一道锁打开,两道锁打开,“他家有钱有势,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获罪。”
“所以——”她瞧他将钥匙**第三道锁眼。
第三道锁应声落地。
萧逐月弯腰跨进来,一把拉住她,“我要救你——走吧!”
殷阑珊任他拉,却纹丝不动。
“阑珊!”萧逐月急切地喊,“我不知那蒙汗药能维持多久的效力,再不走,等惊扰了其他人,就麻烦了。”
“你这是劫狱。”她盯着他额头密密的汗珠,一字一顿。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萧逐月拉她。
“知道你还救我?”她退一步,竟有些恼恨他起来,“你是傻子吗?”
她根本就不在意是否被关入地牢,也不在意有谁要将她严惩。因为她知晓,至少想要弄死她的人还没有这等本事。
只要她想出去,谁还能拦得住她?
可萧逐月不同。他不过是一介布衣小商户,无权无势无武功,而这样一个人,居然为了救她而劫狱,简直是存心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我不救你,就更是傻子了。”萧逐月的音量高了许多,盖过她的,难得强硬起来,“梁少爷也劝我三思而行,可我没法子,也不能等。好,你不走是吧?那我就坐在这儿陪你,等天亮就主动向知府大人自首。可好,你也有伴了。”

言罢,他当真撒手,就地坐下,气鼓鼓地与她对视。
他这可是在威胁她?
殷阑珊紧盯他片刻,开口道:“你起来。”
“我不!”萧逐月梗着脖子,干脆不理她。
殷阑珊的唇角扬了起来,“你不起来,我如何跟你走?”
她不接受威胁,但这一次,她可以为萧逐月破例。
萧逐月闻言大喜,忙不迭地站起身来,转头看她,愣了一下,“阑珊,你在笑?”
极轻极淡,如石子掷入水中泛起的浅浅波纹,但千真万确的,那是一个笑容,对他而展的笑容。
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太过外露,殷阑珊重又绷紧了脸,“走,还是不走?”
“走,当然走。”萧逐月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身来,连忙答话,目光却瞥到牢房地面的一抹月光,他抬眼望上去,怔了怔,“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洞?”
“老鼠。”殷阑珊丢下一句话,率先走出了牢门。
尽管还有满腹疑问,倒也知晓此刻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萧逐月尾随而去。
只有那开洞处传来幽幽的哀怨之声——
“阑珊徒儿,你也太贬损为师了呀……”
“阑珊,这边。”
出了地牢,神不知鬼不觉地拐入一条小巷,萧逐月冲殷阑珊挥手。
殷阑珊看十步开外的高壮马匹,冷不丁的,怀中又被塞入了一个包袱。
沉甸甸的,隐约有金属碰撞的声响。
“乘着夜黑无人发觉,你快走。这里面是一些银两,应该足够了。”萧逐月牵过马来,“我已请梁少爷帮忙打通北门守卫,你从那儿走,没有问题。”顿了顿,他又道,“你武功虽好,但遇上官兵,别太意气用事。自古民与官斗,吃亏的终归是自己。”
他倒是想得万分周全。
“那你呢?”她不接缰绳,反过来问他。
“我没事。”萧逐月避重就轻地回答。
殷阑珊出其不意地捧起他的脸。
萧逐月因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面颊在她手心下逐渐发热起来。
“你撒谎!”殷阑珊盯着他红潮泛滥的面庞,就事论事,“若我逃了,他们会抓你抵罪。”
即便不是官道上的人,她大致也能料到他的下场如何。
见她在紧要关头抬了杠,萧逐月急了,他一把拉下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将缰绳塞入她的手中,“叫你走你就走,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你我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我要死要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急红了眼与她吵,殷阑珊也不接招。她只是将缰绳甩了回去,抛出三个字来:“我不走!”
