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气寒西北何人剑 (二)整甲缮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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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雁门再驻些时日,圣人便摆驾返回东都。随驾人中,李世民扣马转头向驾后恭送圣驾返京的河北诸官看去,目光落在王仁恭身上时,他有些怜悯地在心内叹一口气,随后他又向北平王夫妇看去。似被安吉公主髻上金银钗子反映的阳光耀花了眼目,他抬手遮挡在目上,于是便瞧见了北平王向自己含笑微微颌首,更想看清楚些时,已被招展的旌旗遮蔽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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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遮天蔽日的旗幡上收回目光,罗成转望下身边面带戚容的杨喆。“若是不舍,我送你去圣人、皇后处?”关切地低声询问着,他却得了杨喆轻斥:“胡说!哪有出阁的女儿还留在娘家的。”说着,杨喆仰面向他望来,抿一抿唇后便伸手握住他手指,又轻声道:“我知你顾忌什么。你若是柳述,我学姑母便是。”
“何至于此。”不防杨喆说出此话,罗成微微一惊,反握住杨喆柔荑,有一丝感动地,他向杨喆额上俯下面去,堪堪将要吻上那金箔花子时,却被一旁一声尴尬嗽声惊醒,杨喆便满面羞红地将他推开,掩好幂,由侍女们簇拥着匆匆返回犊车之内。
“王太守有何要事?”干咳一声,借目送杨喆等车之时渐渐消去面上尴尬神色后,罗成方转身向先前咳嗽之人问去。
“下官蒙圣人抬爱,得为马邑太守……”十分勉强地,王仁恭吞吐道,却一时仍不能将方才心内所想的言语尽数道出,踌躇良久,他抬头看一眼罗成,终是叹息一声草草一拱手,回身便走。在他身后,罗成本欲唤住,张口却又作罢,望着那马邑新任主官领人去远,他返身扫一眼麾下诸人,向其中一名中年校尉令道:“刘校尉可领本部前去相助王太守。遇事听王太守调遣,倘若有难为之事,可就近请杨郎将相助或令人快马报我。”
出队静听命令,到该应命时,刘武周只向罗成望去,并不答应,待见罗成微有不悦,他便辩解道:“非是我不遵大王将令,王仁恭方才举止便是明证:他如此疑忌大王,岂肯让我相助。”
“王仁恭方才只是不好开口。”望着刘武周,罗成淡淡道,他从拓跋玉手中接过圣人赐于的玉柄马鞭,微皱眉头:“刘校尉不会是被东突厥大军吓破了胆子,不敢去吧。”
“大王何必羞辱我!我随翟将军大小百余战,何曾怕过突厥人。只是末将以为,即便末将前去,王仁恭也绝不会用末将领兵作战,难道我与本部儿郎去为他作仪仗队?”一挺身子,刘武周怒冲冲道,然后他斜睨着罗成, 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见杨伯泉已现出怒色,罗成反倒轻轻一笑,他指间旋转着马鞭,只静默地看着刘武周,并不说话,待那校尉气势渐消,方道:“我可为王太守担保。刘校尉至他帐下,必被大用。倘若我言有差,刘校尉大可领着兄弟们回来,那时,我亲出郭数里迎接,置酒向刘校尉谢罪。刘校尉在翟将军帐下十余载,马邑定襄处情形谁也不及刘校尉清楚,这重任非刘校尉不可。”
看一看此间诸人,刘武周眼光在杨伯泉按刀的左手与他身后亲信卫士面上稍稍多留了些时,最后,他再向不带半点怒色的罗成看去,再犹豫一刻,他黑红面膛上肌肉**,终于拱手应道:“末将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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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武周这等人倒是很少见。”别过杨伯泉等人后,在归涿郡途中,李靖饶有兴味地思索着笑道。
“我早听姊夫提过他,说这人很横。”偏头看着李靖神色,拓跋玉应道,随即她又碰一碰罗成:“姊夫说,那便是你和他的初次见面。十年前还是十一年前之事,他道,那日还多承你照应。”
“那就是那一日,刘校尉看我不顺眼了。”无所谓地略一扬眉,罗成复望向仍在思索的李靖,笑问道:“药师和红拂娘子可曾成亲?”
陡然被问,李靖一惊,随即笑答:“似乎还不曾。某忘却了。红拂也未提醒我。”
“这等事不该是你们男子先开口么?还要等红拂阿姊来提醒你?”惊讶地瞪大一双眼,拓跋玉叫起来,一面提起了手中马鞭朝着李靖方向跃跃欲试:“李药师, 你休要欺人太甚!”诸人附和声中,她向李靖撇一撇嘴,调头向他处望去,却猛地一轩双眉,伸手拉住罗成坐骑辔头,同时厉声喝道:“什么人!滚出来!”然而官道旁长草只是簌簌作响,方才探头窥探之人并未依言现身,看似竟要逃遁。见如此,她便冷哼一声,取下腰间弓箭,瞅准了长草摇动最大处一箭放去,藏匿在草中之人躲闪着直起腰来时,她已掷弓于地策马赶到,抽刀向那人劈下。
“我不是刺客!”持一把短刀抵住拓跋玉弯刀锋刃,那汉子大声叫道,听见他声音,罗成甚觉耳熟,看向李靖时,见那人也在沉吟,于是又向拓跋玉处看去,这时拓跋玉收刀不发,却以刀尖指着那汉子,喝道:“既非刺客,为何持刀!”

