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岸芷汀兰汉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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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渡是汉水上一个大渡口,光是每日在这里等渡人的渔船便有数十艘,这些驾船的艄公往往一家人吃住在船上,一辈子都与渔船分不开,忙时渡人,闲时打鱼,过得十分艰苦,但到还都能糊口。相互之间也互通声气,这年月兵荒马乱,若是还不能齐心协力,早晚都葬在这汉水之中。
这一日,船坞里系着一只小小渔船,掌舵的艄公周四上岸去买一应生活用品,留下相依为命的女儿芷若看船。正应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俗话,周芷若六岁死了亲娘,便不得不学着照顾父亲,如今八岁了,洗衣煮饭,缝缝补补之类的活计都可以来得,甚至已经学会掌舵划桨,只不过年小力弱,赶不了远路罢了。她虽是渔家贫女,却生得好模样,平日里其他艄公也议论说:“谁家的小子能娶到芷若,那是积了三辈子福啦。”
这时周芷若正在船尾看着炉子,只听得岸上脚步声响,接着小船一沉,似乎有人跳到船上,便听那人喊道:“艄公,快开船,这里要赶远路。”她连忙出来应道:“这位客官,我爹爹现在不在,不能出船,你若急着赶路,我带你去那边李叔叔那里。”仔细一看,只见上来的客官是个四十来岁的瘦长汉子,一身衣服好像在泥里滚过的,面目倒还端正,却瞎了一只眼睛,显得有些狰狞。
那赶路的喊道:“哪里等的及,不是还有你呢吗?你去划船吧。”周芷若大吃一惊,道:“我不会。”
那汉子道:“哦,你力气小,那也行,我会划船,你会掌舵不会?认路不认?你掌着舵,到下一个渡口去便是。”见周芷若还犹豫,拿出一锭银子并一包玫瑰松子糖,道:“你度我过去,这两样都给你。”
周芷若大为心动,银子她知道是好东西,糖果的诱惑更大,不由道:“好,我载你过去。我可不能回来的太晚了,爹爹会担心。”当下让那人在船头撑船,自己在船尾掌舵。
一路之上,那汉子划船技术很是熟练,又不住和周芷若说笑,他口齿便给,言辞风趣,周芷若哪里见过这种人,立时便被吸引,又见他手劲甚大,一撑之下,小船便前进数丈,在汉水之中行的飞快,更加钦佩,心道:这人划船这样好,我爹爹也赶他不上。
划了数里,只听后面有破水声,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无耻的蟊贼,还不快停下来。不然教你到水中喂王八。”周芷若听得声音娇嫩,不由大奇,回头一看,只见一叶扁舟飞快追至,船头俏生生立着一个黑衣少女,手里持着一把黑玉箫,正在喝骂。
周芷若听她骂的凶狠,骂的又是自己心存好感的大叔,不由对她印象着实差了几分,又见那汉子并不还口,只是埋头划船,心中更有了愤愤不平之感。突然听到那大叔道:“小姑娘,你看这恶女人冤枉我偷她东西,十分凶狠,从终南山一直追过来。其实我何曾偷她东西,只不过看了几眼,她便要剜出我眼睛,真是好不狠毒。”周芷若点头道:“嗯,她是坏人。”
那汉子又道:“怎生想个法子把她甩开。”周芷若知道只需走到一个岔路里,那里河道弯绕,非把不熟悉的人绕晕了不可,可是那里都是急流险滩,就是父亲也不敢轻易走,自己可没把握,但经不起那汉子的连哄带安慰,道:“叔叔小心,咱们往左去。”一扳舵桨,小船剑一般冲入小河道之中。那黑衣少女的船随后跟来。
两只船在河道上前行,后面那船的速度要更胜一筹,周芷若眼见后面越追越近,不由心慌,手也抖起来了,眼见黑衣少女不过数尺之遥了,蓦地,那汉子长篙一点,小船在河上打起横来,这时水流急快,要在河上改变方向无异于自杀,周芷若唬得脸色苍白,大叫一声“哎呦”,那汉子提起船锚一甩,便甩到后面船上,那黑衣少女阻拦不及,只听咚的一声,甲板被砸了个大洞,她一发愣,两只小船猛地撞在一处,一时间木屑纷飞,巨震之下,那少女一个踉跄,险些掉到水中。她急中生智,连忙掰下一块木板,掷在水中,接着身子拔起,一蹬木板,仗着河道已窄,她自己轻功又不弱,这才勉强跳到岸上,脚下一紧,已经被绳子套住,深吸一口气,正要发力跳开,却闻到一股异香,跟着眼前一黑,便即跌倒,原来那汉子早在抛锚的时候便跃上了岸,做了圈套等那少女上钩,那少女狼狈上岸时,正好踩在陷阱之中,又中了迷药,便软软跌倒。
那汉子狞笑着走上几步,道:“小贱人,一路追你姚大爷,可美得很了吧?不就是向你家后面的墙壁多瞧了几眼么,有什么大惊小怪,那是王重阳的东西,难道是你们家的?我瞧在你们美貌师祖林朝英的份上,不与你们计较,还没完没了了,真以为姚清泉好欺负吗?”
