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朔方烽火照甘泉 (一)驱虎吞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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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奈特勤和薛郎将今日又有空来看弟兄们?”
被和暖的日头晒得打了好几个呵欠后,奉诏戍守临朔宫的虎贲郎将赵什住终有了些精神地朝走来的几人呵呵笑着迎上去,相互抱拳行礼后,他有些诧异地问:“二位这几日都如此空闲?”
“都下值了。”薛万钧一面回答,一面在赵什住肩上拍了两下,笑道:“老兄目下精神不佳。有北平王的大军在此处,老兄还怕会有反贼闯来抢夺里头财物?”
“休说北平王的大军,只要有令尊薛将军在此,末将便能高枕无忧。”刚和薛万钧打了两个哈哈,赵什住却听见那西突厥特勤用生硬的汉话道:“你走不开,想喝酒、赌博,再想女人了。”
看阿史那大奈一眼,再看看赵什住突地尴尬起来的神情,薛万钧不由哈哈大笑,他更用力地拍打着赵什住肩头:“老兄太小心了。公主出降那么大的喜事听说老兄还守在临朔宫不挪窝。自在逍遥个一两夜又有什么!”
又尴尬地苦笑了一下,赵什住一面附和着薛万均,一面又向阿史那大奈看去,对这不依圣人诏旨赴楼烦郡、却领着突厥家人马留在涿郡归了锐锋军帐下的西突厥特勤,他总有些不满,又怀着几分畏惧,于是,当阿史那大奈返看过来时,他便转面向薛万均问道:“太仆卿主婚已毕,何时返回东都?”
“赵郎将都不知晓,我怎知道。”摇一摇头,薛万均抬头望一望临朔宫高大宫墙,笑道:“安吉公主是圣人爱女,太仆卿总得多观望一阵,证实了公主不会受委屈,才能回东都向圣人复命。”
“哦哦”几声,赵什住连连点头:“太仆卿处事谨细。”又看一眼阿史那大奈,这虎贲郎将又即刻补上一句:“不过北平王和安吉公主伉俪情深,太仆卿此举也是太过谨慎了。”
薛万钧不禁失笑:“赵郎将才是处事太谨细了!”他尚要再取笑赵什住几句,却一整神色,与阿史那大奈两人皆于当地拱手肃立,赵什住微讶地转身,随即便也领着临朔宫戍卫的骁果神色恭谨地迎候着前方不远处策马而来的一行人。不久,那一行人到得跟前,在诸卫士的见礼声中,当先一匹赤色骏马上锦袍金冠的少年郎君笑着挥一挥手,而后他于马上向薛万钧俯身笑道:“三郎,令尊终是肯放你松泛筋骨?”
“太仆卿来访,家大人和他叙话,一二个时辰内,是无有空闲来管束我的。”提起此事,薛万钧忍不住得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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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看下来,北平王与安吉公主倒是琴瑟和谐,看来诸人之言未必可信,圣人眼光却确实不错。”
“哦?莫非有人认为圣人会将自己爱女送入虎狼之口?”
说及此处,涿郡城内右翊卫将军府邸厅上,太仆卿杨义臣与右翊卫将军薛世雄不由相视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薛世雄转看一看棋盘上己方已近河界的小卒,微有些警觉地向杨义臣问道:“诸人之言。敢问太仆卿,这诸人都是何人?”
“人数不少,不能尽记。不过齐王殿下也在其中。”
“齐王殿下?”惊讶地扬高了两道苍眉,薛世雄不禁沉吟起来,过一刻,他又问道:“齐王殿下是什么道理?”
端起一旁新酿饮一口,杨义臣微微叹一口气,并不回答薛世雄所问,却反问道:“薛将军在此也有数月了,如今的北平王比当年的北平王如何?”
再讶异地向对坐之人望去,薛世雄有些为难地抚摸着面颊上一块箭疮。“罗成较罗艺当然是温和得多,偶尔也会因少年得志猖狂一些,不过以他年纪看,似乎不算什么。”一面思索,他踌躇着开口。
听过薛世雄回答,杨义臣似乎有些失望地将手中酒盏放下,持起己方的马前跳一步后,他又问道:“我听说三郎四郎与北平王麾下的将佐乃至北平王本人相处得甚好?那位被圣人特赐金紫光禄大夫的西突厥特勤,三郎四郎也与他十分相得?”
