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永遠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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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白煦睡不著,下個月便是這個身體十六歲生日。最近師父似乎加緊了自己和小曦的訓練,白日裏讓自己疲於應付,根本沒有力氣多想。
正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耳畔聽見女子的腳步聲,仔細辨認一下,遂放鬆了下來,知道來人是依蘭。
依蘭在那日之後便懂事得不再提及當日的事情,夜裏更是不再輕易踏入白煦的屋子,平日裏仍舊盡心服侍白煦,反倒讓白煦覺得十分愧疚。
依蘭來到門前卻不進來,只是在門口徘徊。白煦等了一會兒,見她既不肯離去也不肯上前,只得開口喚道:“依蘭,你在門口做什麼?進來吧。”
依蘭推門進來,白煦早已起身穿好衣物,他知依蘭此刻前來自是有話要與自己說,便倒了兩杯茶水放在桌上,自己也順勢端起一杯坐下細品。
水雖是冷的,可茶葉卻是一等一的好茶,冷飲也別有一番風味。
依蘭似有難言之隱,有些吞吞吐吐,白煦專心喝茶,也不崔問。最後還是依蘭憋不住,開口道:“少爺就不好奇麼?”
白煦眨眨眼睛,笑道:“好奇啊,怎麼會不好奇。只要依蘭肯說,在下自然洗耳恭聽。”
依蘭癟癟嘴,埋怨道:“大少爺就知道取笑依蘭,枉費人家一片好心。”
白煦連忙笑著連連賠禮,依蘭自然也不是真抱怨,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少爺十六歲生辰快到了,不知有何打算?”
白煦有些摸不著頭腦,“還能有什麼打算?不過是個生辰而已。”
依蘭笑他不自知,“大少爺從來不關心府裏的事情,一心只掛念二少爺,我們這下做下人的都說二少爺真是好福氣,只是當心……”
“當心什麼?”白煦見依蘭欲言又止,忍不住開口。
依蘭咬咬櫻唇,似下了很大決心,“當心背後著了人家的道兒!”
白煦皺眉,不願接話。
依蘭見他不肯多問,乾脆直接挑明瞭說:“哥哥得疼愛弟弟本是應當,可這裏畢竟是逆天府,比不得尋常百姓人家,少爺你把人家當兄弟,保不準人家正在暗地裏磨刀子。”
“依蘭!”白煦喝住有些說得肆無忌憚的依蘭,不願再多做糾纏。
依蘭噘起紅唇,杏目含淚,無限委屈。白煦微歎口氣,也不作聲。
半晌,依蘭賭氣道:“照理說我們這些做下人的說這些自是不該,依蘭斗膽也是覺得大少爺待我們極好,不願看你被人算計了,既然大少爺自己都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兒,奴婢這麼做,倒像是在挑撥離間了!”
說罷轉身便往外走,到了門口,還是忍不住停了一停,轉頭道:“少爺你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只怕也忘了府裏的規矩,府裏向來不留無用之人,你,和二少爺,只能有一個留下來。”
最後一句話終於成功的引起了白煦的注意,來不及細問依蘭已經飄然離去,留下一臉鬱悶的白煦,心想自己平日裏是不是太寵他們了,一個兩個脾氣比自己的都大。
◆◆◆
依蘭離去後,白煦心裏煩悶,無法入睡,索性披衣下床,在院裏溜達,不知不覺走到了白曦平日居住的院子。此刻已是子夜,而院裏刀劍破空之聲仍是不絕於耳,看得出某人最近是下了苦工在習武。
月下白曦身影矯健,如鷹擊長空,鳳翔九天,姿態翩然,卻處處暗藏殺機,招招都是致命一擊,都是典型的影子師父作風。
看了一陣,不禁有些技癢,趁著白曦武得渾然忘我的時候,飄然來到白曦身後,白曦頭也不回,只突然將手腕挽了個方向,手中的劍便從下方斜挑上來,不偏不倚,正對著身後白煦的心窩。
白煦微微一笑,不退反進,貼身而上,同時伸出右手,只一夾便將白曦的劍鋒夾在無名指與中指之間。白曦拔劍不得,左手做了個破勢,朝白煦攻來!