“你干吗非得如此固执?”没料想她会拒绝得这么干净利落,萧逐月快被气昏头了,“从过去到现在,你这我行我素的性子,就不能改改吗?”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想要收口,却已是来不及了。
“萧逐月!”殷阑珊的声音猛然拔高数分。
“我什么都没说。”情急之下,萧逐月脱口而出,随之又后悔莫及。
这明摆着就是欲盖弥彰嘛。
他有些心慌,“你爱走不走,我、我不管了。”
想要快快逃离殷阑珊慑人的目光,孰料才转身,又硬生生地被一股力道拽扯回来,没容他有下一步的反应,殷阑珊已挥手一掌打上了他的脸。
力道之大,打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你不认识我?”殷阑珊厉声道,“你不认识我,会叫得出我的名字?你不认识我,会知道我的脾性?你不认识我,送什么银簪银叶?你不认识我,会值得你这么舍生忘死地助我逃脱升天?”
她猛拍马臀,骏马受惊,嘶鸣着狂奔而去。
“你既不认识我——”她盯着萧逐月,像是瞬间换了一个人,神情阴冷如同鬼魅,“那萧逐月,给我给解释,你为何会为一个素不相识与己无关的陌生人做出这么多不合常理的行径来?”
“那你要我如何呢?”脸上火辣辣地疼,萧逐月突然觉得疲惫起来。他摸自己红肿的面颊,苦苦一笑,“自始至终,认不出我来的,是你。”
倦倦的语调,一字一字飘入她的耳中。
“我还能说什么?说什么呢?”萧逐月摇头,似在自言自语,眼底深深的悲哀令殷阑珊的心莫名收紧,竟夹杂了丝丝的疼,“罢了,你是走是留,随你便是了。”
“萧逐月!”她不放手,更加用力地抓紧他。
“你若认为我会设计你、伤害你,认定我隐瞒是对你别有所图——”萧逐月推开她的手,“那你大可杀了我,一了百了!”
他吼得厉害,竟没有顾忌这是夜半寂静之时,远处开始有了犬吠,几间民房也有了些许光亮。
“你闭嘴!”殷阑珊一手扭住他的手背到身后,贴近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她可没忘记自己还是“戴罪之身”,而萧逐月,此刻正是劫狱之徒。
在这么剑拔弩张的当口,她可没兴趣再因萧逐月来个束手就擒。
偏偏这萧逐月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要死命挣扎,着实令她好生恼火,干脆在他颈间下了劈手,让他昏睡安静下来。
间或的脚步声慢慢接近,她拖萧逐月,飞身隐入夜色之中。
他说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他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而她,不相信。
萧逐月在一片若有似无的喧哗声中苏醒过来。
他睁开眼,竟发现他好生生地躺在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上。
他坐起来,觉得脖颈处酸痛得厉害,伸手慢慢揉搓,他费力回想昨夜发生的事情。
是了,他去劫狱,去救殷阑珊,而后跟她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她发了脾气,而他,火气似乎也不小,说了不该说的话,然后,被她一掌劈晕了过去。
那般对峙,依她的傲气,是不欢而散了。只是,他是怎么回来的呢?
昏昏然想不出个理由,他干脆放弃,下了床来,在铜盆中掬水狠狠洗了一把脸。
清醒了不少,他才发觉那扰醒他睡眠的嚷嚷声并没有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皱眉,开门出去,一片阳光刺目,原来已是日上三竿。
这一觉,他还睡得真久。
举步朝声源处走去,原是自店堂那方传来。
“阑珊处”何时成了菜市场?
如此想,他扬起了布帘入内——
“萧老板——”
愁眉苦脸被挤到一边的明哥如见了救星,忙不迭地小跑过来。
萧逐月瞪着店中的一片盛况,似乎一夕之间,七里八巷的街坊都来了“阑珊处”安营扎寨,前前后后挤了个水泄不通,外间居然还有人在排队,不时朝里探望。
而最最令他震撼的是,他本以为被自己气走的殷阑珊,此刻气定神闲地被一群人簇拥着。
见他出现,她懒懒地瞥了一眼过来,随即继续听面前一帮人的七嘴八舌。
“这是怎么回事?”萧逐月沉声,问明哥。
“是殷姑娘啦。”明哥见萧逐月不甚好看的脸色,也知要尽快切入重点,“她跟过路的人说,只要能回答她的问题,她便赏银一两,结果,便这样了。”
“她在问什么问题?”萧逐月望着一人兴高采烈地领着赏钱挤了出去。
“我不清楚。”明哥看了一眼萧逐月,顿了顿,支支吾吾地又道,“不过我站在旁边听了一阵子,好像是跟你有关。”
跟他有关?
