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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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邑郡城一带,突厥人的穹帐依然如罗成离去时那般排布,只是张烈的帐房调换了一下位置,由北门外转到了靠雁门郡方向。罗成方到马邑郡城城门口,那帐房边便有人跑来,拦在马头前面,双手叉腰地向马上的罗成恶狠狠瞪去,开口便骂:“你怎么不守信用!”罗成被骂得一愣,再看才瞧清楚马前那人原是换上了少年装束的拓跋玉。
“我与你说要你等我,你也应了,后来你做什么了?”拓跋玉怒冲冲挥舞着手中马鞭,鞭梢几次都险险要抽到罗成面上,罗成只得带马向后退一步,见拓跋玉似乎骂完了,待要张口解释,谁知拓跋玉又气冲冲道:“害我被姊夫捉回去,责骂一通不算,还被关在帐里,足足关了五六日才被放出来!”她越说越气,一张脸涨得通红:“你说说看,究竟要怎么办!答应过的事情偏不做,你羞不羞!还算不算男人!”想及自己千等万等只要上阵,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却又错过,她便着恼地用马鞭将脚前地面抽打得土尘纷飞。
“我等过你,等了半日你都不到,我是要去平乱的,你不知道军情紧急,救兵如救火吗?”罗成面上微微作烧,拓跋玉骂得太凶,他反倒不想认错,硬撑起来。
“你说什么!”拓跋玉恼火地又挥了两下鞭子,气势却不似方才那么足,罗成瞧得有点奇怪,想莫非是方才那番话真说中了,她果真是过了许久才赶回来?他才想到此处,拓跋玉的声音又拔起来:“那你怎么早不同我说?这种好事,你也不说与我知道!”
她这话已算得上是胡搅蛮缠,罗成松一口气。“我要去哪里告诉你?再说事态紧急,我又怎知道你想去。再说,纵然我告诉你了,张大哥不允你也去不成!”他瞧着拓跋玉气乎乎地鼓起两腮,觉得十分有趣,不免又去逗她两句:“你若是真想同我一起去,直接跟上便是了,何必还回去收拾东西?走都走了,张大哥还能拿你怎么办?”这倒是他的经验之论,他首次随锐锋军见识战场,便是靠这“先斩后奏”的做法,因此说得很是得意。拓跋玉听得眼睛发亮,忍不住用马鞭敲一敲手心:“我竟没想到!真是痴呆了!”她伸手搭住红马鞍前的月牙铁,亲昵地凑近罗成,刚要与他计议些什么,马邑郡城内一名锐锋军卫士匆匆出来,到罗成跟前行了个军礼,很急切地开口:“燕山公。北平王有书信到,翟将军正在寻你。”
“什么事?”罗成惊讶地问一声,随即便心虚起来,反身朝杨伯泉宇文拓看了一眼,杨伯泉一脸理所当然,宇文拓却扬起右边眉毛,唇边略带笑意,显见得是看好戏的表情,他再向后看,李靖一路行来有些疲惫地坐在马背上打起瞌睡来,苏烈精神还是一贯的不错,这时是满面惊讶,尉文通等人却离得太远。他叹一口气,知道父亲书信必然与尉文通等人相关,可事到如今也再无他法。“走罢。”他无奈道,一面向城门内行去,一面已开始思索应如何应答父亲所问,心下忐忑不安,宇文拓和杨伯泉在身后的低声谈论便没听见,走到了翟松柏军衙前面,也未察觉,还是站在门外的翟松柏扯住辔头,才将他惊醒,忙张口问:“翟将军,父王书信上写得什么?”