白煦右手握劍,左手順勢在白曦手肘後麻**處一點,趁著他身行一滯的瞬間,單手捏住了白曦手腕脈門——
出招只在電光火石之間。
卻是勝負已分!
白曦被白煦制住,後背緊緊貼著哥哥的胸膛,不知是緊張還是什麼別的原因,居然一動不動,就這樣僵持在那裏。
白煦緩緩鬆手,卻並未退後,而是手往前帶,一手壓住弟弟的肩膀,一手扶住弟弟握兵器的手臂,附在弟弟耳邊輕道:
“聽好了,小曦。”頓了一下,“劍,應該是這樣舞的。”
說著輕輕帶動白曦的手臂,讓劍尖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由上而下,再收回腰側,自下而上揮出,簡潔沒有一絲多餘動作,卻是優美溫潤,沒有絲毫殺氣。
舞吧,白煦稍稍退後幾步,站在月光下,微笑。
白曦回過頭來,沉默。
良久,白曦臉上終於恢復了已往的神情,只是帶著些許不甘,“不管我怎麼練,也始終追不上哥哥!”似在埋怨,又似驕傲。
白煦習慣性的摸摸弟弟的頭,笑嘻嘻的說:“小曦別胡說,哥哥再怎麼說也比你多吃三年飯不是?況且哥哥在小曦這個年紀的時候,可絕對比不上小曦的!”
“真的?”白曦睜大了眼睛,急於求證。
“當然是真的,”白煦看著弟弟日漸成熟的面孔,“哥哥什麼時候騙過你?”
白曦低下頭,悶悶不樂,白煦不禁好奇道:“小曦這麼想變強嗎?”
白曦猛得抬起頭來,重重點下。
白煦歎了口氣,小曦性格倔強,這個從小他就知道,嚴格來說,人的性格和他童年的遭遇有很大關係。小曦應該屬於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因此總是嚴格要求自己,力求做到最好,也許他想證明,自己並不是可有可無的那一個。

“小曦長大了想做什麼呢?”白煦忍不住關心起來。
本以為小曦會說出什麼成為武林第一高手一類的豪言壯語來,誰知,小曦斬釘截鐵地抬頭說道:“我長大了要一輩子和哥哥在一起!”
“一輩子?”白煦樂了,懷疑這孩子知道一輩子有多長麼。於是起了逗逗他的念頭,故意皺著眉頭苦惱道:“小曦知道一輩子有多長?”
“一輩子就是永遠!”白曦毫不猶豫。
“可是永遠又有多遠?”白煦繼續苦惱。
“永遠就是……”白曦腦子有點用不過來,舌頭開始打結。
“哈哈哈……”白煦開心極了,發現欺負小曦是自己最開心的事情。看小曦憋得通紅的臉,比什麼都快樂。
“哥哥~”白曦終於發現自己又被哥哥捉弄了,惱羞成怒地扔了劍,一把將白煦抱住,可惜他人比白煦矮上一個頭,這樣簡直就像投懷送抱一般。
白煦自是來者不拒,一個熊抱將弟弟摟在懷裏,心裏感歎,小曦幾日不‘抱’,又長高不少,照這勢頭下去,再等兩年就是他來抱我了,現在當然是能抱就抱了。
白曦將頭悶在哥哥胸口,悶悶道:“哥哥好久不來找小曦了……小曦還以為哥哥不要我了……”
白煦拍拍懷裏的腦袋:“在胡思亂想什麼?明明是你每日忙著練功不理睬哥哥,怎麼反倒怪起哥哥來啦?”
