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秀吉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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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秀吉之死
写到这里,有些读者可能会发牢骚。本书作者将朝鲜战争一笔带过,未免有偷懒的嫌疑。当然啰,大家知道,我是一个懒人。
不过在这里,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事实上,朝鲜战争的前后过程之曲折复杂,用十几二十个章节来描述都讲不清楚。我原来的计划,是专辟一卷来描述这场史诗战争。但想到本书重点是讲述日本国内的事情,突然**一卷朝鲜战争感觉怪异。思前想后的结果,我决定先将朝鲜战争的章节抽掉,到了合适的时候,再将其补充完整。
这也是为了本卷故事不至于头重脚轻之思虑。
以露梁这场海战为终点,漫长的朝鲜战争画上了休止符。爱国名将李舜臣在胜利前夕奇异战死,也许是唯一一件让人感伤的事情。有人不禁回忆起来,就在几天以前,关于另一位英雄将领金应瑞的,同样奇怪的战死记录。
朝鲜国内一时沸沸扬扬。据说后来有人看到金应瑞出现在某处军港,人们于是对两人的生死提出种种质疑。没过多久,各地陆续出现了自称是金应瑞的人物,朝廷也未出面辟谣,就让这件事情更为扑朔迷离。不知情的人民只好在各地建起祠堂,以纪念两位‘过世’的英雄。纪念金应瑞的叫做‘义烈堂’,纪念李舜臣的则叫做‘忠武堂’。
金应瑞与李舜臣之死确实蹊跷。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名字能否留芳百世,这样的问题有的人很在乎,有的人也满不在乎。在人民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使命完成以后消失,朝鲜战争结束以后,不知有多少英雄人物和金应瑞、李舜臣一样消隐于世间。他们其中的大多数人,甚至没有在官史上留刻名字。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想成为隐世的英雄。作为伟大人物记入史书传记,越是普通的人,就越摆不脱这样普通的诱惑。
“我是世上最伟大的人吗?人们会永远记住我吗?”
这是在露梁海战前的三个多月,于日本京都附近的伏见城中发出的声音。
丰臣秀吉建造的这座伏见城,数年以后不知毁于谁手,又有人在城堡原址种上遍山桃树。伏见城的兴盛荣光,象丰臣家族一样仅只昙花一现。几百年后的人们,因此将丰臣秀吉的治世,别称为‘桃山时代’。
“我……是世上最伟大的人吗?”
这个问句重复数遍,显得十分沉重。不停询问的老人,说话间夹杂着急促咳喘。
“当然是。除您以外,世上还有谁能称得上伟大二字?”一个柔美的女性声音,轻松地答出了那个难题。
丰臣秀吉趴在一张中国式的龙床上面。虽咳嗽不断,却依然不肯暂停。
“比起织田信长,如何?”
“织田信长连您一根毫毛也比不上。”
“光秀,那么明智家的光秀呢?”
“他和您没得比较。您想想看,您懂得修改《信长公记》,您更会为自己着书立传。不用怀疑,将来的人只知道您的丰功伟业,没有人知道明智光秀的事情。”
“确实是……这样的。”
没有听出对方话语中的贬意,丰臣秀吉咧开大嘴,朝侍候床边的淀君露出笑容。他的长相本来丑陋,笑起来整张脸更显畸形。伏身在他旁边的淀君,好不容易忍住恶心想吐的情绪。
“所以说,您是这样伟大的英雄,天下哪有您办不成的事情?关于我们母子进大阪城的事情,您还不能批准吗?”
“这个嘛……”丰臣秀吉才一犹豫,皮球一样的身体就被淀君推了一把,在床上打个滚又咳嗽起来。
“您看您,说到正事就是这样。这几年来,您因为惧怕北政所夫人,连大阪城也不敢回去……
“咳咳……真是胡说八道。我是天下霸主,怎么会惧怕老婆……”
丰臣秀吉被说中心事,咳嗽得更厉害了。
北政所夫人原名‘宁宁’,是丰臣秀吉的正室妻子。尽管丰臣秀吉花心到无可救药,北政所却坚守着妻子的本份,在大阪城内尽力为夫君调解大名、国家间的矛盾。几年前介入与明朝官员的斡旋,北政所差点就要完成和平的协议。
可是丰臣秀吉独断地中止了与明朝的谈判。决定第二次向朝鲜出兵以后,他确实没有再回去大阪城,他害怕面对北政所的失望与怒容。
此外丰臣家有一半的能臣,都是由北政所慧眼提拔起来的。这是他怕北政所的第二个原因。
“说得也是,您是说一不二的人。”淀君正攻未果,又改为侧面迂回,“秀赖早晚要继承您的事业,现在暂时进不去大阪,我们也不着急。天下百姓多嘴多舌,不去理睬就是了……”
“咳……,被你说成这样,不答应也……不成了。”
好象就在等待这句话,淀君突然兴奋地跳将起来。她一拍手,立即就有侍者捧笔墨走进来。
“那么,请您将旨意写下来吧。口说无凭,病一好,您又要赖账了。”
“不用这么急吧……真是的,知道了。”
淀君翘起小嘴。抵不住她的撒娇,丰臣秀吉颤抖着提起笔,写了简短的几行字。他写得很慢,在他写完之前,淀君一直保持着如花朵绽放般的微笑。
淀君的美貌,继承自母亲市姬。恬静中带有暗香,好象有千百只妖艳美丽的夜光虫在飞舞。她向丰臣秀吉展露笑容的时候,他只感到无与伦比的舒畅与快乐。权力,果然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它可以征服国家,也可以征服高傲不驯的美女。
帕里斯如果有第二次选择机会,金苹果毫无疑问属于赫拉。
不过淀君这一次,笑容没有以往保持得长久。侍者们全部退下以后,她的笑容便象风筝断线似的无影无踪了。

“秀吉,你知道我为什么在意大阪城吗?”
