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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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袁川边吐谷浑的帐房错落安置,帐顶冒出淡淡炊烟,主妇们赶回各家牛羊,又将覆袁川水汲回帐内,倒进火塘上悬着的釜内,烧煮起来。
吐谷浑伏允的大帐外,六七岁的女孩儿帮着母亲卸下了肩上负着的水桶,又将朝桶内伸头的犬子赶开,妇人抚一抚她剃得趣青的头顶,将那只水桶提入帐中。帐中厚厚毡毯上躺着的年老妇人喉头发出一阵嚯嚯的痰响,扭过颈子向妇人和女孩儿看来,浑浊的灰黄色眼睛眨动一下,妇人将水倒入釜中,之后过去看了看她,回身再去干自己的事,女孩儿却到老妇人身前跪下,用小手将老妇的白发给她理到耳后,她便抬起一只皮包骨头的枯干手掌,抓住女孩的手腕,喉咙里咕咕一阵怪响,断续地吐出声音:“我的儿子……回来了……”
“阿爸还没有回来。”女孩儿小声回答,帐内另一角落里响起野兽的叫声,她就撇下老妇人跑过去,从一块绒毛几乎完全脱落的波斯圆毯上抱起一只如猫的小兽,轻轻抚摸着那只小兽背后的花毛,她瞧一眼再度静下来的老妇人,抱着小兽钻出帐去,向父亲远去的方向张望。
日头渐已落山,暮色缓缓笼罩上了流淌不歇的覆袁川,女孩儿遥望远方太久,眼睛有些酸疼,她便蹲下身,将小兽放在膝头,一只手拢住,另一只手抬起来揉一揉双眼。正在这时,遥远的,祁连山和覆袁川的交际,几个黑点渐渐浮出,行近了,看得出是几十个摇摇晃晃的、穿着褴褛的吐谷浑服色的人。女孩儿搂住小兽睁大了眼睛,那些人再走近了些,慢慢的能看出长相,她盯着其中一个人的脸怔了一会,大叫一声“阿爸”,朝着来人飞快地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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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谷浑伏允挪进帐里,就倒在火塘边上,像死人一样一动不想动,妇人宰杀了一只肥羊,放进釜里煮着,他闻着那带着膻气的肉香,空空的腹中终于泛起一阵饥饿的疼痛。
“阿爸。只有你们回来了吗?”女孩儿跪在父亲身边,用小手为伏允梳理着纠结在一起的头发,那只小兽伏回了那张圆毯上,睁着金色的圆眼朝这边看了一阵,很无趣地调转头望着火上煮着的浑羊。
伏允疲倦地睁着眼睛望着帐房穹顶露出的一片蓝黑色、布满繁星的天空,不作回答。
“阿爸,阿兄什么时候回来?”女孩儿又问。
伏允微微偏转头看看女儿,女孩儿是吐谷浑人、也便是当年被称为白虏的鲜卑人的长相,那双眼睛也和他一样,作灰绿色,与他嫡长子吐谷浑顺完全不同。他想起了那个原先是他兄长吐谷浑伏的可贺敦的中原女子嫁入他大帐时的号哭,那个被称呼为“光化公主”的女人被他压在身下时已经挣扎不动,只喃喃地说着汉话,怀上吐谷浑顺之后她才安静一些。“他回不来了。”吐谷浑伏允厌恶地对着回忆皱了皱眉,回答说。他合上眼睛,打算在羊煮熟之前小睡一回。然而他一合上眼睛,就见到自己的勇士在隋军的箭雨之下倒地身亡,耳边也响起了翻越山岭时,落入深谷的吐谷浑士卒凄厉的长声惨叫。
于是吐谷浑伏允又满额冷汗地睁开了眼睛,抓起旁边饮了一半的酒袋,将里面的余酒尽数灌进了腹中。“他们不久就会追来的。”烈酒下肚,他镇定了一些,却仍呆坐着,忽地喃喃地说。猛然间他身子一震,终于知道了,那个来自中原的隋朝公主在那时说了些什么。
