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涯静处无征战 (三)坐而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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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尚未从山背后跃出,馆驿内突地起了喧哗,昨夜看守囚车的皂隶跳脚惊叫,随后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听见叫声奔过来的余人一面七嘴八舌地问着“何事”,一面已看清了那车门大开内里空空如也的囚车,和囚车前方凌乱的酒坛酒碗与尚未食尽菜肴的盘碟。
“这是……这是怎地了!”跳起来朝那皂隶面上再重掴一掌,绿袍的官吏声音已变了调,“跑了?你知道这囚车里的是什么人!这是那叛贼杨玄感的同党!咱们的身家性命都在这上头,你怎地,就让他跑了!”慌张地在原地兜了几个圈子,绿袍官吏仍未想出主意,只能再骂:“休说圣人,就是那几位将军降罪下来,你我全家都成齑粉!”他怒冲冲地挥起手里的马鞭,朝那面上还带着醉容的皂隶劈头盖脸抽去:“你这死囚,谁叫你贪叛贼的吃喝!”抽了几下,他掷下鞭子,愁容满面地跌坐在地上,双手捧定头颅呻吟起来。众皂隶立在一旁,也惊慌得手足无措,过了许久,才有一名年老差役小心走来,低声道:“人已逃了,再责难众人,也无用处,还是想个法子度过这场劫难。那诸位将军总有一两个肯发善心的,倾家荡产保住性命,咱们也舍得。”
呻吟声渐渐停住,那绿袍官吏从双手间抬起头来,神色恍惚地直盯了前方一会,半晌,颤巍巍站起身子,叹一口气:“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我等……其余将领我等去了必无性命,只能去求恳燕山公,救你我一救,前日听说燕山公回军北上,你我暂在这里等待,唉,等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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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谔逃了?”微微吃惊的,罗成抬头向那跪在帐内、瑟瑟发抖的绿袍官吏看去:“如何逃的?你等难道不用囚车?”
小吏战兢兢又叩了一个头:“小人……小人岂敢不用囚车。那一晚,也不知那韩世谔是如何打开锁镣的。第二日小人前去查看时,就见车门大开,里面人已不见了。”
“韩世谔是什么人,骁勇矫捷,又与无数好勇任侠者交好。你们如何看守得住。却为自家官禄,急匆匆要送囚去博陵圣人驾前讨赏。如今闯下了这种漏子,要人收拾时,才想到我。”看一看苏烈和已升为国公府兵曹司书佐的李靖,罗成叹一口气,带一丝无奈地微微笑道。那跪着的小吏仰面见到他笑容,更加惶恐地在帐内毡毯上叩头告罪不已。
“好了。那些人原本不是你们能应付得了的。这件事罪不在你们看管不严,而在你等贪功冒进。这一回的事情我至博陵郡觐见圣人时会帮你开脱,至多也就将你等擒贼的功劳与这过错相抵,下一次,你自己揣摩着该如何处置吧。”说罢,看着那小吏青白的面孔上神色由惊恐至极渐转为喜不自胜,又伏身频频叩头,罗成有些好笑,又有几分不耐地摆了摆手:“退下吧。”待得那千恩万谢的小吏退出帐去,他睨一眼神色自若的李靖,再瞟了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苏烈,在大案上击了一掌,喝道:“这种事情也能拿来打赌!”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欠了赌资总不能赖帐,因此出此下策。”苏烈接口便道,一副理所应当的神气。李靖则装出谄媚笑容:“韩世谔终究是我表亲,我怎能眼看着寿光县公家绝后而无动于衷。”
“所幸诸位将军都去追赶杨玄感散兵,进东都与越王相见。若是有一个在这里,你们的勾当未必能瞒得过。”再扫那两人一眼,见李靖收起了谄笑,罗成便又问:“那韩世谔现在何处?”

“不知去向何处,大约是归于山林了。”苏烈答道,随后他皱了皱眉,将话题带往另一处:“我们当真不进东都?老王和他那班手下可是很想进去开个眼界。这时候再返回河北去为圣人清道,也显得太慌张了。”
又微微一笑,罗成随手取过一支令旗在指间旋转。“要进东都也不急在这一刻,往后他们兴许能日日长住。如今安吉公主也在东都,越王侗是皇孙,我进东都不论何处都有些尴尬。又如李药师前些时日所言,我原来是涿郡留守,过河南来讨杨玄感时未得圣人诏旨,算是擅离驻地,若不表现出些慌乱来,恐怕圣人不大乐见。”话音落时,他指间的令旗也停住,再斜睨一眼李靖和那案边放着的长条包袱,突然笑问:“李司书佐,锐锋军途经处的地形地势你可能确保绘的绝无差错?”
很有几分得意地在包袱上拍了两拍,李靖呵呵一笑:“某虽然无有阎家父子的丹青妙手,这地图一道还难不到我。但凡我及锐锋军诸卫士踏看过之处,均无有差。只可恨山东河南其余地界均没什么大乱,不得亲去探看。只能交诸斥候了。”略微停一停,他又叹道:“洛阳此处,果然是块宝地。”
“东西两京当然是宝地。尤其是两京附近粮仓。老王老尉几人看见,眼睛瞪得溜圆,就差冲过去抢了。”苏烈也笑道,话音未落,尉文通持着封信柬走入帐内,将信递于罗成后立到一边,打量一番苏烈后冷着面孔哼哼两声,苏烈微诧地看看他,随即了然地走过去在他肩上拍一拍:“老尉,有什么好着急的。什么回洛仓兴洛仓,迟早是要姓罗的。就这两三年的事情,老尉还等不得?”
“苏定方!”从信柬上抬起目光,罗成与李靖一同喝道,苏烈瞧一眼两人神色,夸张地一挑右边眼眉,玩笑似地行了个胡礼,转身向帐外走去,口中只道:“我得去还上欠帐,免得老王在他人面前败坏我名声。”
“这假胡儿又发狂性了。”叹一声,李靖望着那微晃的帐门摇头不已,然后他转面向罗成问:“大王的信柬?有什么要紧事体?”
“道圣人闻捷报大喜过望,并不打算追究我及齐郡张郡丞擅离驻地之罪,似乎还要加以封赏。走脱韩世谔之事,兴许便不要紧。”将信柬抛去李靖案上,罗成又取过一支白色令旗在手中捻转,盯着手中那两支令旗一刻,他自语起来:“张郡丞立功无数,也该得封赏了。至少够做个齐郡太守。较之其他人,他着实称得上名将。”
“自古名将多无下场。”草草浏览一遍信上消息,李靖却叹息道,他抬一只手揉着两眉之间,另一只手似乎要去旁边包袱里取什么,刚要解开上面系结便又停住,苦笑一声道:“张须陀若是真成大将,以他诚节品性,与燕山公恐怕并无太大好处。他若得掌重兵,不成心腹便成大患。”
闻李靖说话,罗成看一看听得浑浑噩噩的尉文通,一笑挥手令他退去,而后挥手将令旗掷回原处,靠在身后短屏风上抱膝笑道:“李药师忘记了吗?若无他事,我便是当朝的驸马,张须陀若不是诚节之士还好说,他是诚节之士,还能奈我何?”
微微一愕,迅即,李靖便抚着长须,自失地大笑起来。笑声中,苏烈钻入帐来,扬眉拱手大声禀道:“燕山公,齐郡郡丞张须陀与长白山贼王薄接战,大败王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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