“还用问吗,我建起了天下无双的……”
“天下无双?”淀君突然掩嘴而笑,“说什么天下无双,真是笑死人了。大阪城的里外布置,壁画金阁,不过是抄袭安土城的设计。你烧了安土城,再给自己盖起一座复制品。可以说,你就只有这点能耐……不过,没关系。我所中意的,正是它抄袭安土城的事实。”
本能事变以后,织田信长宏伟的居城安土在战乱中被烧毁。丰臣秀吉称烧毁安土城的是明智逆党,所以城中金银财宝一概不知去向。然而在那一年中,秀吉象一个发了横财的暴发户大肆扩军。第二年,他的军队数量远远超越了竞争对手柴田胜家。
而且更奇怪的是,不久后建成的大阪城中,放置有疑是安土城遗失的古玩珍宝。
这会儿,淀君提起安土城的事情,丰臣秀吉只是轻哼一声。
“反正,你中意就好了……”
“我当然中意。借着今天高兴,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人人赞我儿子秀赖长得俊俏,你难道不想知道,他的真正父亲是谁吗?”
“秀赖的父亲?当然是我……”丰臣秀吉眼睛瞪直,他听出了弦外之音。
“你又让我发笑了。没有人告诉你,秀赖和你长得一点也不相像吗?”
这说的是什么话……丰臣秀吉短时间内,无法回过神来。而后,他猛的从床上跃起,一把揪住淀君的衣袖边缘。
丰臣秀吉一生娶过几十个妾室,染指过的女人更不下千人。但奇怪的是,天下的女人都不能为他生儿育女。担心自己后继无人的丰臣秀吉,一度将外甥秀次立为继承人。可是就在壬辰战争(文禄之役)开战的头一年,他的妾室淀君突然生下一个男婴。这个婴儿,就是上面提到的‘秀赖’。欣喜若狂的丰臣秀吉当年改立秀赖为继承人,还担心外甥秀次不服,找个‘杀生关白’的罪名,将秀次砍了头不说,更将其妻室子女全部处死。
现在想起来,秀赖出生的前一年中,丰臣秀吉忙于制定侵略朝鲜的计划,几乎没有去过淀君那里。秀赖的出生之事、面容与丰臣秀吉毫不相似之事,疑点还是相当多的。
“你……胡说!”丰臣秀吉急得嗬嗬喘气,“秀赖不是我的儿子,那是谁的?说出来,我把你和奸夫一起处死……”
“想知道吗?我会告诉你的。其实是谁都行,只要能怀孩子,只要不是你的……”淀君一改文静的常态,发出放荡的笑声。
“你这个淫妇!淫妇!过一会……”
“不用过一会!”淀君截断他的吼叫,“你没时间了!还没闻到吗?空气中有死亡的腐臭味道。被你送上异国战场的武士们,他们阴魂不散地缠绕着你呢!”
丰臣秀吉打了个寒噤。他仿佛真的听到了诅咒,但诅咒他的不是异国武士,而是另一个近在眼前的死敌。
“玉姬,是玉姬哦……”丰臣秀吉放开淀君,伸手探向虚无的半空。
“内庭走廊都是我的亲信,你大喊大叫也没有用处。丰臣秀吉,在小谷城,你杀死了我的父亲;在北之庄城堡,你害死了我的母亲;以保护我们三姐妹为名,你强占了我的身子。可是做了这么多事情的你,却根本不配称什么伟人。笨到把我的甜言蜜语当真,把别人的孩子立为储君,今天,你又为我打开大阪的城门。丰臣秀吉,现在我代替天,代替我可怜的母亲,代替千千万万被你害死的人,来赐予你应有的结局……”
平时淀君悲伤的时候,腮边总会有两个小酒窝出现,那是丰臣秀吉熟悉的美态。可是现在她双眉紧锁,样子变得既陌生又狰狞。
丰臣秀吉不再理睬淀君。他呆呆地,盯住了虚无的半空。
“掌握天下却无子可以送终、官居极位却死无葬身之所……这一条一条,都是玉姬的恶毒诅咒。果然,它们都要实现了……”
淀君收住了狰狞的笑。丰臣秀吉自言自语的样子,反而把她给吓到了。
曾经有很多次,她见过丰臣秀吉一个人对着半空说话。每一次这么说话,几天之内一定发生可怕的事情。不是战争爆发,大名灭亡,就是某位重臣将要遭难……
不止一次的,她怀疑丰臣秀吉其实是利用巫术,才获得今日的权力地位。
不管怎样,不能再让这个老头子念下去了……
淀君把心一横,她将丰臣秀吉下面的枕头抽出来,照着他头上用力盖下去。
丰臣秀吉的独语变成了呜咽。在这个天下权力中心的伏见城里,在一张天下人人想睡的龙榻之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扭打在一起,他们同时从床头滚落下来。好象一对生死难分的恋人,他们拥抱着从房间的一头,一直滚到房间另一头。
听到房中异样的扭打声音,几个武士慌忙奔跑进来。
“你们……快把这个妖女……”丰臣秀吉好不容易和淀君分开,他气喘得不行,连话也说不清楚。
淀君也甩开了丰臣秀吉的手。从地上站起来时,她脸上回复了高傲而优雅的笑容。但是丰臣秀吉熟悉的温柔与贤淑,却已然荡然无存。
“这个老不死的……你们都来帮我。”
什么?丰臣秀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这些奴才……你们敢!”
武士们不理会丰臣秀吉的威喝,从左右一拥而上。
“要干什么?放开我!我是日本……朝鲜……世界的……霸王……”
断断续续的声音如一艘巨型军舰,在坚硬冰山前面逐渐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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