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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阳酒楼并非赏湖之地,却是人人皆知的品酒之所,岳阳酒楼的湘酒香飘十里,亦被人们称作“香酒”,路过之人无不因这香而踏入酒楼品尝一番。
朱濂之向来都是懂得享受之人,此行来岳阳本就是游山玩水,冥火教之事对他来说不过是顺带而已。
早早拉着黄泉入了岳阳酒楼,挑了有屏风相隔的雅座坐下,点了美味可口的点心跟小菜,朱濂之一脸悠闲瞅着黄泉,勾起唇角说道,“可惜我睡得太久,不然定要你带我去凑凑热闹。”他一身淡雅白袍,外头罩了层轻软的织锦宽袖短衣,整个人看上去清淡异常,眉梢眼角带着十足的慵懒之意。
黄泉注视他带着笑意的眼,却摇起了头淡淡说道,“若是场面太过混乱我定会将你先带走,以免出了差错。”
朱濂之轻笑,他便知黄泉会这么回答,亦不置可否,只抬手替黄泉斟了一杯酒说道,“听说这里的酒入口极为香甜,不知是不是真的,你尝尝?”
黄泉端起杯子来轻啜一口,便觉一股醇香渗入喉间,酒味浓厚,确是好酒。
“如何?”朱濂之问。
“不错。”黄泉回答。
“你也说不错看来的确不错了。”朱濂之这时喃喃道,却并未给自己也斟上一杯。
黄泉看着他不语,握杯的手紧了一紧。
之前不让朱濂之喝酒,是因他才苏醒不久,身子尚很虚弱,可现在他不喝酒,是因为一喝酒竟会引发一直压制体内的凝魄之毒,虽然自己可以再用内力替他压制,可朱濂之不喜欢他为了这样的原因而浪费了内力,因此便不再沾一口酒。
“你——”黄泉只说了一个字,朱濂之的长指却覆上了他的唇,便见他一脸淡笑说道,“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想若这里的酒真的好喝,回京城的时候可以带一点给皇上尝尝。”
皇宫里虽也不缺美酒,可毕竟不是样样都有,朱濂之对这些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黄泉不语,只微微敛了敛眸。
朱濂之这时收回置于黄泉唇上的手指笑道,“我本来酒也不喝多,喝多了会更嗜睡。”
黄泉放下酒杯,端详朱濂之的脸容说道,“最近你睡眠的时间稍稍减少了一些,似乎是连庄主的药见效的缘故。”
“你不用瞒我,你为我试过的那些药也掺杂在其中,是吗?”朱濂之问他道。
黄泉默认,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连庄主在你熟睡之时曾经来找过我,因为我最清楚你的情况。”
“青曜真是个有心人,只不过他的武功……”朱濂之说着微微叹息,黄泉却是摇头,他知道朱濂之的意思,可是要想恢复连青曜的武功已是不太可能的了。
“幸好有阴天慕在,想来就算青曜赶他走恐怕他也不会走远的。”朱濂之说着不由勾起了唇角,便又道,“他们的关系,我想绝不仅仅只是师徒那么简单……阴天慕对他的感情早已超出了不该有的范围,却不知青曜何时才会接受……若你是他,你会怎么做?”
黄泉微微一怔,他不料朱濂之会这么问他,想了想之后才道,“我若是他,你却不是阴天慕。”
朱濂之不由笑了起来,说道,“世上人跟人都不尽相同,偏偏让我遇到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情形么?”
黄泉点头。
“第一次也许只是偶然,但是第二次我绝不会忘记,可我却并不想在那样的情形之下见面,只是从那时起我便对你产生了好奇。”朱濂之注视他的双眸缓缓说道,“我想若是我不死,我们一定还会再见到。”
黄泉看着他,眼前之人的双眼与他小时候的重迭,一样黑得深邃,一样带着疲惫,也许现在的朱濂之还多了那股漫不经心,只他却没能在再次见到之时一眼分辨出来。
“在露华亭,难道你已知道来的人是我?”黄泉不禁问了。
朱濂之微笑着摇头,“你把我想得太厉害了,只不过每次见你,我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慢慢的让我在叶卿身上找到了而已。”
黄泉凝视他不语。
朱濂之了然地笑了,说道,“若非你早当我死了,恐怕也会跟我一样有这种感觉的。”
黄泉不禁叹息了,他当然有过那种感觉,最明显的时候便是在那个充满血腥味道的小屋里,可已是太晚了。那时的他从不会觉得世上竟会有一个人让他那么心折,那么心疼。“王爷……”忍不住唤他,除了用“你”之外,他已很久没有这样称呼他了。
“叫我的名字,黄泉……”朱濂之看着他的双眼轻轻低喃,“叫我的名字……”
“濂……”声音里带着叹息,像微风轻拂过般的温柔,他虽从未这样唤过他,可此时却如此自然,仿佛生来便已是这样唤他了。
午饭的时辰一到酒楼自然就闹腾了起来,人来人往,看得出这家酒楼生意很是兴隆,高朋满座皆是侃侃而谈,而人们谈论得最多的,便是昨日的岳阳大会了。
