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子孙不肖难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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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下行,到了峨眉山脚下一个大镇子唤作梁栋镇。这时天色已晚,朱九璇打听到再行数里,还有一个石燕镇,却是人口稀少,行事很不方便,但峨眉大多是在那里买生活物资,只有大件的物品才出来买,所以这里虽是峨眉山脚,却难得看见峨嵋弟子。她想着今天再往山里去,一是不方便,二来走夜山路也危险,不如明天一早再进山,便先在梁栋镇找了个干净客店先住下了。
用过晚饭,朱九璇考虑怎么能联络到李明霞,不知道峨眉有没有家属接待处,自己冒充她的妹妹便好了。当然得掩饰的毫无破绽,若是引起那灭绝师太的怀疑,以她对明教的仇恨,不把自己活吃了才怪。正想着,却听门口有人喧哗,伸头看时,只见一个醉汉喝醉了酒,当街撒泼,闹得天翻地覆,她摇摇头,道:“到哪里都有死不要脸的酒鬼。”
话刚说完,只听那醉汉吼道:“天杀的朱老六,这么算计老子,害得我赔了家产不算,连老婆孩子也陪了进去,如今我家破人亡,也不活着了,我与你拼命去。你他妈的别跑,你怕不怕我啊?”说着哈哈大笑,接着又捶胸顿足,放声大哭。
朱九璇见他说的凶狠,却没半点行动,只是在街上撒泼打滚,吓唬小孩子,哪里像要报仇的样子,撇了撇嘴,暗道:瞧你那样子。也就趁着酒性说两句恨话,明天一清醒,还不是窝囊废一个,还打搅别人休息。正要关上窗户睡觉,只听脚步声想起,一个女子道:“哥哥,你别疯了,回家去吧。”
那醉汉哭道:“我哪还有家啊,连祖上的房子也卖了,老婆也卖了,孩子也卖了,如今我还有什么活路啊,我死去吧。你别管我了。”哭着哭着,又道:“都是你不好,若那天你不提前离开,怎么会让岭南三虎把我的镖劫走?丢了那支镖,我一辈子也赔不起,终于落的这个样子。都是你惦记什么师门不师门,你现在还来说什么风话,峨嵋派比你哥哥重要么?那你去峨眉吧,一辈子别算我们贝家的人。”
朱九璇听到峨嵋派三个字,连忙探出头去,只见醉汉指着一个少女破口大骂。那少女最多十六七岁,作劲装打扮,相貌还算清秀,这时被气得脸色苍白,道:“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武功不行,又不会经营,守不住家业,把妻儿都卖了,还有脸哭天抹泪,怨怪他人!你不想想当年父亲是怎样的威风来着?交到你手里,竟成了这个样子。你对得起父亲吗?我若不到峨眉学艺,你还怎么说,多半把我也卖了。你把嫂子和霄儿卖到哪里去了?我将他们赎出来,也不能跟你过活了,我们自寻一处地方吃口安生饭,你去找别人拼命去。”说着也不理他,自己回到客店里,把门关上了。那醉汉兀自咒骂不休,闹了半夜,自己去了。
朱九璇见那醉汉有些眼熟,仔细一想,记得当年盘那“仁智山庄”时见过一面,似乎就是那个贝老镖师的不孝子,经常走失镖的那个。似乎也曾听人说过,他武艺还过得去,只是为人鲁莽,最爱得罪人,在黑白道上名声都差,所以大家都不买他的面子,总劫他的镖。料想是终于维持不下去了,以至于连老婆孩子都卖了。听他说话,端的十分无耻,也活该他这个下场。正想着,灵机一动,心道:姓贝的峨嵋派弟子,莫非是贝锦仪?听说她与纪晓芙交好,心地也不错,不妨打听一下纪晓芙的消息,便是打听不着,请她帮忙联系一下李明霞,也是好的。
这时贝锦仪正在自己房间里生闷气,心道峨嵋派这次紧急召集弟子全部回去,那是前所未有的,就是以前师傅传授武功时,也多是只找几个心爱弟子回去,这一回必有天大的事。听有人说是师父要立下一任掌门,自己武艺资质十分平常,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倒也不必费心。只是这种门户之事,向来纷乱难缠,师父不理外事,都由着自己那些师姐争得头破血流,到时必有一场大乱,只希望不要牵扯自己。又想自己自入了峨眉,难得回家,如今好容易顺路探望,竟成了这个样子,哥哥不争气,闹得倾家荡产,自己如今连个退路也没有了。自己在峨嵋派只是练武,哪有什么收入,想赎出嫂子侄儿也是不行,何况资助兄长重整家业?若说向同门借钱,自己那些交好的,自家也都穷困,门中有钱的,大多苛吝,断不会借钱给自己。又想,若是纪师姐还在……
突然听得有人敲门,贝锦仪回过神来,推门出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布衣少女,其他再无旁人,不由奇怪,伸头左右看时,确实无人。那少女拉了拉她衣角,道:“姐姐,姐姐。”
贝锦仪奇道:“小妹妹,是你找我有事吗?”让她进到屋中,给她一杯水,道:“找我什么事啊?”
