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气寒西北何人剑 (一)审时度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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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败一场,杨皇帝就如此狂怒。他伐高句丽时连番大败,除了替罪羊外,怎么不见他下什么罪己诏。”
“隔墙有耳啊隔墙有耳,宣惠尉需得小心言语。如今的雁门城可不再是大王的天下了。”
“有个屁耳!在这说句话便会传出去,杨郎将真是吃素的良善人了。”毫不掩饰地呸了一声,拓跋玉干脆利落地骂道,顺道便瞪了方才好心提醒的李靖一眼。她既不在意,李靖唯有苦笑一声作罢,只得向罗成望去。
“圣人应付高句丽败绩,替罪羊既与我无涉便不必管。这一场,我确实败得不该也是实情。”欠身接过红拂奉上的茶盏,罗成一面答着拓跋玉,一面嗅一嗅盏中澄碧茶水的香气,笑赞道:“红拂娘子茶艺果然精妙。”
轻轻一笑,红拂继续将茶水奉于其余诸人,之后她本要退出,却被拓跋玉唤住,强拉在身边坐下,她犹豫地看看李靖,见他点头,就安然入座了。看着她坐正,罗成又一笑:“《开皇律》中有八议制度,圣人即便盛怒,阿姊也无需为我担忧。”
“这倒不假。”拓跋玉一撇嘴时,沉默许久的杨伯泉便开了口,这中年郎将微微皱眉:“只是情势于我不利。马邑、定襄两郡便收不回来。”片刻之后,他又道:“大王那一回走透消息给史蜀胡悉救他一命,他却如此报答大王?”
“他不肯在此事上报答,我就另找一桩事,让他报答便是。”罗成也微生怒意,但并不持久,不多时他又笑道:“宇文大哥那处应当也无事了。只要未伤得元气,马邑定襄两郡要夺回也不难。但始毕既得了甜头,这两处往后必定不大安宁,交于他人担干系也好。”
随着点一点头,过一会李靖仍道:“话虽如此,圣人处仍值得担忧。”
“那便如红拂娘子所言,交由安吉公主应付。她不是兰陵公主,我也并非柳述,这小小关卡岂会过不去。”不过一笑,罗成向红拂望去一眼,又看住了李靖问道:“药师往后是仍想做马邑郡丞,还是回王府当我的智囊?”
很有些为难地也向红拂看去,李靖双手慢转着茶盏,等开口时,他却问道:“定方兄弟大王如今差他去了何处?”
“高士达格谦等人未除,我恐大军退后,清河等郡会遭报复,遣他领一支兵留守,一面操练乡兵,以助杨善会等人。”
“我听闻杨善会与张金称战,大小七百余战未遭败绩,堪称良将。”
“良将不良将,此次最终都会同一败。思想起来,我委实对不住杨通守。”垂眸看着盏内仅剩的薄薄一层茶水,罗成摇晃两下茶盏,轻笑了一声,转又问道:“药师可想好了?”
与杨伯泉对望一眼,两人皆瞧见对方目中几分疑惑,于是李靖便向主座微微欠身,拱手问道:“这一回战败,罪责究竟应落在何人身上?李某与杨郎将议论良久,始终不得其解,以我与杨郎将所知,实不该有此一败。”
继续盯着盏内荡漾茶水,罗成似乎不欲就此事多谈地向李靖摆一摆手:“我既于圣人之前承认,罪责当然在我一身。药师难道还要我再去改口?我看,药师你不必再为马邑郡丞,还是留在军中,遇事多行进谏。”
再望一眼杨伯泉,李靖神色不免有些夸张,他叹得一声,起身道句“下官谨遵王命”,归座后皱眉饮茶,许久不语,罗成凝目望去,见他缄默,不禁挑了挑眉,又望向杨伯泉,见那鹰扬郎将也只自沉吟,便眉头微皱,再停得一刻,只得自己开口:“这一次,李家父子倒得了大彩头。李世民夺了云定兴的光彩,李渊一面凭本身能耐,一面沾了次子的光,兴许李家父子真能接替苏氏祖孙。”
堂中又再沉默了一阵,拓跋玉便吃吃笑起来,罗成满怀诧异望去时,她更笑得厉害,余下三人也都随之发笑,过了一阵,拓跋玉方强忍住笑意,一面抚着胸口,一面向满面茫然的罗成道:“阿弟,我单等你提起李家,就知道,你必定更看李世民不顺眼。”
“你只要不就此事和人打赌就好。总有一日,我得选个铁面无私的军法官,专门治你们。”无奈地将茶盏放回案上,盯着拓跋玉有时,罗成苦笑一声。然后他又似为自己辩解般道:“我其实并非看李世民不顺眼,只是若李渊奉圣人命经略山西河东一带,我若有动作,势必被他所知,十分不好。”
“此其一,”却是不肯放过的,拓跋玉立即接口道:“其二是李世民胜了突厥几场,你却未能与突厥交上手,于是十分不甘心。”

“我看是阿姊不甘心。”再瞪拓跋玉一眼,罗成悻悻道,他又屈指扣着案面沉吟片刻,终道:“我也不必心有不甘。等圣人回驾,总也得让东突厥尝尝厉害。阿史那什钵苾既然领东牙之兵,与我相近,就先拿他试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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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郎君。”
突厥退兵之后,其余诸处的勤王军亦陆续到了雁门。远远望着圣人驻跸处门内进进出出的勤王军将领,李世民神色略显鄙夷,当那蓬头垢面的江都通守王世充走至门前时,他更忍不住地嗤笑出声,正待就此与段志玄议论一二,身后却突地有人唤了一声。
“北平王?”尚未转身,李世民已听出是何人声气,与罗成拱手见礼后,他再打量一番罗成,见对方毫无半点败军之将的颓唐,于是微有些诧异地拱手笑道:“北平王有何见教?不会专为李某而来吧?”
