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自讨苦吃不返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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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九璇仔细打量眼前之人,不由身子一晃,心道:“世上竟有这样的美女。”只见那人是个穿青色道袍的道姑,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真正当得上“粲如明霞,皎若秋月”,双眉修长,斜飞入鬓,更带了几分凌厉英气,使人一见之下,逾生敬慕之情,朱九璇心中赞叹,暗道:若有她这样的姿容气度,哪还需要什么武功才学。
那道姑见她怔怔出神,哼了一声,声音清冷,朱九璇只觉一盆冰水临头浇下,立时清醒过来,吃吃道:“你是谁?”这个问题她一会儿时间问了三遍,自己也觉得无趣。
那道姑并不答话,只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隔了一会儿,微微点头,道:“倒还算有几分可为,你把包袱收拾好,不许带多余的器玩零食,只带上几件换洗衣服,半个时辰后就出发。”转身走出门去。
朱九璇呆立当地,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所措起来,心道:“这是搞什么东西?”但又觉那人说话竟是不能抗拒,下意识将平日看的书,用的杯碗,吃的零食一股脑的收在玉里,一边收,一边怀疑自己为什么这么听话。刚收拾下,便见朱夫人走了进来,神色分外的憔悴,轻轻按下她,道:“璇儿,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要听话,不可再像在家里那样任性胡闹”
朱九璇全身发麻,脑门竟冒出丝丝虚汗,讷讷道:“怎么啦?”
朱夫人道:“你姑奶奶要了你去一起住。大概还是要指点于你,这也是你的福分了。”口中说是福分,但眉头紧锁,却是仿佛极其的伤心难过。
朱九璇又惊又急,道:“我又从哪冒出来一个姑奶奶?”
朱夫人心不在焉的道:“我的师父,便是你姑奶奶了。这事说来话长。”一面说,一面将她的衣衫都包起来,道:“你姑奶奶人是好的,就是有些心痴,你万万不要违逆她。”
朱九璇定了定心神,觉得此事大大的不对,突然道:“娘,你不用先替我收拾,我跟她说清楚,这算怎么一回事?”见朱夫人失色,道,“娘,你不必管,我自己应付她。”
朱夫人连忙拉过她,低声道:“小孩子口没遮拦,神佛不忌的。”低声道:“你可不要想有什么别的心思,她……可不是你想的那样人。你可还记得当时你与小鸾试剑说的话么,那时她便看上你了。那剑法是刘师姐,就是雪梅,教给小鸾的,原本是她自己根据师傅传授的剑法自己整理的一套得意剑法,刚创出来时,她也曾得意的跟我说:‘比之原来的,威力有过之而无不及。’哪知师父见她试演之后,一口啐过去,道:‘你这是糟蹋东西,看你也就是个杀人的材料,别给我丢脸了。’便再不肯见刘师姐。只那日听你说的那番批评的话,便认为你悟性极好,正好她有事要一个聪明孩子,也跟我提过好几次,这时便想来要了你去,我怎能拦她的住?若非你那阿婆,就是常伴在师父身边的丫鬟碧卿一病不起,早就将你收去了。她老人家本事出神入化,如能指导与你,那对你大有好处,只是,唉,她的脾气……”
朱九璇这才略听出些眉目来,道:“我若不爱跟她去,那又怎么样?”心中道:我瞧她精神不大正常,和她一起住,哪还有好的?
朱夫人未及答话,只听门声一响,那女子清冷的声音道:“凝夏出去,我跟她说。”
朱九璇冷冷道:“这才对么,有话也该当面解释清楚,一句话不交代,怎么能叫人愿意?”眼前一花,那道姑已安安稳稳坐在茶几之旁,自己斟茶饮了,神色淡淡,瞄了朱夫人一眼,朱夫人略一迟疑,便转身出门。
那道姑看她颇有敌意,却丝毫不放在心上,道:“我现在可以解释你想知道的,只此一次,说完就走,不是你愿意不愿意的事。”
朱九璇皱眉道:“这话怎么说来?”
