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格 萨 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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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我觉得时间停住了。一直到二十一世纪以后,从一个叫阿来的作家的一本书中,我才知道,骨头二字对藏族人是多么重要,等同于我们汉人的鲜血,都是要命的玩意儿啊!
我看见舅舅的汗水住眉心中的“川”字汇合,他可是早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人啊!但班德鲁的生命不一样。我和三哥都是舅舅收养的。但只有班德鲁是在我舅舅身边长大的。就算是亲生的大哥二哥,以及号称唯一的宝贝女儿的我也是在家乡被舅妈带大。因为班德鲁是舅舅战友的遗腹子,他母亲也死于难产。舅舅自从收养了班德鲁,就一直是又当爹,又当妈的地照顾他,培养他。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需要,舅舅会毫不犹豫地替班德鲁去死。以至于有人甚至说,班德鲁根本不是什么遗孤,而是我舅舅的私生子。
昂日活佛有力地抓住班德鲁的手腕:“不能流动的血液不能算血液,不能站立的骨头也算不得骨头!”他从班德鲁掌心里掏出匕首,弯下腰替他重新插回了靴子。舅舅的手也从腰间滑下来。
昂日活佛走到林登城面前,看着他怀里抱的我对班德鲁说道:“这孩子会让你的头发变黑,当你的头发再次变白的时候,你会历经千难找到我,那时候你才会懂得如何把骨头给我。”说完,活佛从脖子上解下一要红绳,红绳上有个紫檀木雕刻的佛,小孩姆指般大小。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我看到班德鲁、多吉和次仁艳羡的眼神,就欣然接受了。
昂日活佛朝天空伸出左臂,上面戴着厚厚的棉袖筒,一只褐色的神鹰落了下来。昂日活佛走到舅舅跟前说:“不知道你是有福的人呢,还是无福的人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机缘落到你身上。你的养子养女的以后都有他们的造化,随缘吧!听说你还有两个优秀的亲子,相信有缘我还是能见到他们的。”
舅舅立即表示学校一放寒假就让两个孩子亲自过来拜访活佛。但昂日却说他要走了,向西游历,去传唱《格萨尔》。舅舅劝他不要出去,因为在其它地方未必能允许他象在这里这样自由。因为那时《格萨尔》被定为封建余毒,不让传唱的。但舅舅和这一区的区长索朗都是尊重传统文化的人,所以这里的《格萨尔》还能被保存。
昂日活佛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关禁得住人心。《格萨尔》即使不被允许传唱,也会象血液一样在藏族人的心中流淌。越是艰难的雪山越是有美好的风光,传扬《格萨尔》的人,不必去理会无谓的阻扰。
舅舅说:“你是这里唯一的活佛,这里的人民需要你的保护。”
昂日活佛就说这里可以由舅舅和索朗区长保护,他相信回来的时候这里已是红火的乐土。
舅舅知道苦劝无宜,只好说道:“你难道就这么放心我这个汉人。”
昂日活佛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还真是有点高看你呢!你怎么跟小孩子一样的见识。到了宽阔的草原上就要有宽阔的心胸来明白人间的道理。你要知道,草虽生长得凌乱,风来时却倒向一边;高空的星星虽然分散,却是同升同逝在蓝天。”
昂日活佛说完就起身走了,左肩落着神鹰,右手摇着传经筒,刷刷的声音顺着风飘到我们的耳际。太阳从东边升起,他向西行,太阳却把他前方的道路越照越明亮。
“有些事还是停下来的好——”昂日活佛最后一句话象梦呤般沉闷,我看见舅舅的眉头紧锁,我却在林登城的背上睡去。
回到部队宿舍,平措老奶奶早就抱着新鲜的羊**等在舅舅的门口:“尊贵的长官啦!原谅罪过的孩子不知事呀!”平措老奶奶年轻时跟随丈夫到汉地做过生意,能说听着不太利索的汉语。她对我们还好,唯唯对穿制服的军人不自在,所以话里有时候带点酸刺。
舅舅装着生气的样子说:“平措老奶奶,下次你丢羊了去找尊贵的长官吧!这里可只有人民子弟兵。”说完打开门把大家都让了进去。

舅舅把我放在沙发上,平措老奶奶把装羊奶的罐子递给我。我等不及班德鲁找来碗,抱着罐子直接喝起来。平措老奶奶摸着我小脚上的血痂心疼了:“我们的小姑娘招了多少罪哟!”
