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晴外部数疆封 (二上)尔虞我诈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高挽衣袖,露出一对黝黑手臂的突厥妇人挥鞭抽在一匹想跑出队外的儿马身边,同时用突厥语高喝一声,那匹儿马听得主人呼喝,只得打消念头,乖乖回到队中。
东突厥意利发史蜀胡悉转头向后看了一眼,那数百匹马和更多的羊在身后拖出条很长的队伍。他捻一捻修得向上弯去的须尖,再度揣度起这些羊马能换得中原人多少宝物。“杨皇帝又要送我们好东西了。”同时,他听见几名控弦哈哈笑着说:“中原的财货送不完吗?”史蜀胡悉看看那几名由始毕可汗特意调拨给自己的勇悍控弦,心知他们曾随着启民、始毕两位可汗去过中原,在大兴和洛阳的市里,带了很多好东西回来。
“这一次杨皇帝好像小气了,不肯白送我们东西,还要我们用羊马去换!”又有一名控弦笑道。突地,控弦们都勒住马,将弓握在手里,于史蜀胡悉马前列成一行,向迎面疾驰而来的两骑马看去。“嗨,看来是我们的人,还有个女的。”方才说杨皇帝“小气”的那名控弦转头向史蜀胡悉说,其余的人依旧紧紧盯着前方。
那两骑马上的人到了弓箭射程之内,跳下马来,张开双臂让控弦们看清他们并未携带兵器,等诸控弦垂下弓箭,他们才牵着马慢慢走过来。
“张兄弟!”等人走近,看清容貌后,史蜀胡悉大笑着跳下马来,迎住来人,相互伸臂拥一拥之后,他又向那妇人行了个礼。“张兄弟,我还想突然出现在你的帐外,吓唬吓唬那位刁钻泼辣的玉姑娘呢!”再拍打着张烈肩头,史蜀胡悉很开心地大笑起来。
张烈却皱起两道浓眉,他向史蜀胡悉身后的羊马看去,问道:“老哥,你这是去哪里?”
“你不知道?杨皇帝不是要在马邑和我们作买卖嘛!”史蜀胡悉微有些讶异,然后,他便听见拓跋月道:“我和三郎之前一直在马邑,从未听说有互市的事。老哥哥被骗了。”
“什么意思?”史蜀胡悉眼皮猛地一跳,两只灰绿色眼睛里满是狐疑地看一看张烈,又看一看拓跋月,这老胡捻着须尖,沉吟起来。
“还会有什么意思。老哥哥不记得,叱吉设辞婚的事情吗?杨皇帝认为是老哥哥你智略出众,看出了他的反间计,要除掉你。”
眼皮又是一跳,史蜀胡悉“哦”了一声,却始终不肯收去在张烈夫妇身上打转的目光:“两位,这事情应当是杨皇帝的机密吧。你们二位怎么知道?”
拓跋月和张烈对望了一眼,而后微笑着走近史蜀胡悉身边,附在他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听过之后,史蜀胡悉双眉大大一动,满面惊讶,“哦,哦,居然有这事。这可是天不亡我。”他又向张烈看去,再度沉吟起来:“我该如何感激二位呢?”
“老哥是大可汗的谋主。咱们虽然不在草原上,也还是大可汗的臣属。总有一日,又会到大可汗牙帐前的。老哥在大可汗面前,替咱们说几句好话,我就感激不尽了。”张烈笑着,拱了拱手。
“没问题,这都包在老哥哥身上!”史蜀胡悉拍了拍胸口,而后道:“两位回去路上可得小心谨慎。万一要是被杨皇帝的手下发觉了,那可不妙。回到马邑,更要小心,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早点打算。”
张烈又一拱手:“多谢老哥提醒了。有大可汗庇佑,我们夫妇一定会安然无恙。”说过之后,他和拓跋月便告辞上马,沿来路回去,史蜀胡悉看着他们去远,也跳上马背,朝着后面的队伍一挥手:“调头!调头!回去!”
.
