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为君谈笑静戎沙 (四下)太原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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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突厥柱国康鞘利一声唿哨勒住了座下的奔马,这时,天边正是晨光初放。他回首被远远抛在身后的太原城,抽出血迹已干的长刀,放到鼻端嗅一下那上面腥味,吼叫着令这一支突厥兵马停下来。“跑什么!我们帮那李老儿玩了场假军情,该要的东西还没到手呢!”从马背上跳下,他把马缰扔给身旁一名控弦,长刀柱在地上继续望向太原城方向,想着日前那被李渊安排来刀下送死的“异己”,歪嘴冷冷一笑。
东突厥控弦的笑声中,身着青衣的晋阳县令刘文静引着数名从人打马匆匆赶到,在数十步外,这一行人便都跳下马来,牵着坐骑走到康鞘利身前后,刘文静向那倨傲的胡人谦恭地行一个礼。
“李渊怎么说?”不耐烦地朝多虚礼的中原人摆了摆手,康鞘利从鼻中哼出一声。
“唐公上谢始毕大可汗发兵相助。”刘文静又行一礼,忍气吞声地答道。
“那他什么时候出兵?我们帮他宰了那群不稳的家伙,他许我们的珍宝金银和妇人,何时才能给我们?”康鞘利十分不满地又哼一声,提马鞭向涿郡方向一指:“北平王下洛阳了,你们还在这太原城里磨蹭!我们突厥人可没再多的耐心陪你们虚耗了!”
刘文静一凛,这还是他头一回确实地知晓涿郡与突厥亦有勾结。“唐国公必不会背信弃义。得康柱国相助,唐公已有足够理由诛杀王威等人,不日便要起兵。”他再向康鞘利拱手道,心下隐约焦躁。
康鞘利唔了一声,抬手摸了摸下颌,他此番前来时,意利发史蜀胡悉曾叮嘱过对太原不能逼得过紧,也不能放得太松,听刘文静这么说,他摸一回腮上短须,又摆一摆手:“好了!我懒得再听你们中原人的空话,大可汗在看着你们呢!大可汗还给你们准备了一千匹突厥的好马和八百名控弦,别让我们等太久,也别耍花样!否则大可汗一不开心,你们这太原城……”他威胁地凑近了刘文静耳边,恶狠狠地压低声音,那中原人喏喏连声地后退时,他就开怀大笑起来,顺手接过对方双手捧过来的一封书信揣进怀中,跃上马背,引领着那一队突厥控弦扬鞭策马而去。
刘文静退后几步,仍被马蹄扬起的黄尘迷了眼睛,他揉一揉眼,再朝地上唾吐了一口,才能睁开眼,紧一紧手中马鞭的牛角柄,他忍不住怒骂一声:“看你们能张狂到几时!”再想起当日去于都斤山下牙帐时一路上所受的折辱,他怒气愈盛,却仍是只能上马返回太原复命。沿途,他又见到了数张言圣人四伐高句丽征用兵伕的露布,待入太原城时,李世民在兴国寺演练的那支队伍已被尽数调入城内,亦果有许多青壮年汉子前来投军,其中有些人更似是远道而来。看见这等情景,这晋阳县令紧板的面孔上才出现笑容,望见李世民与李元吉兄弟二人时便跃下马来,褰袍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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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突厥人又说了什么?”见刘文静走来,李世民让李元吉与段志玄二人去料理那些投军者,自己同着刘文静朝李渊如今所在处行去,一边,他十分不屑地低声问。
“仍是催唐公早日起兵。”刘文静亦低声回答,他看一看李世民神态,李家二郎君面上挂着一抹冷笑,不久他便听李世民嗤笑道:“贪得无厌。”
“话虽如此,但唐公亦需早日动兵,免得夜长梦多,多生事端。”笑一笑,刘文静仍是提醒一声。
李世民闻言点头,临到街道转角处他回头望一眼那边投军的长队,却叹一声:“可惜仓促之间不能好生训练,只得先教军纪,再于战中磨练了,却要伤损不少好汉。”随即他又转向刘文静问:“始毕曾在书信中说要送我良马兵卒,康鞘利又怎么说?”
“康鞘利道突厥欲送一千匹好马与八百控弦,与始毕书中所说无二,只不知需要我们以多少物事交换。”刘文静皱一皱眉,“金银财物,珠宝妇人这些晋阳宫内倒是有不少。”
“若是要这些,只需问裴副监。”李世民亦随之皱一皱眉头:“这些物事都没什么要紧,给他便是。只突厥人休要借送兵马之时在太原城中胡作非为,那时休要怪我军法无情!”