魁梧身躯微微一颤,薛世雄从棋盘的那只“马”上转开目光,再向对面青袍缓带作寻常儒士打扮的中年贵臣看去,随后他不悦地向杨义臣沉声道:“太仆卿此话何意?疑北平王有异志?还是疑薛某人有不臣之心?”说完,他立起身来,怒冲冲地在厅中来回踱步。
“这些即都是齐王殿下、诸人的道理。杨玄感等人深受国恩,都会趁势起事,要夺取天下,北平王坐镇幽燕九郡,数十年前又是那等情势,未必便肯忠心为大隋北方屏藩,薛将军又是大隋老臣,深得军心,他既有异心,必然会对薛将军父子深相接纳。”只低首观着棋盘,杨义臣声音平稳地徐徐道来,一面,他以左手轻抚着颌下的几绺清须,俊雅面孔上浮起淡淡笑意。见他如此,已激动起来的薛世雄渐渐平静下来,放松身体坐回短榻上,抬起一只手抚摸着仍有些发烫的额头,过了许久方苦笑道:“实不瞒太仆卿。薛某人在此留驻了这段时日,确实未能看出北平王怀有异志反心。说他对薛某人深相接纳,亦难确证。镇北平郡的李大将军也曾忧虑过此事,亦曾与我计议过,但,这些都近似捕风捉影,无有真凭实据。西突厥的阿史那大奈一事确是有违圣意,但就此一条,也不能就此判定北平王有反心。”

“薛将军如此想法,很有道理。罗艺之丧,是去了圣人一块心病,罗成虽然嗣位北平王,但终究年幼,几年来他的所为也教圣人较为放心。不过,或许这些尽是装成的假像。”
“太仆卿谨慎过头了。这太高看儿郎子了。这般年纪的儿郎子哪会有如此深的心思。罗艺临死前几年,不是也渐渐被降服了吗?罗成若是年长几岁,或有可能。如今他这般年纪,耳濡目染的,已不是当年北平王的嚣张跋扈气焰。我看,应当不至于。”松得一口气,薛世雄一面将一只车推出前去,一面不甚在意地笑道。
“其实我也未看出北平王有反意。”摇头一笑,杨义臣亦道,他也动一步棋,而后又摇头道:“不过,亦有人言道,当日圣人登基,北平王携子觐见时,就该将那小世子羁在都中,不令他返回幽燕。如此便可高枕无忧。”
“这事都已过去十余年了,再谈论又有何益。”薛世雄更不以为然的一笑,又看着棋盘苦思起来。
“世上不少人都肯如此事后颖慧。”见薛世雄再动一子,杨义臣面上露出喜色,急忙跳一步马,笑道:“将军。”见薛世雄连忙移将,他又指指另一枚棋,复笑:“将军!”
“我又败了?”吃惊地盯着棋盘,薛世雄不肯放弃地提着将看了几圈,才不甘地道:“又败了!”随即他便招呼杨义臣道:“再来一局。”
“当得奉陪。”杨义臣拱手笑道,与薛世雄二人重新摆放棋子时,他又似想起什么般,问道:“听说数月前李大将军打退了奚人与契丹人进犯,而后又与北平王一起剿平了那袭御厩的马贼杨公卿。山东、河南、山西、河东一带盗匪纷起,不知如今河北情势如何?”
“自然不止杨公卿一支马贼。只是较其余各地为好。毕竟诸地官长、鹰扬府、土兵但肯用命,乱贼就难坐大。倒是听说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张须陀是难得的好将军,尤其是爱兵如子,若不如此,谁肯替他出死力。”等着前一局的胜者先行,薛世雄一面说话,又习惯地向上挽了几挽袍袖。
又是微微一笑,杨义臣将棋盘上的一枚卒捻在手中,颌首道:“薛将军所言不错。哦,弘化郡太守唐国公手段也非同凡响。”
“论唐国公的能耐,将门出将,当然非比寻常。”见杨义臣迟迟不走第一步,薛世雄有些焦躁,随口附和着,过了一会,年交花甲的老将军终是握拳敲打着自己腿股叹起气来:“我征战沙场四五十年,如今也老朽了。留守在涿郡,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上阵的时日。”
看看薛世雄的一头苍发,杨义臣将手中卒子放回棋盘上,就此向前推出一步,而后他笑道:“圣人或者还要四伐高句丽,薛将军何愁不能再临战阵?”
“四伐高句丽有北平王少年英雄,轮不上我。”方苦笑着摆一摆手,薛世雄立刻便换上微微紧张的神色:“圣人还要再伐高句丽?就在本年?不应如此急切罢。”说罢这一句,他两道苍眉紧紧锁在一起,十分为难的,手捻着花白的须髯半晌不发一语。
“圣人必定会先与民休息的。”以言语宽薛世雄心后,杨义臣也苦笑了一下:“不过,本年,圣人必定还会来河北乃至塞上一回。一来是巡塞以示国威,二来,圣人也要亲眼看一看爱女出降后与夫婿相处得如何。”
“那是该当的。”亦自失地抬手在面上抹了一下,薛世雄再向棋盘上看去,伸出手尚未碰触到己方棋子,随军的四子薛万彻却赶到厅外,这少年尉官行色匆匆,在厅门外行过军礼后,便大声禀道:“太仆卿,将军,东都有天使赍旨至临朔宫,召宣二位前去听旨,北平王已前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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