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教鸾凤下妆楼 (三)佳人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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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为何要故意落错一子?”
出得柴府,在大兴通衢上信步走了一段,拓拔月回身望了一眼,仰面向张烈笑问。
“一时疏忽而已。”同样微笑着向妻子看去,虬髯胡人目中滑过一丝狡诡神色。
摇一摇头,拓拔月自夫君掌中抽回自己右手,轻掠一下耳边乌发,无奈地笑道:“三郎连我都要戏耍?你何时会有这等疏忽?究竟是为什么?那李二郎君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三郎居然惧怕他?”
“你那位嗣位北平王的阿弟今年也不过这年纪罢。乳虎也总是虎。”又微微一笑,夫妇二人转向利人市方向行去,途中,张烈叹道,他复又低声念着唐国公长子与次子的名字,再向拓跋月赞道:“建功成业,济世安民,唐国公李渊为二子取名可是煞费苦心。”
拓跋月一时不答,待走入利人市,自一处摊上拾起一支四蝶银钗,她方拈着银钗,笑面盈盈地转向夫君,一面将银钗比在乌发上,一面以胡语道:“唐国公莫非早有逐鹿中原之心?我看不见得吧,他和杨皇帝不是表亲么?”
端详一番爱妻,张烈不十分满意地从拓跋月手中取过银钗放回摊上,却伸手拿起一挂项链,比在拓跋月胸前,同样以胡语答道:“那时,唐国公绝不会有异心,此时,兴许也不会有。你我夫妇从未在中土任过官职,但是也不是没听过中原人说的伴君如伴虎,朝官都是提心吊胆过日子,李渊想必不会因为杨皇帝有些忌他就起反心。再说这杨皇帝忌惮李渊的说法,不还是你阿弟手下的司书佐李靖说的?他那边评判的话,作不得准。”
“那么说,三郎今日看准了,李家的人仍是杨皇帝的忠良臣属。李家大郎君看起来还有些影子,那位二郎君嘛,不是肯委曲求全的,更不是肯屈居人下的。看他落子,就十分咄咄逼人,走的是以攻为守的路子。”
“我是说,我看准了李家此刻还肯尽心辅佐杨皇帝。往后就得看杨皇帝如何治理天下了。”很是满意地将项链带在拓跋月颈上,抛下些银钱在摊上,张烈笑着揽住拓跋月肩头,又向前走,抚着项链上坠饰,拓跋月嫣然一笑,“只怕最后还是治理不好。除了大兴洛阳这两处还有些安宁的影子,其余地面还有安静的吗?我都有些担心,那圣人爱女安吉公主,要如何才能平平安安地到得涿郡的北平王府,嗳,总不至于下诏让北平王上京迎亲吧,那可大是麻烦。”
“不错。因此,你我明日便启程前往东都洛阳,看看动静。今日见过了唐国公的郎君,你我也不能在此久留了。”张烈点一点头,而后便与拓跋月一起,微微加快脚步向自己所居的利人市内客栈走去,二人尚未走入客栈大门,便听见一连串辱骂声音,微诧地更加快脚步进门后,尚未看清门内究竟何事,拓跋月就先与踉跄而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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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这里怎么了?”扶住那撞上身来的青裙女郎,拓跋月向她面上望去,一面诧问。见是住在此处的阔绰胡贾夫妇,客栈主人便立即换上了一副笑面,先是道歉,而后便甚是愁苦地解释:“这妇人付不起房钱饭钱,还要硬住,小人开的是客栈,起早贪黑方才赚下了这些小家业,她说让小人发善心,小人怎发得起?”