“到那时……只怕二郎还需忍耐。”刘文静又不得不提醒一声,一面随着李世民加快脚步。
李世民回头望那晋阳县令一眼,面露不悦,却又知刘文静说得不假,只能叹一声,更加快脚步,入得府门后便向堂上行去,不及堂前,已瞧见李建成立在厅堂门前,负手似是望着前方的树石,面上却显露着一丝忧愁和惭愧的神色。他微觉讶异,不过多时便想到长兄又在为留在河东的家眷亲人伤感,便又低叹一声,上前与兄长相互见礼后,便拍一拍李建成手臂,劝慰道:“兄长何必自责太甚,我料叔伯诸弟必会安然无恙。”

“哦。”李建成含糊答应了一声,一边又和刘文静相对拱了拱手,而后他苦笑一下,李世民正感惊讶时,他已挽着二弟向堂内走去,一面低声叹道:“裴副监送了晋阳宫中的两位美人给大人,那两位美人往日都受了九嫔的封号。大人却不推辞,方才让阿姨领去安置了。”见李世民面上一惊,转又一怒,他急忙手上用力在李世民臂上一按:“此事听过便算!裴副监也并无歹意。此时你我还用到他处。”
听兄长声音急切,李世民勉强点头,强忍下一口怒气,走入堂中后他朝上座中正在饮茶的李渊行过礼,依命入座后向父亲望去时,李渊已放下手中茶盏,正笑问刘文静道:“文静辛苦了。始毕可还让康鞘利带了别的话?”瞧见父亲已甚显苍老的面容,他心中怒气不由消去大半,过一刻听李渊询问军马一事,便起身拱手道:“这几日已共得五千余人,大人露布上道‘既往不咎’,亦有些山中小股贼众同来投奔。”
“这不错嘛。”李渊捋着长须满意一笑,称赞一声次子,又朝长子望去:“这太原其余官吏也皆肯从我起事。近旁郡县亦不至悖我行事,到时可遣人招他们相从。可惜马邑雁门两处……”
“因此大人须速下京城,以为基本。”李世民立即接口,“若大兴落入他人之手,我们困守太原,便再无机会。”
“这我知道。”微愠地看一眼打断自己话头的爱子,李渊再看向长子:“为父只是担忧,你我领兵下大兴时,这太原城被人攻破,那时你我若正在途中,便是背腹受敌,危矣殆矣。须得谨慎考虑后方可行事。”
李建成今日早先与李渊计议过这一为难之事,彼时李世民与李元吉二人皆在处置军中事务,不曾参予,只他父子二人与长孙顺德、长孙无忌议论良久,终究未能想出十全十美之法,正欲将此事问计余人。此时见父亲将此事在二弟面前提出,他便一面仍自行思虑,一面凝目朝李世民望去,等看李世民如此作答。
李世民却讶异地看一看父兄,似乎不知这两人为何会被此事难住。“大人既然主意已定,亦已伪造诏书,张出露布,这时难道想退却了?天下事如何能求十全十美。大人尚未出兵,便想到往后败绩,大灭自己威风!当此时,只该放手一搏,若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事必不济。况且,纵然幽燕兵强,太原城的坚壁也不是他能轻易冲破的!大人主意既已定下,就不应又再犹豫不决!”他越说便越感不悦,激动地立起身来后在堂内疾走几个来回,便怒视着李建成:“兄长既知李淳风先生所言天意,却仍旧要劝大人悖天意而行吗?”不待李建成有所回应,他已转身向座中的李渊一拱手,亢声道:“大人若恐太原有失,我愿为大人留守太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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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说话时,李渊面上亦同李建成般掠过一丝愧色,当此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然年迈了,以至于做大事时心力俱怯。他又看一眼赧颜的长子,在李世民请命留守太原而李建成亦起身请命时,他低低叹一声,摆了摆手,待长子和次子重新入座后,他才又叹道:“你二人都不必相争。此次前往京城,颇多险阻,大郎稳重,二郎英勇,为父需你二人为膀臂。”看李建成又欲说话,他便又向长子微微摇首,续道:“派何人留守,此时决定为时尚早。二郎所言不错,为父不应在此事上犹豫……”再看一看面上怒容稍霁的次子,唐国公又有一丝惭愧,再叹一口气问道:“这几日投军之人,可有能为大将者?”
心情渐渐平静后李世民回想之前自己言语,看看父亲和长兄,亦是愧疚,听李渊问话,便重又起身道:“有大将才者十分难得,这几日尚未见到。今日却遇上一名可称勇猛的汉子。那人祖籍马邑,原来是名打铁匠人,复姓尉迟,名恭,气力极大,三胡与他相较腕力,不及他多矣。此人可为阵前突将。”说话时,他在李渊目光下微微垂首,待说毕这几句话,他犹豫得一会,深怀歉疚地正要向父亲告罪,却瞧见刘文静仍坐在下手,微微皱眉后便只随父亲将话题转往其余军务政务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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