那道姑自顾自的道:“我叫施慧剑,这名字你一定没听过,那倒不是你孤陋寡闻。我当年也曾在江湖上走过,只见路上都是些妄自尊大的狂徒,也不耐烦与他们厮混,索性便不再出头,免得他们知道我的名字,啰嗦不清。二十岁时,为了研究一套绝世武功,这才避居昆仑山,现在就住在西面的不返洞之中。十余年来很少走出山洞,只与碧卿一起参习武学天道,将世俗杂事一起抛下,可惜,如今她故去了。”说到这里,似乎顿了一顿,轻轻闭了一下眼,又接着一口气地说下去,“这十余年之中,虽然我也不能说毫无收获,但终究没有重大突破,以我的英明才智,本不该如此才对。看来这其中必有特别关键。我这才想到该寻个悟性好的孩子来瞧上一瞧。小孩子眼最真,许多聪明人看不出的,便是小孩子往往能一语中的。我看遍这方圆千里的孩子,也就是你还像个样子。我自然知道你有个师父,那杨逍的功夫还算罢了,教起徒弟真是狗屁不通,看把你弄得这不三不四的样子。你跟他学,过几年也就废了。姑奶奶要你有用,这才现身来指教你。当年我收刘雪梅,是因为她是碧卿的内侄女,挨不过人情,收你娘,是受她银钱关照太多,还不起抵的,那都是挂个名份。除此之外,没教过别人,更没瞧见一个合眼的。今日要你过去,我先传你些本事,那是要借你的眼帮我一个忙,先给你些好处,让你有个资格。你也不必谢我,更不必想跑。姑奶奶要借重你,自然不会太过为难你,但你要想翻出我的手掌,也是决计不能。如今来由听明白了?这就跟我走吧。”
朱九璇听得瞠目结舌,心中将这女子着实ORZ了几百遍,心道:这便是所谓极品了,人道杨逍狂傲,比之这个施慧剑,真正是差得远了。便听施慧剑道:“你是自己走,还是要我提着你?”话音刚落,一手将朱九璇提了起来,抓住她“大椎**”,叫她动弹不得,道:“还是我提着你,等你自己走,又走到什么时候去?早到一刻早好。”自顾自出门去,只对呆呆而立的朱夫人甩下一句,道:“你若有什么东西,每月初一托人送去,你自己不要来,免得她分心。”
朱九璇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提着走,但这一次的感觉最是失败,冰天雪地里,她虽穿的严实,但禁不住昆仑山地狱一样的严寒,很快身子便被凛冽的寒风吹木了,头脑昏昏沉沉的,只是在想:什么玩意,如果是噩梦,就快醒来吧。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便觉眼前一黑,两人已钻入一个洞**之中,那山洞连着隧道,曲折反复,深不可测。朱九璇全身动弹不得,双目又不能视物,无聊之下,便只有数施慧剑脚步解闷,心中默默道:一、二、……十三,嗯,左转,一、二、……十三,又是十三步?来回数了几次,心底突有一丝明悟:原来这隧道是按照奇门五行的法子建的。再细细辨认,与以往所学相印证,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自嘲道:朱九璇啊朱九璇,看来你就是个半吊子,还以为人家几千年的学问你看几个月书便能摸清门道?不过既发现其中关节,倒稍稍安慰,但凡人若对自己身边的物质保护很放心,那么她便会稍稍降低警惕,只要破解了这阵图,也许逃跑也并不太难。
走了半个时辰,眼前微微一亮,虽并未得见天光,倒也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她眯了眯眼,再看时,只见自己身处一个大石洞之内,石洞极大而洞顶极高,倒有几分前世大会堂的感觉,只是石洞壁上燃的区区几根蜡烛,并不能将全洞照的明亮,是以透着几分阴森。

施慧剑道:“你住碧卿以前的地方吧。”用手一指。
朱九璇来到那间小石室中,只见除一桌、一椅、一床外,干干净净,再无他物,只墙角上放着一盏油灯。便将行李取出,铺盖搭好,再见这石室里,也没多几分活气,心道:这里活脱脱就是古墓的翻版,我就说,学了古墓派的功夫,哪有不在古墓里闷一闷的,杨过对着小龙女,倒也快活,我却对着这个女人,唉,这差别未免太大了。
刚收拾好,施慧剑便将她叫道那最大的石洞中,递给她一把铁剑,道:“拿着我看看。”
朱九璇依言接过剑,挽了个剑花,只觉手腕一痛,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便听施慧剑道:“你那个师父,就这么叫你拿剑吗?学剑之人,剑也不会拿,力也不会使,真是废物一个。”
朱九璇再次佩服自己的修养,竟并没当场一头撞在那女人肚子上,深深吸了口气,道:“我的姑奶奶,您想我怎么拿。”
施慧剑哼了一声,将她的手来过来,按在剑柄上,微微用力,让她的手与剑柄保持似虚实紧的状态,道:“就是如此,轻则飘,实则紧,便是力使得要合适,要巧妙,差半分便是全错。一分差池,将来动手时候,会把你的小命搭进去。”放开她的手,道:“你便右手持剑,左手掐剑诀,保持起手的姿势,今天是第一天,先做两个时辰,我随时会用暗器震你的剑,看你的力道如何。像你浮躁的这样的,便只有稳住基础,才有提高。练握剑,先练保持力道,先静后动。我看便需练一两个月,其他还要再说。我先问问你,你说得出几个剑招的基本动作?”
