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从此不在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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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九璇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原月,也是鼻子微酸,心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惨事。几乎又要落下泪来,突然听到旁边杂草丛一响,喝道:“什么人?”仔细一听,草丛中的呼吸之声十分微弱,连忙用长剑拨开草丛,只见一个小女孩蜷在其中,身子不动,似乎已经昏迷过去。
原月一见。惊叫一声:“小妹。”抱过她,搂着哭起来。那小女孩被她惊醒,奶声奶气叫了声:“姐姐。”也哭了起来。
朱九璇等她们两个哭完,才柔声问那女孩怎么回事。她本来想,这女孩这样小,未必说得出个所以然来,哪知那女孩道:“昨天晚上,有个大和尚带着四个大哥哥来寄宿,爹爹说大和尚看来像个大大的好人,还要娘多准备好吃的。后来,半夜那几个人出去了,然后只回来了三个,两个大哥哥不见了。大和尚也全身都是红红的,给人馋着走,妈妈吓了一跳,叫了一声,其中一个人便拿起刀子一劈,妈妈一下子就倒在地上,后来那个大和尚说:‘有谅,既然动了手,就不要走了一个’,他们就把全村里的人都杀了,二哥哥把我放在草丛里,他去跟那些人拼命,然后没有回来。”
原月听到家中如此遭遇,目眦欲裂,悲愤异常,朱九璇听到“有谅”两个字,如遭雷击,啊的一声大叫,心道:我怎么这样蠢,欧阳一次次跟我说贼秃,贼秃,我居然一点没想起来,反而扯到玄冥二老身上去,那成昆恶贼的的幻阴指难道不是阴寒武功吗,他还以此在光明顶上暗算过明教的人呢。也是我剧情有所遗忘,才一时没想到这家伙头上。好得很,我只愁不知道敌人是谁,既然知道了,哪还怕报不了仇。还好你这恶贼活的够长,十年之后你也还活着,你那徒弟比你活得还长,如今你想让谢逊饶你性命也不能了,正好叫你们死在我手里。心中一有泄恨对象,郁闷稍解,恨意便翻了上来
她见那女孩说话很有条理,再仔细打量,只见她不过六七岁模样,明眸皓齿,粉妆玉琢,竟是个绝色美人胚子,与原月那种山里女孩的清秀完全不同,相貌也没有相似之处,不由暗暗疑惑,再仔细看时,只见她眼中带着淡淡海水蓝色,便笑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女孩娇怯怯道:“我叫小昭,今年六岁了。”
朱九璇目光一跳,道:“小昭真乖。”又道:“这里不能久留,谁知道那恶贼什么时候又会再来,咱们先避开吧。”原月又惊又吓,已经毫无主意,只得听她的。两人把村里七八口人都简单葬了,便即离开。朱九璇却不领她们回不返洞,只回到原月山上的猎人小屋将就一晚。
这天原月只是傻傻流泪,饭也不吃,朱九璇虽然也劝,却知道不是一两日便能好的,只是煮好饭菜,好歹劝着她吃了一点。又给小昭盛了一大碗。小昭果然乖的很,不哭不闹,还要帮着干活,朱九璇心中并不确定她是不是那个小昭,只是客客气气的。
这一晚,原月哭累了,很早就睡着了。朱九璇也假装躺下。到得半夜,只听外面一声呼啸,朱九璇暗道:来了。黑暗中只见小昭蹑手蹑脚下了床,推开门出去。朱九璇依然装睡不起。她们住的那小席棚墙上都是裂缝,可以看到外面。朱九璇小心凑近一个裂缝,向外看去,只见一个拄着拐杖的年老婆婆站在外面。她猜到是金花婆婆,惮忌她武功高强,不便多看,便移开目光,转身向里,运内力于耳,试试能不能听见两人说话。
小昭走上前去,道:“妈,是少林派的。”
金花婆婆咳嗽两声,道:“我看到了,好啊,少林寺的秃驴一向假仁假义,今天也显了原形了。他们家还剩两个?”