那少女自然是朱九璇了,她问道:“姐姐,你是峨嵋弟子吗?”
贝锦仪道:“是啊,你可以叫我贝姐姐。”
朱九璇道:“我有个事情想问贝姐姐。李明霞姐姐在峨眉山吗?”
贝锦仪道:“李明霞师姐啊?她最近似乎不在山上,我也有许久不回峨眉了,也不太清楚。不过明天师傅召集了所有弟子回山,她应当会在,就算不在,也会有消息,你找她有什么事么?”
朱九璇道:“我叫九璇,是明霞姐姐娘家六姨的小女儿。这一次本来是跟爹爹一起出来玩的,不想在前面走散了,找不到亲人,可回不去家了。我想先找到明霞姐姐,让她给家里捎信回去。还请贝姐姐帮我这个忙。”这个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是明教的接头之一,倒不是她随口编的。
贝锦仪心地本好,虽想这几日峨眉山上不太平,但她一个小女孩,多半也碍不了什么事,总不能将她弃之不管,便道:“若是这样,明天你跟我上峨眉去,你找到李师姐偷偷跟她说,只是不要乱跑,我师父不喜欢。”朱九璇点头答应了。
贝锦仪留她说些闲话,见她言语爽利,人又漂亮,心道:李明霞师姐人才平庸,在派中没半点出色的地方,连师父带同门姐妹没有注意她的,没想到她表妹这样伶俐。若是师父见了,必然喜欢。又想:说什么立下一任掌门,多半是谣传,不说师父现在春秋鼎盛,不至于着急,就是她在纪师姐走后平时流露出来的样子,也是对现在师姐妹没一个满意,多半还要收资质聪颖的小弟子,再行传授衣钵,说不定这个小妹妹有可能。
朱九璇见跟她聊熟了,便问道:“贝姐姐,有一个纪晓芙姐姐,是不是你们峨嵋派的呀?”
贝锦仪吃了一惊,道:“是啊,小妹妹你知道她?”
朱九璇道:“七年前见过一面呢,她还送我个镯子。”将手上银镯子亮给她看。
贝锦仪道:“若是如此,那么你可能是最后见过她的人了……她已经失踪八年了。”
朱九璇惊讶道:“怎么会?”原著里纪晓芙还有参加张三丰的百岁寿筵啊,现在应该还在峨眉山上的,难道又是自己的蝴蝶效应?
贝锦仪道:“是啊,那一年咱们得知了天鹰教王盘山之会的讯息后,师父便命我们师兄妹十六人下山,分头打探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晓芙师姐也在其中,她是向西去的,在川西大树堡还有消息传回来,但之后就没有踪影了。这一去就八年没有消息,师父不止一次派人打听查访,总没有任何痕迹。大家都说,她多半已经……唉,纪师姐多好的人啊,若是不失踪,师父那么爱重她,这次恐怕……”
话未说完,只听有人冷笑道:“你是在说纪晓芙?”“啪”的一声摔门响,一个女子走进来,也不打招呼,翻着一对三角眼,大剌剌坐在贝锦仪对面。

贝锦仪起身道:“丁师姐。”
朱九璇见那女子高挑个,皮肤微黄,长得其实还有几分模样,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毒手无盐丁敏君?
