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关原之战（十九）
在这里，我们先要回头讲一下石田三成的被捕过程。这位战国大名的逃亡经历，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真有够衰’。
从关原的战场上逃回来的石田三成，本来打算经大垣城逃回居城佐和山。可是他来到大垣城下，发现那里已经易帜换旗。看来是他一路躲避东军追杀，西军战败的事情便更早一步传到了大垣城。城内守军立即发生哗变，秋月种长等人杀了以熊谷直盛为首的忠于石田三成的西军将领，并将他们的首级挂在城头，以表示此城已向东军投降。
于是，进不了大垣城的石田三成，只好绕道向佐和山前进。可是他好不容易来到佐和山城下，却发现这里也挂上了东军的旗帜。原来小早川秀秋的军队一路通行无阻，一举攻陷了这座华丽有余，坚固却不足的城堡。
石田三成只好扭头继续逃亡。想到佐和山城内的家眷子女凶多吉少，石田三成虽心如刀绞，但他仍不愿意放弃。幸好周围都是石田领地，道路情况还算熟悉。石田三成就这么一路躲过敌人的追捕，逃进一座名叫‘古桥’的小村庄。
“只要助我逃去大阪，我就能卷土重来。我会打败逆贼德川家康，让天下回归丰臣一族手中。”石田三成对村民们如此许诺道，“到了那一天，我要感激你们的救命之恩。我会派人来，将这里的道路全部重筑。”
村民们唯唯诺诺，将他们的领主大人藏了起来。可是立即向东军密告，到了晚上，争功心切的田中军队第一个赶到古桥村，在村外的小山洞中抓到石田三成。
“田中吉政，我以前待你不薄。想不到你这根墙头草，为了荣华富贵背弃诺言，倒向东军。还有你们这些百姓，本来也全部都是石田家的奴才。犯上作乱，出卖领主，我就算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石田三成的大骂声传不到田中吉政耳中，田中吉政已经逃得远远。不过在村民这边，有一个名叫与次郎太夫的浪人，却答了一串让石田三成张口结舌的话。
“石田大人，您承诺要修筑村中的道路，可见您根本不知道百姓要什么。当年您为了打朝鲜，现在您为了与德川争霸。您不断穷兵黩武，重税逼人。不错您是说过，‘天下为一人，一人为天下，则万事大吉，天下太平。’可是百姓一心一意的供着您，奉着您，而您呢？您有一刻时间想到过自家领地的百姓吗？就算明天您打败德川，统一天下好了，您的成功只会成为更多百姓的悲哀。今天的事情就是证据，您的承诺虽好，这里的百姓却觉得还不如，将您献给德川军邀赏来的实惠呢。”
这怎么可能？石田三成瞠目结舌。他曾经为庙社修筑道路，此善举被佛界广为传颂。连菩萨也会愉悦的事情，这些百姓为什么不喜欢？
也许石田三成再花十年时间，也不会了解这些贱民不要筑路，他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此后被押解到大津城，这又是令石田三成想不通的事情。
“为什么把我送来大津城？德川家康在哪里？要审判我的人在哪里？”
“德川家康不在城里，不过要审判你的人，基本上都在这里了。”
石田三成的眼睛瞪得直直的。进城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城堡的大殿里阴森恐怖。要审判他的人仿佛是某个地狱归来的魔头，然而看清楚那个魔头，却发现他并不狰狞恐怖。
这倒是一个诡异的审判团。从下面望上去，坐在末座的人是德川家的三公子德川秀忠。再往上看，妻木赖忠、可儿才藏、天野源佑卫门、前田庆次，个个都不是与自己平级的大人物。再上面的人好一点，小早川家的主事，稻叶正成他是认识的。筒井定次、京极家的两兄弟他也认识。细川忠兴满头大汗，大概刚刚从自家领地赶来。到了最后，石田三成的目光定在主位之上。
“怎么是你？你不是九条忠荣吗？身为公卿子弟，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我？你怎么能介入武家的政治？”
堂堂坐于大殿主位上的人石田三成料不到。那不是德川家的主人，更不是东军的高级将领。那个人他在大阪城中见过，是被称为无可救药的，公卿府的纨绔子弟九条忠荣。
九条府的家主九条兼孝也在殿上，不过是陪坐在德川秀忠后面。
“有什么好奇怪的呢？石田大人，您不知道所谓公卿，就是天皇朝廷的代言人吗？以前丰臣秀吉盗取了关白之位，不知廉耻地向外国人称自己是‘日本王’。对于他的野蛮行为，天皇陛下早就看不下去了。”
“那又怎么样？”石田三成不屑地答道，“管他是天皇还是公卿，这个世界最强悍的力量只有武力。三成跟随太阁殿下，一生追求无上的武力与权威。丧失了权威的天皇一族，让他们继续在京都享乐做福，已经是太阁殿下的恩惠了。”
“好一个狂妄的人。你以为管理国家只需要武力，所以你和丰臣秀吉都失败了。从今以后，公卿要和武家一起管理国家。而你和丰臣治世的时代，都已经随关原之战的结束而结束了。”