小昭道:“还剩一个,另一个不知道来路,估计也是附近人家的女儿。”
金花婆婆哼道:“先不管她,这秃驴坏了我大事,还得再给你找一个人家,只是这么一转折,多半就会露出破绽,将来麻烦得很。也罢,这就走吧。”
小昭犹豫一会,道:“妈,月姐姐孤苦伶仃一个人,她活不下去的。”
金花婆婆“哦”了一声,道:“你心肠倒好……随你爹爹。哼哼,这有二十两金子,若是一个人生活,连嫁妆也够了,如何?索性我好人做到底,这个也拿去吧。”便听小昭略有些惊喜的道:“妈妈。”
朱九璇翻过身去,便听得门轻轻一响,小昭又摸了回来,在桌子上放了些东西,才又出了门,这一次不过一会儿,便声息全无。想来两人都走了。朱九璇躺在床上,并不理会这一切,反正小昭是个麻烦,她自己走了,那是最好不过。
第二天一早,她比原月起得早很多,只见桌子上放着一只包裹,一张纸条,包裹里是四个五两重的金锭,一张绢纸。她扫了一眼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月姐:
爹爹妈妈把我接走了,请勿担心。桌上的钱和武功都是送你的,谢谢你的照顾。
妹小昭
朱九璇心道原来金花婆婆的特别奉送是武功啊。忍不住瞧那绢纸,还未动手去拿,只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她一懔,拿出白金丝手套戴上,拿过绢纸,侧着对着光线看去,只见上面隐隐浮着一层磷光,显然是涂了剧毒。她心中大骂,暗道:你舍不得金子也就罢了,谁稀罕么?你居然还要杀人,太狠了吧。再看那内功,更是一头冷汗泼下来,上面内功运气方法全然不对,若要按这个练习,不出数日便走火入魔,送了性命,显然就算原月不中毒,一般难以活命。心道:看来她根本就是早憋着要灭口,准备得很周全啊。想来是她为了隐藏小昭的身份,才把她托给原月家,如今原月家遭难,便不能再留下原月这个祸患,可惜小昭年纪还小,不知道她妈妈的真正心性,还以为黛绮丝突然发了慈悲呢。好,好,这些武林中人都是这样,为了自己,仇人固然要杀,萍水相逢要杀,有恩的也要杀,我今天才算知道了。如今怎么办,金花婆婆心思很细,多半将来会回来查,看来这里也不能住了。
她趁着原月未醒,先默写了一遍九阴真经的易筋锻骨篇,心道:小昭已经留言说了有武功,可是那上面根本是错的,如何使得?我若不写下一篇内功,显得我私吞似的,反而不美。写完之后,将原来那篇有毒的对着火烧了。
她去弄好早饭的时候,原月已经起来了,对着小昭留下的字条发愣,朱九璇小心问道:“你这个妹妹,是怎么回事啊?”
原月吃吃道:“她不是我的亲生妹子,是三岁的时候有人托付给我们家的,小昭这个名字还是妈妈给取得。他们家每月给二两银子的生活费,每月有人接她出去几天,其他的就和家里人一摸一样,要我们一定对别人说是我妈妈生的,若是泄露,便有大难。可是,她……虽然不是亲生妹子,可是这些年来我们家对得起他们啊,他们怎么能害我……”
朱九璇道:“不是他们家害得你们啊。”
原月哭道:“他爹妈这么快的找来,难道不是一直在一旁看着么,他们既然有武功,若不是故意袖手不理,我爹爹妈妈怎么会死?”
朱九璇张口结舌,心道:她居然很聪明啊,还是突然开窍了。
原月又道:“这武功是你写的吧,上面的墨迹还没有干。”
朱九璇很是尴尬,道:“这个……”

原月道:“你是好人,他们是坏人,她给的武功一定是害人的,不然你也不会烧了它。”指了指旁边那一小堆灰烬。
朱九璇汗毛倒竖,心道:你醒来之后怎么变得这么聪明了,你不是昨天死了,又来了个魂穿吧。这个无厘头的念头一冒上来,忍不住问道:“你知道金庸他老人家吗?”
原月茫然摇摇头,道:“那是什么?”
朱九璇松了口气,道:“是传说中的一代大侠。”岔开话题,道,“咱们不能在这里呆了。”
原月道:“是,仇人也许会来,你武功很好,是不是?”
朱九璇脸色一暗,道:“绝对不是,我……也许将来会好一些。”
原月道:“你教给我吧,昨天看了那两个人的比武我就知道,我的功夫根本什么也不是,我一辈子也报不了仇,求求你,一定要教我,我拜你为师。”说着就拜了下去。
朱九璇扶起她来,道:“你这是做什么,你要学什么,我就教什么。没有你,我早就死了,还说什么拜师呢?你既没有亲人了,便认下我这个妹妹吧。”有一种感情,叫同病相怜,虽然比起原月,朱九璇基本上算是自找的,但她们到底是同是天涯沦落人,都遭如此大变之下,心中便互相生了依赖感。
当下两人序了年齿,原月十三岁,朱九璇十岁,两人谁也不知道结拜该有什么仪式,便胡乱认了姐妹,朱九璇道:“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办完了咱们就离开。”
原月道:“我跟你便是。”
朱九璇顺着董笑尘的坟开始,一路寻找,看看有没有欧阳渝留下来的痕迹,虽然成昆的搜索与施慧剑的搜索基本上算得上滴水不漏,她还是希望侥幸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若能证明欧阳渝没死,那更加是天幸了。但事实正如她所想,一无所获。她又到附近的猎户家去查访,有没有见到受了伤的人,也是都说不知,这样数日下来,朱九璇也知道多半没有希望了,生了好几天闷气,但她早有思想准备,还算平静,只是心中仇恨更加深了。