“阿爸。”女孩儿从釜边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截烧焦了一半的柴禾,她有些惊惶地看着吐谷浑伏允不住变化的表情和脸色,当吐谷浑伏允终于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有如暗夜枭鸟啼叫的狂笑时,她向后慌张地倒退,险些便跌进了火塘里。跌坐在地上,瞧着那曾经慈爱地用宽大的手掌抚摸她头顶、将她抱上肩头、领她骑马游玩,如今却似乎已经疯狂的父亲,她忍不住蜷起身子,呜呜地低声哭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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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谷浑伏允还逃得挺快。”罗成立在临松山上,望着星月光下那一线银亮的水道笑道。作为追击吐谷浑伏允前锋的锐锋军小心经过大斗拔谷,沿临松山日夜兼程,几个日夜,赶到了覆袁川近处。
“为性命计,谁逃得不快。”苏烈嘿嘿一笑,书记计算过功劳,他已能由从九品立信尉升至从八品守义尉,这几日来他都因此事格外的心情激动,巴不得再有一场战事,让他更多获些首级。
“无论快与不快,你都得老实呆在这里。”鹰击郎将杨伯泉布置好突袭事宜走来,对罗成虎起脸孔。
罗成冲着暗处撇一撇嘴,转回头朝杨伯泉笑道:“杨郎将不用费心了。即使我答应了留在这里,等你们一走我也会想方设法追赶过去,那时不更危险?”杨伯泉不料他会如此回答,一愣神肩上被人一拍,接着就听见宇文拓无奈道:“杨郎将不必多费唇舌。让他去。他已与我立下了生死文书签字画押,就算有什么闪失,也已与我们无关。”
“那我就等他缺胳膊少腿躺在榻上悔不当初了。”杨伯泉转过头无奈地望一眼宇文拓,只得说。
罗成咧一咧嘴,手腕一转,又将座下马的缰绳在手上绕了两圈,那匹马马头被他拉得太低,不悦地嘶了一声。“还不能出战?”他抚一下马鬃,问道。
杨伯泉又和宇文拓无奈对望一眼,两人便分走向各自坐骑,翻身上马,罗成见他们上马,不禁“嗨”了一声,连忙拔起一边插在地上的长矟,松开缰绳,跃上马背。听得杨伯泉令下,立刻一踢马腹,纵马向山下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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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袁川下的吐谷浑人急匆匆从各自毡帐内奔出,上马与锐锋军卫士交战,其中居然也有妇人,又竟然同男子一般勇悍。
罗成早在临松山上时就看准了伏允的大帐,这时专奔那边去,偶然回头竟发现苏烈跟在身后,他诧问一声,苏烈呲出牙向他一笑:“你纵然擒杀了伏允,也还是燕山公,我若是得了这功劳,身份便不一样。”罗成看他那两排白牙映着锐锋军四处放起的火像抹了血,微一躲身打马更快:“你休想!”
“与人抢功劳时,切勿露出背后空门。”苏烈座骑比不上他那匹赤色骏马,只能跟在后面,阴恻恻发笑。
“你有胆量尽管动手!”罗成连头都不回,只丢一句话,任凭夜风传给他。
苏烈“嘿”了一声,见罗成被吐谷浑伏允帐前士卒拦下厮杀,便过去帮忙,一面答道:“功劳还没到眼前,这时候下手,太愚蠢!”
“谅你也不敢!”罗成将对手长刀向外格出,同时鄙夷地笑了一声。
“我不敢!到时候你做了鬼莫要怨声载道地来找我!”