“世道不平,行路人焉能不带刀。”那汉子昂然答道,随后他大步走上官道,向罗成行来。仔细端详他面目一番,等他到得马前,罗成已然认出,便微讶地唤道:“来的是知世郎?”
“正是王某。”将手里钝刀掷于地上,王薄大咧咧拱手道。他较之数年前并无多大改变,猛一看去仍是寻常农人,只稍多几分戾气。突遇上这以《毋向辽东浪死歌》为号聚众长白山的反贼头领,扈卫的诸卫士都警觉地拨马上前,不时便将他围在中间,拓跋玉亦圈马回来,听王薄自承后,她又喝道:“你这草寇在道边窥探,还说不是刺客!”
“我有何理由行刺北平王?”反问一句,王薄伸手入怀,取出两封书信举在手中,一面道:“我来此处,是为恩公送信。”
“我姊夫何时有恩于知世郎?”看见上面一封书子上张烈笔迹,罗成隐约明白原委,却仍问道,当书信到手,再看见底下一封上的苏烈文字,他便微微一笑,粗粗扫一眼信内所言之事,朝王薄道:“这两封都是荐书。却不知知世郎自己心愿如何?”
“我是一败涂地九死一生之人。在张须陀刀下逃得一条性命已不容易,还敢妄谈心愿。”说话间,王薄忍不住以手摸着腰间带着的皮囊之上,已磨蚀不少的“知世郎”三字。
“我倒觉得,知世郎在姊夫手下更能成番事业。”看着那只数年前便见过的皮囊,想起往事,罗成又是一笑。
摸着皮囊的手微微一顿,王薄忽地也笑了一笑,他改抚右肩,过一刻十分大胆地开口:“我可非善类,但凡有可能,便要起事,北平王难道不要就近看住我不得妄为?”说着,他挑衅地向已着上绥德尉服色的尉文通望去。
“知世郎在威胁我?”并无不悦地,罗成饶有兴味地反问过去:“若是无心相助,知世郎又怎会送信至此?明人不说暗话,知世郎何必来回试探我。知世郎纵横山东之时,我不得空,若是知世郎能东山再起,我正想与知世郎较量一番。”
“这应是北平王在威胁王某。”沉默一刻,王薄才又道,环视一眼身周的锐锋军卫士,他深吸一口气,又拱手道:“归途遥远,烦请北平王送一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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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好大胆子,比刘武周也差不多了。”远远望着王薄背影,拓跋玉大为不满地撇嘴道,看一眼尉文通后,她又哼道:“还妄图挑拨老尉。”
“大王若不信我,会让我作扈卫?”呸了一声,尉文通气哼哼道:“挑拨我,他算个鸟!”
“说得好!”喜孜孜地在尉文通肩上拍一掌,拓跋玉越过他肩头向正与李靖计议什么的罗成叫道:“阿弟,你为何放那人走,还送他匹马?姊夫也真是,这种人用一时是一时,放他出来做什么!我看他肯定又去占山为王,打家劫舍!那话怎么说?肉馒头打狗么?”
同李靖相视一笑,罗成暂不计较拓跋玉在俗语上差错,只转头笑道:“一匹马而已。阿姊竟如此小器?王薄若聪明,便知该如何自处。且看他这‘知世郎’之名是真是假。”
“这世上就你一人最聪明!又嫌我妇人家没见识是吧!留心诡计想太多,不到二十岁就成了小老头儿,那时可惜了一位如花似玉的贵主。”怒冲冲嚷到最后,拓跋玉又忍不住发笑,四周的年轻铁卫也都笑将起来。
无奈地扬一扬眉,在诸卫士笑声中重重咳嗽一声,待笑声稍静,罗成抬起马鞭指向天边那一道绵延的青黛色山影,不待拓跋玉再说什么地抢先问道:“阿姊猜猜,阿史那什钵苾如今在做什么?”
不屑地一撇嘴角,扫一眼朝自己看来的锐锋军将校卫士,拓跋玉高高扬起头。“他做什么?”她甚是鄙夷地冷笑道:“还不是得意洋洋地拜祭长生天,然后和突厥妇人们鬼混,打猎,饮酒。他以为自己很有能耐么!”又警惕地再瞪了罗成一眼:“怎么?你当真要拿他开刀?”见罗成微笑点头后,她与其余卫士都不禁握紧了各自兵刃。“你必得带我同去!”急切地伸手抓住罗成手臂,她叫嚷起来:“好阿弟,我可是你的扈卫统率,这等好事你休想抛开我!”
“阿姊放手!我焉敢丢下阿姊!”也笑嚷着,罗成转身要将拓跋玉手掌拉开,却一眼瞧见本应在中军戍卫公主犊车的一名年轻卫士正越众前来,便有些无奈地叹一口气,只得再琢磨着如何打叠柔情,耳边却又听见李靖略带谄媚声音:“既然阿史那什钵苾并无多大能耐,大王可能将这些许功劳送于李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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