“岂敢言见教二字。”如李世民般,罗成亦有些不自在,客气一句后他瞧一眼李世民身边手按腰刀昂首挺胸的段志玄,又将目光重新转至李世民面上,再笑道:“安吉公主入觐,圣人又诏小王入内伴驾。二郎今日未随驾么?”
“圣人政务繁忙,李某又并非国家重臣梁栋,岂能日日随驾。”答着,听闻内侍宣召王世充入觐,李世民便转身过去,正看见那胡人双膝跪下,受宠若惊地连连向上叩拜多次后才随同内侍小步趋入,见那江都通守如此谄媚,他又冷笑一声,但随即便意识到身边除段志玄外尚有他人,正待向罗成看去,已听见北平王也冷笑道:“这胡人真知曲意逢迎。”稍稍一愣,他便微微笑着睨罗成一眼:“若非曲意逢迎,小小胡人又怎能爬上江都通守的高位。”
“确是如此。”同样微怔,随即,罗成应道,一面随手整理一下衣袍,而后向李世民一拱手,笑道:“小王需去伴驾,暂且别过。日后再请二郎过府叙话。”向段志玄又一点头,他便同着黄衫小监径向门前走去。
望着罗成背影和门前那些纷纷上前行礼的将校,李世民两道眉几乎拧到一处,十分不悦地收回目光后,他转身向下处行去,段志玄随在身后,见他面色陡然阴沉,虽从李建成处得知二郎与北平王自小龃龉不断,今日亲见,仍觉不解,等待了一刻,见李世民并无解释之意,只得上前一步,低声问道:“二郎因何不悦?为北平王态度傲慢之故?”
“不过得志猖狂。”再走得一段,李世民方道,却始终眉结不解,转首见段志玄神色困惑,他便苦笑一下,反问道:“段大郎看北平王如何?”
“二郎已说过:得志猖狂。无多大本领、只凭父荫和公主裙带的纨绔子弟?数万大军再加上身经百战的太仆卿相助,都能在蟊贼手下大败而归,换成二郎统兵,绝不至如此。”
有些得意地微微一笑,开口时李世民仍是锁紧眉头。“倘若大郎奉家大人之命统兵出征,大败而归,可会如此镇定自若甚或……得志猖狂?大郎又可曾见过,损兵、失地、折将却毫无半点愁容之人。就算是家大人遇事,也未必能做到如此。”前行至长街转角处,李世民站住脚反望一眼圣人住所,目光渐渐沉冷下来,段志玄刚要回答他方才问话时,他面上又出现森冷笑容:“我看,这一败,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马邑定襄两郡失却,也无损幽州根本。他料定了圣人不会惩处他!圣人所为,实是养虎为患,以啮自身!”
“那二郎打算……”又被李世民一番话震得一凛,过了一会,段志玄方能开口。知他欲问何事的,李世民挥一挥手不令他将话说完,而后负手更向前走,一面苦笑道:“他身为驸马,安吉公主又已从涿郡赶来,谁肯在此刻进谏?难道不顾自己身家性命。”他话虽如此,却仍旧忿忿不平,直走至下处,才略轻松地叹出口气:“尽管如此,父亲迁骁卫将军,更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蹉跎多年,总算能一展身手,也是件大好事。圣人亦许我随大人赴任,此番结果须算不得太糟。”
“但家室仍旧不能随军。圣人似乎还是不放心唐国公。”
扭头飞快瞄一眼突出异语的段志玄,李世民面上掠过一丝异色,随即低声叱道:“段大郎不可胡言。此事究竟如何处置,待我返回大兴,再行商议,此处,可不是你我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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