“我银钱虽然被窃去,还有金珠,你却不收,又冤屈我是哪个王公府里逃出来的使婢侍妾,执意要赶我出门,你婆娘又道要送我去翊卫衙中。”感激地向拓跋月一笑,听见那人解释,女郎便怒道,“我是良人家女子,家中也有资财,只是不幸遭了贼,好不容易藏下一些财物,来大兴城投靠亲眷未得,却被你一通侮辱!你说我是王公家的逃婢逃妾,窃了主人家宝物要与野汉子私奔,那好,我就与你去翊卫衙中,看阴将军如何论断!”说着,她便怒冲冲走上前去,扯住客栈主妇一只手,强拖着向门外走去,那妇人不防竟会遇上此等女子,一时慌张起来,强要夺回手,女郎却抓握得紧,只说总要得个公道。

乍见女郎如此,拓跋月与张烈亦十分吃惊,过得一刻,夫妇二人都不能抑止地微微发笑,待见客栈主人主妇已是慌了手脚,丝毫无有还手之力,拓跋月便笑着走到女郎与妇人跟前,笑劝道:“小娘子莫与他们计较,妾与郎君想见见小娘子方才所说的那些宝物,若合意,还请小娘子割爱。郎君必会出笔令小娘子满意的好价钱。”
有些不甘地看那满面油汗的妇人一眼,女郎终是放开手,犹自恨恨道:“看在这位娘子面上,便饶过他们!”她走去一边,提起地上的一只小小蓝布包袱,挽在臂上,随着拓跋月与张烈二人向楼上房间走去,途中细细打量了拓跋月一番,而后便微垂下眼思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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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不相瞒,妾原本真是王公府中的婢妾,”入房坐下后,一面解开包袱,那青裙女郎一面开口,她看一眼面上并未显露惊讶神色的张烈夫妇,苦笑一声道:“方才令娘子与郎君见笑了。阴将军那里,妾实在去不得,才只得趁着二位在场壮起胆子,撒一撒泼,唬住那些人。”她解开包袱,将内里的金珠钗环推到张烈面前,收回手时,指尖有些恋恋不舍地从一支白玉镯上抚过,轻声道:“这些是妾在楚国公府中得来的赏赐。不知能否入得贤伉俪法眼。”抬头对上拓跋月疑惑目光后,她面上又浮出苦涩的自嘲笑容:“妾得上天眷顾,幸免于难。只可惜身是妇人,行动不便。妾往日在楚国公府时,不知检点,亦与一些王孙公子来往,也盟誓过,如今休说应誓,便是上门要求一见也不得。若要将此身托于乡间汉子,了此残生,妾又不甘,于是在这世上偷生了年余,今日银钱被窃去,贤伉俪若不来,妾也打定了主意,找处庵堂,恳请佛祖收留。”
“出家做什么?我与小娘子一见如故,小娘子要是不嫌弃我与郎君都是胡人,可与我们夫妇同行,你我就是姊妹。如今这世道,进了佛堂又能安生几日?小娘子在楚国公府多见珍宝,眼力想必不错,正好相帮我夫妇买进卖出。我家里还有一双弟妹,必定都与小娘子投缘。”将包袱重新裹好系上,拓跋月又将它放还女郎跟前,女郎咬着口唇静静思忖时,她便偎进张烈怀中,含笑等待。过了半晌,那青裙女郎方才放开紧咬的下唇,开口问道:“那么,娘子和郎君往后要去何处?”
“先去洛阳。再谈几桩买卖,便先回北边。”张烈开口答道,又问:“小娘子可有决定?”
“妾已无路可走,既蒙贤伉俪不弃,妾愿跟随侍奉。只是……”微有些踌躇的,女郎停了下来,看一看张烈,又看一看仍旧面含笑意的拓跋月,终道:“妾在楚公府中时,亦见过许多贩卖珠宝的胡商,妾并非是说贤伉俪欺瞒世人,只是觉得,贤伉俪并没有那些胡客的市侩气。娘子劝妾与二位同行,实是出于一片好意,并非是巧言令色为图妾之财物。因此,有些诧异。”
“红拂娘子言语果然爽直。”轻轻握住夫君手掌,拓跋月笑道,见对面那楚国公府中的侍姬露出惊异神色,她转看一眼亦有些惊讶的张烈,复又向红拂道:“实不相瞒,我夫妇二人与京兆三原的李药师是好友。”
又是一愣,过一刻,红拂便似乎想起了什么,“哎呀”一声跳起身来,红晕满面地垂下头去,却又愠怒地在前方几案的足上轻踹了一下:“那轻薄浪荡子!”她骂道,然而,声音中却带着一丝哽咽。随后,她便敛衽向张烈夫妇盈盈拜下。
一面看着拓跋月将红拂扶起,两人姊妹相称,一面,张烈终是忍不住以胡语低声询问:“红拂与药师之事,月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见过药师给红拂阿妹绘的一幅小照。”微笑着拉着红拂双手,拓跋月答道,她很是喜欢地再度打量一遍红拂,笑道:“明日阿妹随我先去洛阳,等看罢圣人送女,我们就再去涿郡,看看北平王迎亲的盛事。再然后,我与三郎就亲送阿妹去马邑李药师那里,问他要谢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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