石田三成怔了怔，想了想，而后大笑起来。
“臭小子！仗着淀夫人宠你，竟敢在这里直呼太阁殿下的名字！要是在太阁殿下生前，你就有十个脑袋也被砍掉了。”
“就在丰臣秀吉生前，我也是这么说的。”
九条忠荣说着，就从主位上走了下来。靠近石田三成，他蹲下来将双手覆在脸上。
眼睛一花，石田三成突然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变了个模样。
“你……你……你……”那张脸变了，但是新的脸型石田三成有印象。只是因为惊讶，石田三成无法说出那个名字。
“不用惊讶，这个是皮制的面具，百地忍者常用的把戏。在面具下面垫一些软物，可以改变面孔的胖瘦、鼻子的高矮、嘴角的形状，他们管这个叫易容术。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好玩？”
好玩？根本不好玩！石田三成望着九条忠荣那张变了模样的脸……不，那个人不是九条忠荣。
“我认得你！你是朝鲜的陆军统帅，金应瑞。”他骇得大叫起来。
“统帅什么的，朝鲜战争开始我还没上任，朝鲜战争结束我又辞了官。任期实在是短得可怜，我们不提也罢。而且这张脸也不是原型，我只是告诉你，我有充足的理由，代替一个国家来审判你的……”
九条忠荣再一次将双手覆到脸上。好象变魔术似的，又有一张面具被揭下来。
这一次，石田三成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一张脸的形状，他是做梦也想像不到的。不，石田三成现在怀疑，这根本不是审判大会，而是一场荒唐无比的恶作剧。
“不可能的……国家的逆贼明智光秀，你不可能活着，我见到过你的首级……”
“你是说，玉姬交给丰臣秀吉的东西？你觉得那个象我的脑袋？当然这么跟你说，好象我亲眼看到过那个东西似的。事实上，我也不知道玉姬干了什么。也许她搞了点障眼法，也许她玩了别的把戏。总而言之，善良的人绝对不要相信精灵，这是我从那件事情中得到的唯一教训。”
“谁是……玉姬呀？”石田三成问得有气无力。
为什么古人会说世事变幻莫测，现在石田三成终于知道了。凭他的聪明智慧，也实是跟不上情况的演变。
“你不知道玉姬？那就算了。你也不用管，那是个无足轻重的配角……哎哟……”光秀的**好象被人揣了一脚。他回头瞪一眼，可是他的后面根本没有人。“嗯，不提了。总而言之，到现在你应该明白了。送你到大津城受审，这是有充足理由的。”
“大津城？不，是明智家的坂本城吧。”石田三成自嘲似的薄薄一笑，“果然我没猜错，在德川家康的身后有这么一只黑手。今后的天下会由谁操纵？明智光秀，你要摧毁丰臣一族，然后重新在坂本城号令天下吗？”
九条忠荣、金应瑞、明智光秀。属于三个时代的三个毫无关联的名字，没有人想得到他们可能为一体。石田三成不怕第一个名字，可是后面二个名字都能让他震慑和胆怯。那简直是两种洪水或者猛兽，假如他们结合为一体，是足以冲毁整个日本的平原和大地的。
“不，我的第一个打算，是拆了这座城堡。”光秀却如此答道。
“拆了大津城？为什么？”
“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和你，石田三成，我和丰臣秀吉的奴才不相同。我不仅打算拆了大津城，还打算叫明智氏改回土岐的原姓。这是因为我站在一个新的起点上，没有必要让苦难和时间倒流回去。你看，九条这个姓氏也不错。公卿贵族，古来就是国家的管理者。再过几天，我想让九条兼孝就任关白。哦，对了，我忘了关白这个位置是丰臣家御用的。不过世上有什么规定是不可更改的呢？以前它也不属于丰臣秀吉，丰臣秀吉将它剽窃过去，而我又将它剽窃回来，这是合情之致，合理之致的。”
“你是魔鬼……”石田三成咬牙切齿。
“这算不了什么。当年石田大人怂恿丰臣秀吉修改历史，把明智光秀的事情写得一塌糊涂。您还找人修改明智家臣写的《本城惣右衛門自筆覚書》，编一大串前后矛盾的故事，我自己看到都觉得好玩稀奇。当然所谓的历史嘛，就是胜利者随手乱涂的东西。我在石田大人这儿获益匪浅，所以决定从现在开始，也要舒展自己的才华。”
“你……打算写什么？”石田三成想到了什么，脸色开始发青。
“嗯，还没完全想好，不过有一个开头。这个故事的开头，就从丰臣家的逆贼石田三成开始。几百年后的人读历史，大概会读到这样的东西：逆贼石田三成为了颠覆丰臣家的统治，发动了臭名昭著的大叛乱。以德川家康为首的忠臣义士得到公卿贵族的帮助，经过关原等一系列恶战，终于镇压叛徒成功。结局本来是大团圆的，和人类所知的其它历史故事一样。只是后来忠臣们没有停好战车，一个不小心把他们应该尽忠的对象，把丰臣一族的江山也辗碎了……”
这剧本内容，简直没有一滴一点的事实嘛！可怜石田三成还没听到故事的后半部分，他已经气晕过去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