“冥火教可是湘江一带的大教派了,若说那个贺圣朝可是大名鼎鼎的江湖人物,他武功绝顶,焦火掌举世无双,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屏风外能听到一名男子浑厚的嗓音盖过了大多数人的声音正这么说着。
“既然那位什么教主被你说的那么厉害,怎么还会被人囚禁了三个月之久?”这时又一个声音冒了出来,听起来怎么都有种嗤之以鼻的味道。
“再厉害的人也难以防备自己最亲近的人,更何况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可我还是不得不佩服林掬儿,她竟然能将所有事都想办法嫁祸在右护法的身上,要不是昨日右护法出现的及时,恐怕这教主之位就要易人了。”
“林掬儿的紫霞神功已经练到了第九层,昨日那么多人也没能拦住她,再加上她手中有号令全教的烽火令,本来已是稳坐教主之位了。”
“但她还是败了,所以也无需佩服太多。”
“我倒听说这件事是因为有人插手她才会落败。”
“是啊,我记得当初右护法秦瑟追着林掬儿到了湘北一带,还重伤了林掬儿,似乎是被人救了下来,可却不知那人是谁。”
屏风外面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可朱濂之却听得有些厌烦起来,懒懒闭了闭眼,随意捡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怎么了?”黄泉看着他,他始终觉得他很容易疲惫,身体怎么也好不了,成了自己最大的一块心病。
“我们去无想寺。”朱濂之开口,比起这些无聊的江湖事,他更喜欢过问黄泉的事。
“今天去时辰恐怕有些不妥。”黄泉道。
“怎么?怕我半途睡去?”朱濂之抬眉笑着问他。
黄泉看着他半响,便道,“我去找辆宽敞的马车。”
朱濂之点了点头,黄泉起身走出了屏风。
朱濂之跟着站了起来,掏出了银子扔在桌上也走了出去。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林掬儿人称‘千变天女’,手上‘十字钉绣’功夫不凡,虽然不算美若天仙却也生得少有姿色,而且她心智聪敏,难怪会被冥火教教主看中。”中间的一桌上有一个身穿青衣的青年半跨上长凳,一手拍着桌子说道。
黄泉闻言不觉回眸看向朱濂之,见朱濂之姿态雍容缓步走来,一身风采无与伦比,那双眸一对上他的眼,便笑了起来。
不由想起了他们之间的一段对话来:
“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以来都一样。”

“哦,那王爷你呢?”
“若那人让我心动,我自然也是逃不过的。”
“是么……看来王爷也是一样。”
“我想只要是有心之人,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那时他毫不在意地笑,却不知早已落入了那个人的圈套。
原来他的真心便是一个圈套。
黄泉微微扬了扬嘴唇,弧度不大,隐隐约约的,眼里只有朱濂之一个人。
男人之间的感情很难说,像是荆云长跟唐陵,像是连青曜跟阴天慕,而朱濂之对于他来讲,除了特别还是特别。
不似凝眉跟朱红御之间的卿卿我我,却是绝对的在意。
朱濂之也是淡淡的笑,一脸自在,却也真。
讨论还在继续,黄泉先一步下了酒楼。
“……对了,昨日我似乎看见了右护法也会那个紫霞神功,为什么冥火教教主现在又不怀疑他了?”青年身边又一名儒生模样的男子忽地开口问道。
“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可就是因为右护法会紫霞神功才会被冥火教教主认定是叛教偷盗秘籍之人吧?”
“秦瑟曾被老教主相救,所以传授过他紫霞神功,却不巧被林掬儿所知利用了。”蓦然间有一个慵懒低沉的声音回答了这些人的疑问。
声音来自青年身后,青年自然回首,便见到一名神态尊贵器宇不凡的男子负手淡笑。
“哦?这位兄台是如何知晓此事的?”有人问了。
朱濂之看着那人淡淡道,“我知道这些没什么奇怪,江湖上少有我不知道的事。”
他说得极为轻巧,本来这样的话说出来并不容易让人相信,可朱濂之眸光之中慑人光华轻易能见,不知怎么的,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似乎就是事实一样,竟也无人置疑。
一直埋首喝酒的一名大汉听到这样的话不由抬起了头,在见到那个瘦削的身影时微微怔了怔,复又垂首。
“那么就是说你也知晓在湘北一带是谁救了林掬儿吧?”又有人问了。
“……嗯。”朱濂之佯作沉吟,然后开口说道,“据我所知救人的是一个很神秘的人物。”
“谁?”众人见他也是一副故作神秘的样子不由都瞪大了双眼问着。
朱濂之勾起了唇瓣,微微笑着吐出两个字,“九、爷。”
“九爷?就是那个虽不算江湖人却对江湖事都了若指掌的九爷?”