那么她如今便只有一件事情要做,道:“如今你我家都不在,这昆仑山危机四伏,再也住不下人了,偏生武功一事急不得,咱们天天东躲西藏,朝不保夕不说,与武功长进也无益,不如到中原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所谓大隐隐于市,一边生活,一边练武,等到武功练成,再去报仇,报完仇依然能够平静生活,你看如何?”她也想通了,练武绝不能心浮气躁,又兼上乘武功稍不留意便会走火入魔,激进也是大忌。何况她在不返洞吃喝有人供应,现在施慧剑离开。两个小姑娘在这寒冷的昆仑山中生活也有问题,张无忌是运气好,有个四季如春,吃喝不愁的地方练武,她们却没有这样的条件,只有到与尘世相接的地方才能活下去,说到底,大侠也是要吃喝拉撒的,何况她们最多算两个预备侠女。
原月出身小家,本来便是喜欢小康的安静生活,如此大祸临头,虽然不得不报仇,心中还是希望安逸平静的,立刻称好。
朱九璇最后回了一趟坐忘峰,她本来受杨逍之托管理书房,但竟是三年没有管。可算不称职之极。一推开房门,只见灰尘堆积,蛛网纠结,不由心里好生愧疚,和原月一起动手把书房收拾干净,忙了整整一个下午,又把几本药师遗作还了回去,借了几本农田水利,种花养草,编织烹调,风土人情的一般书籍,又看到有对江湖门派,规矩的整理介绍册,没好意思拿走,还是抄了一份,这些将来都有用处。
她心道自己要走,这里原没什么可留恋的,但是家里还是该回去一次,只偷偷看看情况,其他的也不必管。
她趁着夜色偷偷回到家中,只见朱武两家都是不复往常热闹景象,萧条多了。朱长龄大病不起,一切事情都由朱夫人料理,一切还算井井有条。她看到朱夫人气色还好,心里稍稍安慰。武家就更加乱了,武烈上次中了移魂**,至今没有缓过来,已经彻底疯了,被关在后院,武家就没人料理主事,被朱夫人把大权一并接过来,武家几乎成了朱家的附庸。卫璧挨了姚文天一下子,武功损失大半,现在还没痊愈,倒是朱九真和武青婴两个活得不错,每日依然吵嘴不休。又听说自己的葬礼早就办了,在朱家祖坟里立了一个衣冠冢,只有朱夫人伤心了几天,其他得也没什么。
她不小心看到武青婴在背后扎了稻草人,用巫蛊之术诅咒朱夫人和朱九真,虽然料想并无用处,但还是很不高兴,便把她的体己钱偷的精光。顺手又把武烈的银子也抢完了,搜刮了一下,看他实在没什么好东西了,武功之类都已经没什么高明的,总算她留了情,没有一把火全烧干净。后来又去搜卫璧的,发现他连零花钱也少得可怜,只有几件衣服撑门面,大部分东西都是武青婴偷偷倒贴的,看来武烈对他着实不怎么样。她便没好意思全拿走,只拿了十分之九。
把盘缠衣物带好,朱九璇回到不返洞把石壁上的剑法照下来带走。两人打算向东入川,在四川山地和平原之间找到一处好地方,建一座房子,做一个比较像样的家。两人脚力都不错,原月自小打熬筋骨,也不惧远途。不过几日,正快走出昆仑山时,只见迎面来了几个人,朱九璇扯着原月往树后一躲,道:“熟人来了。”
只见前面跑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后面有两个佩剑的女子在追着,其中一个叫道:“詹师妹,别跑了,回家吃饭了。”另一个小声道:“这疯子好麻烦,自从三年前佘师哥死了,她便疯成这个样子,十天里有八天认不得人。啧啧,她怎么还不死?”
第一个道:“快别说了,毕竟是咱们的师妹,师傅以前也是宠爱她的。再说,人家姑表兄妹,又有婚约,伤心也难免。”
另一个道:“她那个表哥佘德希好不是个东西,贪财好色,人品下流,对着稍有颜色的师姐妹便要招惹,咱们昆仑派里谁不讨厌他,偏她还当个宝似的,没嫁过去不是福分么?有什么好伤心的。嘿,我怎么听说是她表哥甩了她,她一怒之下就把佘德希给杀了,然后自己也疯了?”
第一个道:“这些风话听听罢了,可不要乱说。”
那疯子少女在前面跑着,突然扑倒在地,向前爬了几步,抱着树叫道:“啊啊,师父,大魔头,你滚开,快滚开,我是堂堂昆仑弟子,你是大魔头,滚开,啊,师父,救救我啊。”
朱九璇在树后离着她不过几步远,听她声音凄厉,表情又十分可怖,一阵发寒,突然想道:难道是杨逍把她吓疯的?甚至是直接给震乱了心智?杨逍到底还是没有放过她?心中想着,右手弹出,一枚石子打在她昏睡**上,制止了她的发狂,心道:个人有个人缘法,这些年人都不同了,有的变了,有的没变,有的变好了,有的变坏了。总之是变了的多,没变的少,变坏得多,变好的少。詹春,也不知道你将来又会如何,希望你还有好起来的一日。
等到那两个昆仑派的女弟子把詹春拖走,朱九璇才走出来,和原月一起踏上了到中原的路,将一切昆仑山脉的往事都暂且抛下。
昆仑山的这一段时光,终于结束了,等到她再踏上这里的土地,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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