那黑衣少女道:“姚清泉,你这恶贼,上一次忘恩负义,偷窃师祖遗物也就罢了,这一次居然还是贼心不死,又来偷看那九阴真经。活死人墓是你这鼠辈一而再,再而三可以欺侮的么?今日我虽抓不到你,你也别想安生,将来我们小姐出手,总有找你算账的一日。”
姚清泉冷笑道:“什么你家小姐,我怕她一个毛丫头?她来了,我一般叫她好看,妈的,叫你们追的连吃顿安生饭的时候都没有,更别说找乐子了。嘿嘿,你们古墓一个男人没有,你们可都想的紧吧,你先不要想她,咱们两个先乐一乐。”说着便去撕她衣服,手指刚碰到她身子,突然“啊”的一声大叫,倒了下去,手上不知何时插了一枚细细金针。
只听琴声一响,一个黄衫少女从林中缓步走出,只见她十**岁年纪,眉目如画,风姿绰约,只是脸色极白,仿佛多年不见阳光。
却说那黑衣少女和姚清泉跃到岸上,小小的周芷若便没人理睬。两船一撞,晃动激烈,便把她从船上颠到河里,她是水边长大的孩子,本来水性很好,但这河流湍急,难以游泳,她又人小力弱,一下来就呛了好几口水,勉强抓住一块船板,在水流中抛高抛低,眼见坚持不住,心里想: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正绝望时,突然身子一轻,被一双手托出水面,另一双手接过,把她放到一艘小船里,水里那人接着也跃了上去。
周芷若连连吐了好几口水,才略好了些,睁眼一看,只见身在甲板上,对面坐着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着青衣,相貌俊美之极,那是她以前从没想象过的俊朗模样,满脸关切,道:“小姑娘,你没事么。”她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小声道:“没事。”
后面有人道:“还好没事,小姑娘,这里河流这么危险,你怎么敢下水玩?”周芷若回过头来,见后面那人浑身湿答答的,显然是先前跳到河里救她的人,只见他也是青衫麻鞋,约有二十七八岁年纪,眉清目秀,虽然年纪大些,却不似先前那少年带着三分轩昂之气,相貌气质甚是文弱,甚至还带了三分稚气。
周芷若道:“我不是下水玩。那是船翻了,我才掉下来的。”
那年纪大些的青年“哎呦”一声,道:“船上还有其他人没有,都落水了么?可都救起来没有?”

周芷若道:“没有了,他们……都自己上岸了。”
那青年道:“那就好,那就好。小姑娘,你家大人呢?”
他这一问,周芷若想起自己把船弄沉了,爹爹的生计便从此没有了,还不知要怎么责怪自己,不由急得哭起来。那少年连忙柔声安慰,又道:“六叔,咱们先把这小姑娘带到前面镇子上换件衣服。还有六叔您也是,这**的,河上风一吹,不要冻病了。”
那青年点头道:“不错,还是青书考虑的很周到。”
三人到了前面镇子上,那青年要给周芷若买件新衣,那少年亲自挑了样式送给周芷若。周芷若一试,正好合身。那少年看着,称赞道:“小妹妹你这样打扮,真像个小仙女似的。”
周芷若穿了新衣,又一起吃了顿热饭,心情好了一些,那少年给她说了很多趣事,两人也很快熟了。一会儿,那少年问周芷若的名字,周芷若刚要回答,便听到外面有一个女声道:“冒昧打扰,实在唐突,敢问是武当派的殷六侠在这里么?”
那青年起身道:“在下是武当殷梨亭,敢问姑娘是?”
那人道:“小女子姓杨,先祖和张真人有一面之缘。今日有事相求殷六侠。”
殷梨亭打开门,只见院中站了一个黄衣少女,面貌之美,气质之佳,竟是从所未见。那少女后面跟着一个黑衣服的少女,抱着一支箫,做婢女打扮。殷梨亭行礼道:“姑娘,武当殷六有礼了,姑娘有什么吩咐,在下一定尽力办到。”
那黄衣少女道:“如此多谢了。”轻轻伸出手来,手上托着一把短剑,道:“这把短剑原是郭襄郭女侠行走江湖时随身携带的,小女子偶然之间由一个贼人手中得到,还请殷六侠物归原主,将它送往峨眉。”
殷梨亭道:“这个容易。”见她递过来短剑的手犹如羊脂玉一般洁白细腻,不由心中一跳,连忙低下头接过,道,“在下一定送到。”心道:这姑娘与我素不相识,为什么要托我送上峨眉,而不自己去?峨嵋派大都是女子,她去可比我去方便些。
那黄衣少女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武当七侠大名谁人不知?小女子当然是信得过的。只是先祖有命,本家儿女不轻易参与武林之事,更何况,先祖和郭女侠虽然颇有渊源,但如今的峨嵋派,可不同于当年。如今我们可配不上做好朋友啦。”说着轻轻一笑,又福了一福,飘然身退,片刻之间,竟已踪影全无。
殷梨亭对她的轻功好生佩服,却怎么也想不出她的路数来,回头见侄儿宋青书也出门来看,问道:“青书,你想到她是谁了么?”