丁敏君盯着贝锦仪,又冷笑一声,道:“我劝你不要提她,提她师父不拨了你的皮?我都不好意思说,呸,峨嵋的败类,她现在早和魔教妖人混在一起啦。”
贝锦仪惊道:“你怎么知道?”
丁敏君道:“我亲眼看见的。你不信?那天我在陕西华山脚下,亲眼看见她和一个白袍子的妖人坐在一起,她一看就吃了酒,脸红红的,那个风骚样子,好看的很么?我虽然没细看,就给那妖人刺了一剑,受了些伤,但我向来眼里不揉沙子,若不是纪晓芙,就叫我瞎了这双眼睛。明天我就报告师父去,你说师父爱重她?哈哈,真是好笑了,你等着看明天师傅怎样震怒呢?”
贝锦仪先是一怒,忍气道:“丁师姐的眼睛一向最毒,大家都知道,同门姐妹们什么事情能瞒过你去?但是明天这么重大关头,你惹师父生气,有什么好处?难不成师父就这样把掌门给了你?师父可向来不喜欢同门之间不睦。你不如做两件更能讨欢心的事情。”
丁敏君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为了什么?不是为了我峨嵋派的门风?一个两个都勾搭妖人,我们峨嵋派的脸面还往哪里搁?至于师傅的欢心,嘿嘿,你知道明天召集大家是为了什么?我看师父还没告诉你吧?她老人家可是对我说得明明白白。哼,这些事情都不知道,我看要讨师父欢心的是你吧?”
贝锦仪道:“明天不是为了选下一任掌门的事情?又是什么秘密了?”
丁敏君哼了一声,冷笑道:“我说你不知道,你还傻乎乎蒙在鼓里,跟我这里装明白。事情虽然说跟掌门也有些关系,但是跟你想的完全两回事。不过,师傅也许根本就不让你参与,告诉你有什么用?”
贝锦仪虽然也想知道,但是不肯输口,却道:“你自己也不知道,不然怎么不说。”
丁敏君微微一笑,换了口气,突然道:“啊,我刚才看见一个醉鬼,正在外面撒泼,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贝锦仪心口一堵,说不出话来,转过头去,又听丁敏君道:“那醉鬼正在一家青楼前面哭,说他老婆在里面,哭得好心酸啊。你说说,他老婆怎么能在里面?”见贝锦仪站起来要出去,越发得意,起身拦住,道:“贝师妹,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能自己走呢?你不敬师姐,这不是乱了尊卑长幼吗?”
朱九璇见贝锦仪脸色涨红,伸手就要拔剑,连忙道:“贝姐姐,我刚才看见那喝醉酒的人自己回家去了。这个丁姐姐,一看就是好人,怎么会像那些烟花女子一样,老围在青楼门口转,还偷听人家说话呢?又不是等着来客人,怎么会那么关心?她一定还不知道青楼门口向哪边开呢。”
丁敏君大怒,伸手要打,强行忍住道:“这个小……小鬼哪里跑出来的?”
贝锦仪道:“这是李明霞师姐的妹妹,李师姐是咱们俗家的二师姐,丁师姐总得给点面子?”