翟松柏面色沉重,听他问,摇头道:“大王书信上未写什么,只是让燕山公返回马邑后,便回涿郡去。”
“怎么!”罗成又是一惊,“我又没有做什么错事。父王当真未写明原委?”他紧盯翟松柏不放,只想在这年长将领面上看出些什么来。翟松柏未再说什么,只是一边同他进门,一边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他,罗成眨一眨眼,从封内抽出信简来看,里面果然只有了了几行字,确实并未写明原委,但看那字迹,写书人显是在盛怒之下,信内言语也很严厉。“燕山公平乱途中做了什么事情?”翟松柏见他惊惶,有些不忍,便开口问。罗成将书信重新装入封内,抿一抿嘴唇,却摇了摇头。“没有!”翟松柏微露一丝不悦,也不再问,只道:“燕山公需早些启程返涿郡,这书信已到了四五日了。”

“我省得。”罗成声音僵硬地作答:“明日便走。”说着,又舔一舔因紧张而发干的嘴唇。翟松柏又看他一眼,心思繁杂地叹一口气,立住脚道:“那燕山公便早些回去歇息罢。莫要胡思乱想。”
他越是道“莫要胡思乱想”,罗成便越要胡思乱想,于榻上翻覆一夜,除却招降尉文通一干人外,仍旧想不出父亲会为何事大发雷霆,可这事照斛律政说来,实在算不了什么大事,只该是寻常事宜。再往前想到覆袁川,更觉得不像,等到第二日鸡鸣日出,只能闷闷起身,提心吊胆地往涿郡去,一路上兀自揣测不已,甚至虑到了拓跋氏姊妹身上,不禁去想:莫非是父亲不愿人知晓母亲本来身份?只是这想法太过匪夷所思,只在心头转得一圈,便被他弃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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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涿郡去马邑,再由马邑返涿郡,罗成一个来回之间,临朔宫已完全建好,宫门内已有人进出,罗成却不及细看那皇家气派,急匆匆打马进了涿郡城门,径到北平王府门前下马,踌躇一下,走进门去。
罗艺刚从营中回来,正与斛律政在书房商议事情,见到罗成回来,反倒吃了一惊,等儿子行礼起身之后,便问:“你如何回来了?”
罗成更吃了一惊,他瞧一瞧皱着眉头的父亲,不知父亲是真的忘却了那封书信,还是当真雷霆震怒给自己来个下马威,抬起手摸一摸怀中收着的信柬,一时半会不能对答。
“唔?”罗艺等不到回应,有些不悦地再向儿子望去,又皱一皱眉:“回来了也好。圣人也将要幸临朔宫了。”
“幸临朔宫?”罗成又是一惊:“圣人当真要来涿郡游赏?”
罗艺冷哼一声:“来涿郡游赏?你除了玩乐还知道什么!圣人是盯着高句丽那块地面。”他再看一眼罗成,这时似乎想起了什么,喝问:“雁门郡的响马是你去平的?贼首尉文通你也招降到帐下了?”罗成只答得一声“是”,罗艺又道:“而后去了繁畤惹是生非!致令繁畤来文哭诉你燕山公是如何收罗亡命颠倒黑白欺凌命官!”说着,他从大案上拿起一份文书,朝罗成脚前掷去。
“亡命是收罗了,繁畤的主官要说欺凌也勉强能算,黑白我却未曾颠倒!”罗成低头瞧一眼文书封皮上繁畤的火印,想到那繁畤主官竟赍书来向父亲告状,恼怒不已,抗声回话。
“你知道什么黑白!那三千锐锋军都被你带成什么了!”罗艺比方才更恼火地一拍面前大案,却声音干嘎地咳了起来,罗成心惊地奔到父亲身边,刚要去为罗艺捶背,罗艺已抬起手一指房门,边咳边骂:“出去!你是想气死老子吗!等老子阅过了那三千锐锋军,再看用不用军法处置你!”
父亲既然怒冲冲下令,罗成便转身往外走,走过地上那份繁畤公文时他踢出一脚,将它踢到屋角,身后罗艺骂声又起,他略停的一停,疾走出门,宇文拓等人也已进了王府,正和宇文氏一起等待,见他一脸怒气地出来,苏烈便笑:“刚听见北平王要动军法?”
“反正自有妇人给他再生儿子!”罗成怒冲冲回应,宇文氏面色一变刚要说话,却被宇文拓拉住:“这一路赶来大伙都未用午饭,还请母亲去向庖人吩咐一下。”宇文氏仰头看一眼已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儿子,轻叹一声,领着婢女向厨下去,李靖则端正颜色向罗成问:“究竟甚事体?”
“繁畤那狗官写书向父王告我!”罗成怒道:“等圣人到了临朔宫,兴许他还会上奏圣人,要圣人治我的罪!”
“圣人要幸涿郡了?”李靖抬手捻着长须,微微眯起眼来,沉吟片刻问:“可知原因?”
“兴许是要伐高句丽。”
“哦?高句丽不服王化,确实很令人恼火。只是,圣人莫非要御驾亲征?”李靖揣测着,有些激动,居然如苏烈般摩擦起拳掌来:“这可真是百年难逢的盛事哪。” 罗成瞄他一眼,又去看书房大门,想到父亲只怕不会允自己随圣人出征,竟有些后悔起方才的一番辩驳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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