宋青书摇了摇头,道:“必然是一位奇人之后,回去问太师傅,他老人家一定知道。”
殷梨亭道:“既然受人之托,便得忠人之事,说不得,得到峨眉走一趟,你先回武当吧,好在离师父的百岁大寿还有几个月,去一趟峨眉也来得及。那周姑娘多半是这附近的女孩子,总得把她送回家再说。”两人走回房间,只见房中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哪里又有周芷若的影子?
原来周芷若听到黄衫少女的声音,也伸出头去看,却一眼看见她身后的黑衣少女,正是白天来追姚清泉的那个,不由大为害怕,心道:“难不成她来捉我?”也顾不得打招呼,忙跳窗便跑。
跑了一阵,又回到汉水之畔,在一处浅滩上坐了,想起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爹爹怎么样了,又想起沉没的渔船,忍不住又要哭。这时只听哗啦啦的水响,一个巨大物事被冲到浅滩之上,她跳了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个人。只见那人浑身上下又是鲜血,又是污泥,不知在水里浸泡过几个来回了。她吓得退后一步,刚要跑,只见那人动了一下,呻吟起来。她大着胆子,向前凑近一看,原来是早上要做船的汉子姚清泉。
周芷若上前推了推姚清泉,道:“叔叔,你怎么样?”见姚清泉肚子高高鼓起,连忙按压几下,控出不少水来。又撕下些布条,帮他裹了伤口。
好半天,姚清泉才略清醒些,呻吟一声,见是周芷若,道:“小姑娘,有什么东西给我吃?”
周芷若一翻身上,还有原本作午餐的两个麦饼,递给姚清泉。姚清泉大口吃了,在河滩上躺了一会,才坐起来,吁气道:“好险,好厉害的小贱人。”在夜光下看到周芷若泪光盈盈,道:“你哭了么?为什么?”
周芷若道:“船沉了,我回不去家了。”
姚清泉“哦”了一声,道:“船沉了有什么关系,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再给你一条。”
周芷若喜道:“真的么?有什么条件……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姚清泉道:“你先扶我起来。”周芷若依言扶了,姚清泉摇摇晃晃向前面镇子走去,也不进镇子,只找了一家偏僻小店寄宿,又写了药方让周芷若去买药。他用过药之后,便倒头沉沉睡去。周芷若却担心了一夜,不知道他如何能弄到船。
第二天早上,姚清泉一早起来,便问周芷若道:“这里最近的船坞在那里?”
他带着周芷若赶到船坞,只见大部分船都出去了,只有几艘泊在码头上。他走到一艘最好的船上,道:“船家,开船,去仙人渡。”那船家答应了,开出船去。
行到江心,正是最深最险的地方,姚清泉突然道:“停船。”
那艄公大吃一惊,道:“这江心处怎能停船?这不是叫大家都喂鱼么。”
姚清泉道:“什么都得喂鱼?明明只有你一个人。喂,你这艘船不错啊,我要了。”说着也不管那艄公震惊,双手圈动,变换几下,一抓插进那艄公喉咙,然后一脚将那已经断了气的艄公踢下水去,江水湍急,那艄公掉下翻腾了去不几下便沉到底,从水面上再也看不出来。姚清泉将船篙撑起来,又将满是鲜血的手在江水里涮了一涮,对周芷若道:“小姑娘,这船归你啦。”
周芷若只吓得脸色惨白,摔倒在地上,颤声道:“不要……我不要……”
姚清泉面色狰狞起来,道:“老子给你的船,你说不要便不要?你知道我要让你干什么事情?”突然伸手抓住周芷若的手腕,道,“那昆仑山上的一窝贼畜生,还有古墓里的小贱人,把老子害成这个样子。如今我家破人亡,身体不全,难道我就善罢甘休吗?可惜了我一肚子高深武功,只是年纪大了,学不出来。从今天起,你给我好好学我的功夫,一门门的都学会,学好之后,把姓朱的,姓武的,还有姓杨的全部给我杀光。然后嫁给我儿子,一辈子好好服侍他。对,你先给我学这九阴白骨抓,谁要是敢欺负我儿子,你就把他脑袋抓出五个窟窿来,哈哈,哈哈。”
周芷若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手腕给他抓的其疼无比,又见他神色可怕之极,吓得大哭起来,只听姚清泉低声道:“别哭,别哭,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有人对你不起,惹你伤心之时,你明明恨不得亲手抓断他的喉咙,却偏偏没有本事下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欺负你,那有多难受。你要学好武功,天下间没人敢欺负你,你若恨谁,就一抓,抓断他脖子,把他脑袋揪下来,这才能活的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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