“若是你能杀得了我,我愿赌服输,不似你一般,吃输不起,一个东道都要计较再三。”罗成又嗤了一声,他用巧招将对手刺下马背,抽出长矟后顺眼向大帐后一瞟,火光明灭中正见几名作吐谷浑贵人打扮的人匆忙走出,翻身上了由人牵到帐后的马便头也不回地朝沉沉黑夜中疾驰而去,他叫一声“吐谷浑伏允”,欲上前追赶,却又被人拦住,那是个身躯粗壮的中年妇人,发髻散乱地蓬在脸侧,瞧不清容貌,她手里持着长刀,一面用胡语凄厉地号叫着,一面没头没脑地斫过来。“晦气!”躲过妇人的第一击,他也学苏烈一般向旁边呸了一声,两匹马交错而过时他提矟便朝妇人座下那匹老驳色马的颈项戳刺过去。那匹老马一被刺中,厉嘶一声,向前一撞,罗成手里握着矟杆,险些被它带下马去,急忙将手里长矟向着妇人的方向用力送出,就听见那匹老马再惨嘶一声,马上妇人也发出一声惨叫,接着便只闻马嘶不闻人声。罗成来不及看那妇人究竟是死于马蹄下还是被锐锋军卫士砍杀,他兵器失落,吐谷浑步卒扑来挥刀向他马腿上砍去时无法救援,幸得旁边的锐锋军卫士伸出长矟从肋下刺中那步卒,将那人高高挑起摔去一边。罗成正要道谢,那名卫士背后却挨了一名贵人打扮的吐谷浑人一刀,他却不坠马,转过身去挺矟朝那吐谷浑人捅去,罗成瞧见他背上长长一道血口,里面隐约能见到白森森骨骼,随他用力,伤口中血如泉涌,罗成面上也溅上了那滚烫血滴,抬手擦拭时,手指被那血灼得微微发痛。“你……”他向前方叫一声,声音却被厮杀声盖过,便连自己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只听得身边又有吐谷浑语的咆哮,转眼看去,是又有吐谷浑步卒提刀冲来,又要斫砍马腿。
“杀不绝的狗贼!”罗成怒骂一声,用力一带马缰,那匹赤色骏马发出一声长嘶,人立起来,朝冲到蹄下的人重重放下脚去,四周厮杀声太响,罗成只觉得一震,连那人的惨叫声都没能听见,他才稍微有些得意,座下马又一声嘶鸣,嘶鸣中微带一些痛楚,随即带着他向前方大帐内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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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篝火未熄,赤色骏马刚入帐中,便有人从侧面尽力放来一箭,那支箭深深没入马颈,骏马吃痛,调头便朝那发箭人冲去,罗成瞧见座骑受伤之处知道它不能持久,甩脱两边马镫向一旁滚落,耳边一声女人惨呼,又是骏马撞塌大帐一角支撑的声音,那匹马冲出一段,又一声悲鸣,罗成负痛爬起,透过帐上破洞看去,那匹赤马高大身躯已倒在地上,兀自昂头扬鬣,不肯就死。
“混帐!”罗成抹一把面上泪水,朝那被马蹄践得骨折筋断的妇人走去,妇人死不瞑目,手中紧紧握着一张弓箭,罗成从她手中夺下那张弓,又从血泊中拾起散落的箭矢,朝帐内环顾,角落里躺着名衰老妇人,正吃力地转动身子,罗成一箭射去穿透她脖颈,箭矢之力令她瘦弱的身躯都向后滑动了一些,这一箭后帐内另一角落中又响起声女孩儿的惊呼,罗成也不过去,再搭一支箭转身发出,箭矢贯入一边木架上搭着的几件厚衣,女孩儿“啊”的一声叫,不久便有鲜血从那木架后淌出,为罗成所见。
“嗨,罗成,怎么样?”苏烈也一头钻了进来,四周一看,松一口气策马过去,要将罗成提上自己马背,罗成却向前跑出几步,他提了个空。“嗨,你做甚!”