丁敏君怒道:“胡说八道,我和李明霞……师姐一起住过两年,怎么不知道她有这么个妹妹?多半是骗子,哼,我瞧瞧她——”伸手去拽她。
贝锦仪轻轻架开她的手,道:“师姐一路辛苦,何不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说着,自己先领着朱九璇出门了。
两人出了客栈,贝锦仪默默不语,只是在路上细细寻找,却始终没看见那醉汉影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有何处可去,漫无目的找了一夜,到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放弃了。转过一条街,只见前面有一处黑顶漆门的大房子,门口挑了两盏红灯笼。贝锦仪脚步一顿,脸色一白,终于还是上前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俏丽小鬟满面笑容迎出门来,见到两人,脸色立刻沉了下去,道:“哪来跑出来的两个死小蹄子,到春香院来做什么,是不是钱不够花,也想做这门生意?可惜,模样还罢了,只是不够风情,还得多调教……”
贝锦仪怒斥一声,将长剑抽出一半,道:“你给我嘴里放干净些,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张雅的被骗卖来的女子?”
那小鬟见了刀剑,脸色吓得发白,颤声道:“张雅,我想想……好像是有,好像是……”话未说完,只见旁边一个角门打开,两个大汉抬着一个卷好的席筒出来,其中一个道:“真他妈晦气,刚收进来的娘们没过夜就死了,连累我这看门的也挨了一顿好骂,趁着晚上赶紧把这贱人埋了,否则明天查问起来又是一场麻烦。”两人骂骂咧咧走到镇子外的乱坟岗,刚要动手挖坑,只觉脑后一疼,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贝锦仪打倒两人,抢上前去掀开席子,只见果然是自己的嫂子张雅,胸口插了一把短刀,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朱九璇伸出手去,按了按尸体,道:“胸口还有暖气。”握住她身体,将内力一点点传过去。
贝锦仪喜道:“还有救吗?”连忙拿出师门伤药,放入她口中,无奈她已不能吞咽,药丸只在她嘴里含着,却不咽下。朱九璇道:“救不回来了,最多让她清醒一下,留两句遗言。”贝锦仪也伸手去输内力,她内力就差的太远了,不说没有用处,竟连朱九璇也在输内力都没有发觉。
过了很久,张雅微微睁开眼睛,也不只是不能还是不愿,一声都没有出,呆滞的目光在贝锦仪身上扫过,只是微微一顿,便移了开来,又扫过朱九璇,突然在她手上一停,目光突然亮了起来,嘴唇微张,哑声道:“霄儿……”似乎要伸手去抓她,但一句话未完,闭目而逝,那是再也救不回来了。
朱九璇不知端的,向手上一看,只见手上是段终给她的那一串玛瑙佛珠,心中一动,暗暗道:难道是他?见贝锦仪哭得噎气,拍拍她背,好一会儿,才道:“贝姐姐,你认识这个佛珠么?”
贝锦仪抬头一看,道:“这……这是我家家传的佛珠啊,现在在我侄儿霄儿那里,怎么,你见过他么?”
朱九璇道:“这是一位大师给我的,在一年之前……咱们的不是一串。你知道程蓓这个人么?”
贝锦仪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道:“我家祖母……似乎是,是这个名讳。”
朱九璇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他们家,也罢,总算完成一件任务。如今要物归原主,他们家那个醉鬼,我看了就讨厌,东西不能给他,不然也糟蹋了。不如直接给他儿子霄儿,若实在不行,就给贝姑娘,女子也是一样的。不过我还得去确认一下东西才好。又问那霄儿在哪,贝锦仪说不知让她哥哥卖到哪里去了,朱九璇大是头痛,心道只有找到那醉汉再说。
两人正要葬张雅,便如哪里都有乌鸦叫一样,又听见丁敏君的尖嗓子在后面突兀的响起,道:“好啊,我说你怎么不见了,还以为你这就连夜赶着给师父卖好去了,原来还在这里。”说着走上前来,一见死尸,顿时大皱眉头,道:“这东西从哪里捡来的?晦气得很,还不赶快埋了,早早赶路。”
贝锦仪大怒,向她怒目而视,丁敏君尖声道:“怎么啦,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还不快快动手?想误了峨嵋派的大事吗?你难道不知道师父的脾气,若是迟到了,哼,我看你敢,你敢!”
贝锦仪抽出长剑,在地下一通乱砍,终于还是简单埋葬了张雅,立了个小坟,带着朱九璇,跟着丁敏君上了峨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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