白曦悶著頭不肯說話,卻賴在白煦身上死都不願離去。
白煦想著這孩子小小年紀卻比普通孩子成熟,心裏不是滋味,童年失去的東西,不是旁人可以輕易彌補的,小曦……
“小曦,你長大了總不能一輩子呆在這裏吧?”白煦不想在掩飾天平,直接了當地開口。
白曦抬起頭望向哥哥,異常堅定地說道:“以後哥哥在哪裡,小曦就去哪裡,一輩子不要和哥哥分開!”
白煦呆了一下,看著乖巧漂亮的弟弟,笑著歎了口氣,只覺得這句承諾分外沉重。
◆◆◆
白曦回到屋裏,依人連忙地上毛巾茶水,在一旁侍侯著。白曦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結果布巾胡亂抹了抹臉,便又看著自己的右手發呆。
依人將一切都看在眼裏,問道:“大少爺方才來過了?”
白曦低低‘嗯’了一聲,嘴角勾起笑意。
依人有些猶豫,“少爺,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白曦抬頭,“姨娘,你怎麼又在我面前自稱奴婢。這些年來你用心照顧我,除了哥哥,你就是我最親的人,若是沒有你們,曦兒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依人略做沉思,“少爺,我與姐姐自小便在府中賣身為奴,也算服侍過兩代主人。不知少爺可曾知道,主上曾經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哦?”這倒讓白曦頗為驚訝,他自小在府主長大,卻從不知曉自己還有個名義上的‘伯父’。“那個人還有兄弟?怎麼沒聽說過?”自白曦懂事起,便從未稱呼‘那人’為‘父親’。
依人不安得看看窗外,壓低了聲音道:“府上知道這事的下人大多都不在了,姐姐也是因為誕下小少爺你才活了下來,我也是因為姐姐的庇護,再加上當時年紀尚小,才得以倖存。這些事,也是姐姐死前告訴我的。”
白曦一言不發,示意依蘭繼續說下去。
“兩位少爺自小一同習武一同長大,親如孿生兄弟,本是一件美事。誰料在大少爺十六歲生辰之當日,當時還只有十二歲的府主被自己的哥哥親手費了武功。”
白曦皺眉,“為了什麼?”
依蘭搖搖頭,“姐姐那時還只是府主房裏的掃地丫頭,也不知道當日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知道府主被抬回來時幾乎已經殘廢了,昏迷了足足兩日才清醒過來。”
“後來大少爺便接替了老府主的位置,府裏的下人趨炎附勢,將府主扔在屋裏不管他死活,姐姐不忍,留下來照顧主上,這一留,便是好多年……”
白曦點點頭,總算有些明白上一代發生了些什麼,不過最關鍵的問題是——
“後來呢?”
依人搖搖頭,“姐姐不肯多說,我也只知道主上在四年之後,十六歲生辰之時奪回了府主之位,我那時太小,是躲在姐姐房裏過了一夜。第二天,只看見府裏血流成河……”看得出依人說話的時候,仍是心有餘悸。
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白曦並不關心,他自小嘗盡人世冷暖,直到遇見死而復生的白煦,那些名義上的‘父親’、‘母親’對他來說,只是一個空洞的稱呼,遠遠比不上白煦,甚至依人在他心裏的分量。
依人見白曦無所謂的態度,反而沉不住氣了,“少爺,奴婢知道你同大少爺兄弟情深,只是奴婢擔心——”
“別說了!”白曦突然出聲喝住了依人,“哥哥不會傷害我的!”
“可是少爺——”
“我叫你別說了,你聽見沒有!?”
“少爺——防人之心……”依人不甘心。
“出去!”白曦毫無表情,“你是我姨娘,自小照顧我長大,這些話我不計較;若是我再聽見你說我哥哥壞話,休怪我無情!”
依人呆立良久,知道無妨說服白曦,只得暫時退下,留下白曦一人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院子暫時恢復了平靜,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看著在窗前發呆的弟弟,一直悄悄隱身於月羅樹上的白煦發出一聲歎息,幾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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