罗成抬起手向他挥了两下,小心翼翼向木架后走去,木架后响着小兽痛苦的叫声,有些像猫又有些像犬。罗成将手中握着的箭调到箭尖向前,右手缓缓举起箭,左手伸去抓住木架,猛地向旁边一掀。

六七岁的吐谷浑女孩儿仰躺在血泊里,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帐顶,胸前双手里那一只小兽兽尾被罗成那一箭钉在主人胸口,正在一面痛叫着,一面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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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锋军此次夜袭之后,覆袁川至大斗拔谷一带便天降暴雨,一时不能向前追击,锐锋军于是拣高处安下营寨,打算等雨稍停再去追击。这雨却一下就是两三日,五六月份的天气,居然也十分寒冷。罗成坐在帐中,听着外面哗哗雨声,很有点不耐烦,帐内角落里的那只幼豹却既来之则安之地躺在一张油布上呼呼大睡,睡醒了便翘着受伤的豹尾走到罗成面前,跳上他膝盖,将缠裹着白布的豹尾向他面前晃动。
“哦?”罗成正闲得胡思乱想,陡然一样东西触到脸上,先吃了一吓,定睛瞧清楚是甚物后,只得给它换药,尚未换好,宇文拓掀帐门进来,将**的油布放在门边,跺了两下足走到跟前坐下,默默看那只幼豹,过一会从怀中摸出一块干肉脯,扔给豹子。
“宇文大哥有事?”罗成把换下来的布条随手扔到一边,看幼豹将那块肉脯拖到自己膝上咬嚼,伸一只手抚它颈后,抬头向宇文拓问。
“圣人御驾这几日该到了大斗拔谷,这种大雨,加上大斗拔谷的路面,大队要过,十分艰难。”
“唔,那怎样?”
宇文拓眸子里有光芒一闪:“圣人必定会不悦罢。”
“哦。”罗成仍有些懵懂,突地又懂了。“圣人难道会因此降罪锐锋军?”
“我也只是揣测。”宇文拓沉吟,也伸手去抚了抚幼豹的头顶,豹子抬头看一看他,又埋头去对付那块肉脯。他收回手,又道:“杨广此人的性子很难捉摸。天威难测用在他身上,较用在杨坚身上更为妥当。锐锋军此次被命为前锋追击伏允,我便摸不透他心里有甚想法。”
罗成略想一想,道:“或许只是因为锐锋军骑兵声名显赫。追击伏允兵贵神速,才会想到锐锋军。”
宇文拓微微一笑:“这自然是最好。但若是其它原因……”他声音突然顿住,瞧着那只卧在罗成怀中的幼豹笑起来:“虽没有红白狐皮,这只豹子该也能讨好安吉公主?”
“哎!”罗成皱了皱眉,朝他叫一声:“那娇生惯养的女娃儿若是被抓伤咬伤,哭两声,圣人必定雷霆震怒!”
“还不算太笨。”宇文拓又笑一笑,“明日雨该会稍小一些,我们便去追击伏允。要不然梁默、李琼两人毫无功劳,圣人到时教他们没面子也不好。杨雄和宇文述的军士不日也该到了,他们到后,你我就无需多费心力了。”
罗成明了地点点头,宇文拓拿起那块油布时他突然想起件事情,急忙叫道:“可我无有战马,怎办?”