平措老奶奶转身对次仁吼道:“这都是你干的好事!回去了让你爸爸把你掉起来抽一顿饱的就好了。”
这时候班德鲁拿来了碗,我却已经喝饱了。班德鲁手上不知道哪里找来一要吸管,把我喝剩下的奶吸在管子时喂白芳。我有劲儿了,自然活欢起来:“那次仁哥哥就不回去算了,不回去就不用挨打了。”
一屋子人笑了起来,都夸我仁义,我也挺得意的。平措老奶奶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把宝宝扔了,因为她带着班德鲁跟你们打架。”
平措老奶奶一说,唬得我跟班德鲁不轻。果然舅舅走过来板着脸问我们两个:“是不是真的!”舅舅的声音不大,但那严厉劲儿吓得我和班德鲁一声都不敢吭。刚刚活乏一点的我,立即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虚弱的耗子。要知道,跟地方小孩子打架,是“重罪”。
“我说昨天小姑娘丢了我没见你这么急,听着小马驹子打个架就上了天,”平措老奶奶又不满意了:“我也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是因为我们这几个不懂事的孩子笑话班得鲁的白头发呢!
无知的孩子呀!不知道世界多大,看到与自己不一样的就立即觉得别人不如自己。殊不知人没有鹰的翅膀不能飞翔,没有鱼的神鳞无法在水里畅游。人来到世间只配得到很少的一点,别人这样比你少,必然那样比你多呢!”平措老***话说得次仁低下了头。
“昂日活佛给了我个这个。”我拉出脖子上的佛坠扯开话题。
平措老奶奶把佛坠捧在掌心:“这尊佛跟了昂日半辈子呢!小姑姑啊!这是了不起的福祉呀!”我们告诉她活佛西行游历去了,说要传唱《萨格尔》。平措老奶奶说这是件了不起的事,又说我们应该拉着活佛唱一段的,他可是个巴仲。
我们不知道什么是巴仲。平措老奶奶就告诉我们,只要是藏族人都知道《萨格尔》,其中的历史和歌谣有许多,艺人们到处说唱使其在藏人中广为流传。巴仲是神授的艺人,他们幼年因奇怪的梦得到神的启示和训教而会唱《萨格尔》。还有一种艺人叫退仲,他们是闻而知之的艺人,是指那种通过听别人说或者是诵读史诗刻本便具备说唱能力的人。
舅舅早就看我们谈得欢去上班了,没人管我们就更放肆了。我们听平措老奶奶说她会唱一些里面的歌谣,就非缠着要听。老奶奶兴致来了,开口就唱:
“你们若不认识我,
佛陀空行是我前世;
富庶安乐的龙宫,
是我今世投生地;
龙王邹纳是我父,
三女之中我最小;
梅朵娜泽是我名,
献给了祖师莲花生,
转赐给郭部然洛家,
说不是终身是暂寄。
郭部发生事变时,
部落不知去何地。
我只顾追赶这乳牛,
远离部落到这里。
若是神佛指引求慈悲,
若是魔鬼所引也难躲避。
古人早有谚语道:
父母、配偶和住处,
三者都是前世命中定;
苦乐、祸福和财富,
命运的图画早画成。
现在我只要回龙界,
来到此地不由我自己。
我未死之时跟着乳牛走,
我死之后也要为众生办好事。”
平措老奶奶告诉我这是萨格尔的母亲龙女唱的一段歌谣。我们这此小孩子一听更不得了,就是汉人也知道龙女是很了不起的,于是又缠着老奶奶没完没了地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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