“正是。”
“九爷为什么会救了林掬儿?”
朱濂之继续笑,“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他。”
“也是。”众人纷纷点头。
“我们该走了。”黄泉这时已命人备好了马车重又回到酒楼,在朱濂之身后低低出声道。
朱濂之回眸看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却在回头前瞥了一眼埋首桌上那名不甚起眼的大汉。
“这位兄台要走?”江湖八卦听得正来劲的这些人自然不想让朱濂之就这么走了。
朱濂之怎会不明白,眼珠一转便改了语气说道,“本官还有要事要办,自然该走了。”
乍一听这“本官”二字众人皆是一愣,便听朱濂之低沉出声又道,“来人,把人犯给我抓起来。”
他说“来人”的时候果然就出现了两名黑衣人,转眼间就来到了那名大汉的桌前。
“给我带走。”朱濂之面色阴沉,一脸肃穆道。
“是,大人。”黑衣人微一垂首就架起了那名大汉,说也奇怪,那名大汉像是喝醉了似的任人架着就走,丝毫都没有反抗。
这时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便服私访民间的官员,难怪一身的贵气,谈吐举止都是那么优雅不凡。
当然不会再有人敢阻止朱濂之离去。
押着大汉入了马车,黑衣人便退了下去。
朱濂之懒懒靠坐在窗边忽然笑了起来,他看着那名大汉说道,“王风,你不是想见我么?怎么还在装醉?”
原来这名大汉不是别人,正是在乾坤令一事上出手救过朱濂之的青城派被逐弟子王风。
王风这时便睁了眼,眼前是一张笑意如絮的脸,正是久违了却一直想见的人,他说得没错,他一直想再见到他。
“……九爷。”声音讷讷的,王风看着他却说不出一句问候的话来。
朱濂之微笑,“你去过阴阳山庄了?是青曜告诉你我在岳阳的?”
王风点头,过了片刻才开口问道,“九爷身体无恙么?”
朱濂之摇头笑着反问道,“你看我现在像是有什么病痛的人么?”
王风静静注视他,虽觉得他一身清淡,精神却是不错的,只眉宇间那抹疲倦仍在,整个人看上去慵懒异常,却又是说不出的闲适淡然。
“王风一直担心九爷的身体,现在见到九爷无恙便放心了。”那次的伤乏他都看在眼里,要完全恢复确实已不太可能。
“早就不碍事了。”朱濂之道。
黄泉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看他一眼,却没说话。
“适才九爷扮作官员着实吓了王风一跳,虽然是因为收到九爷的口讯来到这岳阳酒楼,却并未想到真的能在这里见到九爷你。”王风自从救了朱濂之之后一直独自游荡江湖,朱濂之为了答谢他相救之恩便将李师师的画一并塞了他好多,之中也有他的注解,并让红衣替他解读了一些大概,自此之后王风的武功的确进步了不少,比起在青城派的时候不知要好上几百倍。再来朱濂之担心青城派的人会找王风麻烦一直都留意他的去向,所以当然也清楚王风为了找他去了阴阳山庄之事。
“我们去得早,本来想听听昨日岳阳大会上有些什么热闹,不过似乎也没多少新鲜之处,便不想留下了,然后趁着跟他们说话的时候看见了你,就顺便把你拉了下来。”朱濂之一脸促狭,他本就是个王爷,一身尊贵又岂是蒙得了人的,若他说自己是个“大人”那么大人的风范气度就一样都不会少,任谁都不会觉得怀疑。
王风不由笑了起来,说道,“昨日岳阳大会王风也在,去阴阳山庄的时候庄主就已告诉我了冥火教之事,我还以为九爷也会去那里。”
“我本来是打算去,不过一时睡过了头,他也没叫醒我。”朱濂之说着瞥了身旁的黄泉一眼笑了。
黄泉没响,只是看了看他。
王风这时也看了黄泉一眼,他知道这个人,虽然他没有带着面具,可归藏冢带走九爷的人就是他,后来一直照顾九爷的人也是他。
“那么九爷之后要去哪里?”王风这时又问道。
“我们还有一个地方要去。”朱濂之没说详细,只是简单说了一句,然后又对王风说道,“你可以给红衣带个消息,就说我们三日之后启程回京,叫她把一切先收拾妥当,我们暂时不回枉生楼。”
“知道了。”王风答应道。
朱濂之微笑点头,转眼便瞅着黄泉说道,“你会随我回府吧?”
黄泉点头。
“对了。”朱濂之这时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对王风说道,“洞庭湖上听说前几日闹鬼的缘故几乎已没有什么船只,你去看看有没有一个书生被困在一艘小船上。”
王风虽然不解,却也点头道,“我会去的。”
“有空去找红衣,她会带你来我府里坐坐的。”朱濂之如轻风一般淡然笑说道。
王风再一次凝视朱濂之的眼眸,只觉得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耀眼,眼底的笑意尤其撩人心魄。他不由别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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