天边日头渐渐西沉,坠入阴山之后,翟松柏凝望一阵天边的金红余晖,转面向身边的裴矩看去。那右光禄大夫这时正皱着眉头,满面诧异地低头沉吟不绝。
“裴大夫,以末将看,那史蜀胡悉是不会来了。”面上掠过一丝不屑的冷笑,而后,翟松柏尽可能谦恭地向那圣人宠臣道。裴矩此时正陷于沉思中,一时,没有听见翟松柏说话,还是身旁的亲随轻轻牵动袍袖,才令他醒过神来。“哦,是啊,”有些挫败地再向东突厥方向望了一眼,他还怀有一丝希冀地开口道:“兴许突厥人没这么快到。”

“那裴大夫的意思,是要末将率人一直等待,直到那老胡到来?”
干笑了一声,看一看那已经掩不去不屑神色的北平王麾下骁将,裴矩只能去叹一口气。“翟将军说笑了。那史蜀胡悉……”说及此处,他仍是停顿了一下,才肯不甘地接道:“那奸狡的老胡,必是我有不谨慎严密之处,被他觉察,因此,不肯前来。”
“胜败兵家常事。裴大夫也不用如此沮丧。这个饵他既然不肯吃,裴大夫大可以换别的饵料,史蜀胡悉那种胡人,最贪图些小好处,裴大夫只要耐下性子,不怕大鱼不上钩。”看着裴矩如今神态,想及此人初至马邑时趾高气扬模样,翟松柏心头腾起一阵快意,他嘲讽几句,随后又以恭谨态度拱手道:“裴大夫,既然史蜀胡悉今日不来,那末将便令诸卫士返回原处待命了。”
“好,好,翟将军自便。”裴矩此刻也再难说得出什么,只得连声应承,翟松柏离去之后,他目光森冷地盯着那铠甲鲜明的高大背影半晌,方才“嗐”了一声,一拂衣袖,向牵在奴子手中的座骑走去,接过缰绳马鞭时,为他执定辔头的亲信奴子挟一丝不忿道:“以小人看,此处必定有人走漏了风声,胡人最贪,有做大买卖赚大钱的好事,他怎肯不来!欢喜煞了,谁有闲心去想有没有埋伏。”奴子刚开口时,裴矩便从镫内退出靴来,立在马边听贱人埋怨,至这时,他满面怒容地挥起马鞭,狠狠抽打在奴子肩上,奴子见主人大怒,立刻放脱了辔头跪下。“国家大事也是你这等贱人能议论的!”继续挥鞭抽打奴子脊背,裴矩气喘吁吁地怒骂道,惩罚了那贱人一顿后,他十分疲惫地向后踉跄退了几步,被其余奴子扶着,在一旁石块上坐下,怒容未消地瞪着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奴子,有一刻,他似乎难以呼吸地闭着眼,抬手抚着胸口,随后,又将手移到头上,揉着发疼的额角。
“……何必和这贱奴动怒。大夫,如今当务之急,是设法收拾局面。”见裴矩一反往日待下优厚之风,怒鞭奴仆,相随的都事便来低声相劝。
“多谢。”裴矩皱眉答道,他缓缓睁开双目,看看犹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奴子,叹口气道:“罢了,往后,休得再胡言乱语,回去上些伤药,再歇息一阵。”之后,他转头向那都事,一面有些艰难地从石上起身,都事前来相扶时,他便在人臂上轻拍,愧叹道:“我向来自诩心机了得,却不料强中自有强中手,今日遭挫,或许会带累老兄。”
“大夫休要如此说。”惊讶地看看裴矩,那都事连声道,但还是有些担忧地向裴矩低声问:“那史蜀胡悉莫非当真狡诡非常?裴大夫所施计策下官实在看不出有何纰漏,今日所行之事,也从未大肆宣扬过,先前遣去之人不是道,史蜀胡悉已然准备羊马了?莫非……”他有些踌躇地停了下来,转目瞧看裴矩面色。
“何事?都事但说无妨。”裴矩端正了面色,转身正对着那都事,问道。
“莫非是回来得太仓促张皇,因此,史蜀胡悉起了疑心?思前想后,便还是退了回去。”
未置可否,只“唔”了一声,裴矩转过身子,信步缓缓走去。都事之言,固然有些道理,但,在他看来,那卑奴所说,才是实情。在心内将曾预知此事的人物挨个梳理数遍,他猛地立定,方满面惶恐地抬起头来,便瞧见了匆匆而来的河北讨捕大使、涿郡留守、北平王世子罗成。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