宇文拓将油布披在身上回过头来:“你这几日便收敛一些罢。小小年纪杀气太盛,纵然是将门虎子,也不是甚好事。”说着出帐,又将罗成一人扔在这大帐内。罗成只好叹口气,低头去看那只尚像狸猫的幼豹,幼豹已将那块肉脯吃完,正打个大大呵欠,露出口中尚未生齐的森森白齿。他抚摸着幼豹身上柔软的短毛,有些不服地咕哝:“将车我真山的吐谷浑俘虏活埋,又不是我的主意。不是右屯卫府的那些羽林郎叫嚣着要为大将军报仇么?这又有什么,再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圣人若要发怒早已降罪了。”话虽如此,他却不得不费神思索,想不久之后该如何去应对出得大斗拔谷的圣人,却终究是年纪幼小,不似那些文武重臣们立朝日久,能揣度出天子的心思,末了只得叹一口气,忍不住想:都道天降大雨后山上会有大石块沿山坡滚落入谷,若是能恰巧压中御辇,那就省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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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持续了数日的大雨令御营与诸王公文武所部的将士沿途散失了十之二三,马匹更是或丢或死了十之七八,十六卫府的卫士中许多骑卒不得已只能步行随驾。大斗拔谷隘路险要,天上降下的雨水更将山坡上一些泥石冲下成为道上阻碍,纵然有卫士们在前开道,山隘狭窄处圣人与后妃贵主们的辇车仍然不能通行,诸位贵人只得下辇乘马,不免被冻雨淋湿了蹙金泥银的衣裙,暗地里纷纷埋怨。圣人却是兴致高昂,这难得一见的大风雨竟令他回想起开皇初作晋王、行军总管时四处为大隋江山征战的少年岁月,王公文武和诸府将士都担忧他会因道路泥泞前行不易苛责于己,全未料到圣人毫不震怒,反倒亲自冒雨巡视诸营鼓舞士气,将士们不觉深为感动,待出得大斗拔谷,便欢声雷动,齐颂大隋圣人恩德广泽。
圣人捋着须髯,在赞颂声中自得微笑,天雨方晴,他身上赭袍微湿,一阵风吹来,稍有些寒凉,他转过头向身边的爱女笑问:“喆儿冷吗?”杨喆紧裹着大红色的缎面斗篷,鼻尖微红,却仰起头回答:“父皇不冷,儿臣也不冷。”圣人哈哈大笑,伸臂将杨喆从胭脂马上抱起放到自己身前,杨喆惊叫了一声,接着便格格笑起来,适意地靠在父亲宽阔温暖的胸膛上,圣人笑声未止,一手揽住爱女纤细身躯,另一手挥起马鞭,在空中拉出道利响,御马紫骝嘶了一声,顺着主人之意,四蹄生风向前疾驰。文武、卫士们立即打马追随。
紫骝向前奔跑了一段,又一声长嘶停住步子,杨喆在圣人怀中坐直身子,手指着前方惊呼一声:“父皇,那些都是哪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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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吐谷浑思头参拜大隋圣人莫缘可汗。”作贵人打扮的吐谷浑人跪在泥泞里,低低伏下身子直到额头碰上叠放在身前的双手,同时用一种别扭滑稽的声调大声说话。
圣人“唔”了一声,抬一抬马鞭令那吐谷浑人起身。他放眼向前望去,无数的胡人、马匹、牛羊、骆驼混杂聚集在一起,名叫“吐谷浑思头”的吐谷浑贵人站起后转身大声呵斥,胡人们便纷乱地向地上泥泞跪去。
“圣人,吐谷浑伏允领数十骑逃遁,这请降的思头是吐谷浑部的仙头王。”右翊卫将军李琼难捺心头激动地向圣人禀报。
“哦。”圣人微微颌首,又捋一把须髯,“可知道吐谷浑伏允逃往何处?”
“贼酋向青海逃去。安德王殿下、许国公和左光禄大夫已领兵追赶过去。殿下令燕山公与臣看管这些归降的胡人,将他们领至御驾之前。”
“如此甚好。”圣人向左右吩咐:“遣人传诏安德王许国公,除恶务尽。”
“陛下,不如就由臣去。”李琼转到圣人御马前跪下拱手。他连日来未得战功,有些性急。圣人看他一眼,笑道:“朕知李卿急欲得功。朕岂能阻拦,李卿这便可领兵前去。”
李琼得旨,喜孜孜领着所部追赶先去诸人。领兵在后押阵的罗成这时率着锐锋军卫士赶来觐见圣人,擦身而过时两人相对一拱手,李琼一刻不停又向前去,罗成却立马看了他背影一会,才继续前行,至圣人驾前下马参拜。
圣人亦令他平身,而后端详一下他全身上下,笑道:“小爱卿追击吐谷浑伏允,功劳不小。”
“蒙圣人洪福。”罗成眨一眨眼睛回答,而后便听见安吉公主叫自己名字:“罗成。和吐谷浑人打,你怕不怕?”