萧逐月觉得自己的面颊又开始火烧火燎起来。不过即刻,他又想到另外更加紧要的事——
“她一直坐在这儿?”他指殷阑珊,紧张地问明哥。
“从一大清早。”明哥算了算,大概,有两个时辰了吧。
“有很多人见过她?”
“呃,的确是很多人。”萧老板睡呆了吗?没看见这屋子都快被挤爆了?
“府衙的人没有过来?”
“半个人影也没见。”虽然他也很好奇殷姑娘是怎么从地牢好端端走出来的,而且还明目张胆地坐在这儿,明摆着是挑衅嘛。
下一刻,但见萧逐月快步拨开人群,挤了进去,一把拉起殷阑珊,不容她开口,猛力将她拖了出来。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已与她一并消失于布帘之后。
“喂喂喂,怎么搞的?我排了半天呢。”人群中有人不满地抗议。
忠心护主的明哥立刻跳出来挡驾,忙赔笑脸开口:“萧老板今日有家务事处理,阑珊处今日关门修整一天,各位,对不住了……”
“你疯了吗?”
急急将殷阑珊拖到隐蔽处,萧逐月才满是怒意道:“这么明目张胆地坐堂会客,你是真当捕快抓不着你吗?”
瞧他那着急模样,说话间还不断左探右望地怕有人发觉,殷阑珊把玩垂落胸前的黑发,“你在关心我?”
她似笑非笑,仿佛全然忘记她是被官府通缉捉拿之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萧逐月不回答她的话,“就算你不领我的情,性命之事,岂能儿戏?”
“我是孤儿。”殷阑珊出其不意地开口,“再说了,我自己的命,要死要活,你紧张什么劲儿?”
“你——”萧逐月气结,她根本就是拿他昨天的话来堵他的口。对她的牙尖嘴利无可奈何,他不由得紧握了拳头。
“你生气了?”殷阑珊则如同看好戏一般欣赏他的反应。
她居然还在撩拨,存心让他难堪,当真要将他气疯。
他已不知该将她如何是好。
殷阑珊突然长长叹息一声。
萧逐月不知她所为何事。
“你还当真是藏不住心事的人。”
他可否听错?为何感觉她此时的声音柔软,竟全无了平时的锋利?
“你该想到,我既敢将捕快衙门不放在眼里——”殷阑珊轻言细语,慢慢靠拢,与萧逐月接近,探指到他的眉心,抚去那纠结的皱纹,“自然,也有本事令他们无法将我定罪。”
指腹间是他密密的汗,可想他为她担心到了何种地步。
心头一暖,她凝视他,笑意浅浅。
萧逐月为她的举止心跳不已,也被她的转变弄得措手不及。
即便是幻想了千百次的画面,也不及此刻的亲昵来得真实。
“我不是向佛之人,即使是偶尔兴起发些许善心做做好事,也是过目即忘。”她的手,从他的眉到唇,一一划过,“这张脸,记忆中不曾有过。”
萧逐月的心向下一沉。
她注意到他神情的黯然,继续道:“但我对你,必定是十分重要的。你能一眼认出我来,你能为我制作饰品、打造相去无几的银叶,你能在捕快面前为我说话,你能甘冒风险救我……你关心我在乎我怜惜我,若真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那你不是傻子,便是疯子。”
萧逐月苦笑,原来她将他昨夜的话记了个一清二楚。
停在他唇畔的手又缓缓移至他红肿的面颊,用力按下——
萧逐月因那肿痛而倒吸一口冷气。
“我下手重,那是你拒不承认,令我气愤莫名。”殷阑珊改用五指在他脸上摩挲,似轻还重,如她摇摆不定的心,“可当你昨夜指责我,用那么悲哀的眼神看我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你为何不说出你我二人之间关系的原因了——原来,被人遗忘,远比遗忘别人痛苦得多。”
萧逐月的面皮,在她掌下微微颤抖了一下
“对不起,萧逐月。”殷阑珊用力闭眼,再睁开,眼瞳中映出萧逐月的容颜,“但请你给我时间,我会慢慢努力去回忆,想起你,重新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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