朱九璇不再作色,心里也知她口气难听,但并非一味吹牛,按照她说的摆好姿势,道:“我知道刺、劈、撩、挂、点、挑、抹、托、扫、截、扎、推、化,这些个。”这些基础知识,她竟记得极少,这时说出来,也是她凭着记忆力从平时与杨逍的谈话中摘出来的,说完这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基础实在太弱了。
施慧剑哼了一声,道:“也还罢了,弹、转、圈、割、拉、按、崩这些其他的也常用,每一个动作都有其特殊要领,力道控制都有其巧妙不同之处,都要分开练,每个单练上几月,然后才能练连击、转换,刺转劈,挑转抹,截转推,直到转换如意,不似你的生搬硬扯,生涩难看。这些练完,才算你初步有了剑的感觉,寻常的剑法使出来,威力便也可以打打那些一般高手了。人道是‘死去活来’,下死功夫,才能灵活出来,到时候一挑一点,都自有绝妙,剑招什么的,也就是锦上添花了,做到这一步,才有点样子。倘若你是个悟性好的,几年之间便可练出来,倘若悟性不足,又或偷懒分心,那么……哼,我看你敢!”盯着她的眼睛,道:“这里天昏地暗,你若想出去,一是练好了帮我的忙,我放你出去,要么自己溜出去,只要出得了我这不返洞洞口,我不再追你,若是溜不出去,我捉到一次揍你一次,直到你溜出去或者吓得不敢逃为止。”
朱九璇静静听她分说,收了不悦神色,道:“我总要出去的,你等着,在我没逃出去之前,我会尽力。”
施慧剑淡淡一笑,将她一个人留在石洞中,少顷,便听她居住的石洞中有琴声传出,声音清冽激扬,一如她自己。
人道是: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得的罪。朱九璇的生活也就如此过来了,尽管这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枯燥。练这些剑法的基本动作,毫无练剑招的新奇刺激可言,无非就是一遍遍的重复又重复,校正再校正,直到达到完善的动作为止,完善不是教条死板,每一个分解动作做到最好,再做合成,剑招转换变化之处,才最是能浑然如意,行云流水。何况施慧剑人虽狂傲,在剑之一道上,是有大宗师的修为的,她给朱九璇校定的每一个动作的使力与方位,也许就是这世界上最接近完美的。朱九璇也能感觉得到,她每完成一个动作,都使自身造诣修为前进一大步。
然而石洞中暗无天日的生活又绝对是枯燥至极的,虽然因为朱夫人照顾,衣食无缺,却是一个人也不能得见,施慧剑以专心习练为由,将大多数生活用品推掉,消遣玩具更是一概拒收。洞中黑暗,白天也只有点上灯才有光亮,慢慢的她也练出一双夜眼,但是用它来读书写字,又远远不够,便只有点上灯火,然而灯油宝贵,她便只有看书时才肯点灯,平日也是在黑暗中习练,只有施慧剑指导考校时点一盏小的,晚上看完书后,又接着熄灯打坐练内力。
朱九璇根本没有带几本书,手边就是黄药师的笔记,研究奇门遁甲,术数机关也是她唯一的乐趣,好容易收集了碎沙做了一个沙盘,每日看过书后便在上面演算,又做了几个简易算筹,每日练习,至于本来是为什么学习奇门术数,她也忘记了,只是越来越喜欢。
洞中衣食一向自理,施慧剑极少大发善心,连朱九璇的饭菜一起做。但施慧剑本是个烹调好手,虽只做清淡菜肴,却也滋味绝妙,朱九璇为了提高生活质量,少不得也要多加学习,手艺也慢慢有进步。每日制作饭菜也成了她的必修之课。
这样每天醒的时间不是练剑练气,就是看书做饭,一分闲暇也没有,夜晚睡觉又是疲劳至极,单调紧张的日子确实能使人发疯,朱九璇虽然意志坚定,却也渐渐发现自己的精神越来越衰弱,几次近乎走向崩溃,若不是她自小练得道门内力,心智极是扎实,说不定便疯了,也亏得这时,有两件事拯救了她。
一件是在偶然的情况下,施慧剑同意教她学琴,虽只简单将技法传她,给了她两本曲谱,但她本不是要成为什么艺术家,只是紧张之余,有了一件寄托心灵之物,大部分时候,她也不讲什么曲调音律,只是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通过音乐打发掉,换回一颗平常心而已。
而另一件则更偶然,那一日她在推演阵法时满洞查探,不觉绕到一个从未见过的洞窟之中。她惊奇的发现那洞窟虽只由原来的洞窟的一半大,却是洞顶未合,露出一线蓝天来,能隐隐约约看见阳光白云,感到微风花香。天碧如洗,仿佛触手可得,这一缕不强的阳光竟造成她眼睛短暂失明,视力回复过后,她喜得在洞中打了两个滚,欢呼跳跃,难以自已。这毕竟是她许久之后第一次见到蓝天,更妙的是,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刮进的种子,竟使洞中长出数株果树,皆是结满累累鲜果,果香四溢,摘下一尝,脆甜可口,竟是前所未有的美味。
自此之后,她只在这个洞中练剑,练剑之余,便攀在树上,数天上飘过的白云玩。
人道山中无岁月,这洞中的岁月,又比山中难知些,不知不觉,春去秋来,时间便与她的心性一起沉淀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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