“不怕。”罗成将目光转到安吉公主面上,杨喆的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倒也十分可爱。
“罗小爱卿将门虎子,哪里似你这等女娃儿?”圣人有些好笑地在爱女身上轻拍了两下,出言轻斥她方才的不当询问。杨喆撅一撅嘴,道:“他年纪还没我大呢。”说着又向罗成问:“都说胡人有许多珍宝,你瞧见了没?”罗成尚不及答言,圣人又露出一丝愠怒神色:“喆儿,怎能这般向罗小爱卿索要物事?”
杨喆回身看一眼圣人,圣人那愠怒神色一闪即逝,面上眼中尽是欣悦之情,她便不怕,冲着父亲撒娇:“他还欠着我一红一白两张狐皮呢!”
“臣虽未得狐皮,却有几样珍物要献于圣人……”罗成话音未落,见杨喆微微嘟起嘴来,即刻在话尾后更加几个字:“……与公主。”杨喆欢喜起来,不肯再在马背上坐着,圣人只得令随侍刀人将她抱下,罗成此时回身从宇文拓手中接过一只长长锦匣,杨喆令刀人将自己抱上前去,亲自揭开锦匣上盖,瞧见里面放着一柄金刀,刀柄刀鞘上镶嵌着诸般明珠宝石,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熠熠生光,眩人眼目,她惊讶了一声,却并不十分欢喜,伸出手指在金刀冰冷外鞘上轻轻摸了一摸,抬起眼看罗成:“就这样么?”
“这是献于圣人的。”罗成回答,待承衣接过锦匣送于圣人观看后他又取来另一只锦匣送到杨喆面前,这只匣子内锦袱上放着一整套吐谷浑女子的饰物,足金翠玉,做工精美,还有一只小小玉兔,由整块白玉琢成,通体除双目处天生两个鲜红瑕点外再无一丝杂色,杨喆一看就拿到手里,一边把玩一边回头笑嘻嘻朝圣人道:“父皇,儿臣今日得的利是比父皇得的还多。”她说得洋洋得意,引惹得诸位王公都微笑起来。随即她便令尚衣局制成吐谷浑装束,按吐谷浑女子一般打扮起来,往圣人、皇后面前炫耀,圣人也觉得她如此装扮较往常更好,本要由她作此胡族装束,乐平长公主在大斗拔谷所受的风寒却突地沉重起来,待得到了张掖郡城内歇下,已是瘦得脱了形,连说话气力都没有,不久便薨逝了。圣人、皇后都很是哀戚,膳食无心,杨喆便也只好换上素服,陪着父皇母后在姑母灵前垂泪。幸有安德王雄、许国公宇文述、银青光禄大夫刘权等人大败吐谷浑伏允,引领伊吾吐屯设献上西域数千里方圆土地,又有高昌王麴伯雅亲来张掖朝觐大隋天子,一连两件偌大的喜事才令圣人稍敛戚容,下旨于工部尚书宇文恺构建的观风行殿内宴请麴伯雅与吐屯设两人。
观风行殿上乐工们演起九部乐,又在殿上扮起鱼龙曼延之戏,麴伯雅与吐屯设二人从未聆听过如此妙音,更未见过如此神妙技艺,在席上赞不绝口,言语间满是对中原的艳羡之意,圣人也十分得意,又欲与民同乐,于是下旨,自开皇年间以来流配之人都放归乡里,与家人团聚。此后又在河西盘桓数月,才起驾回转大兴。在京外各郡、道驻守的王公文武便一如奉诏随驾时一般,奉了诏令,率部属回各自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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