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文艺会演获掌声 枪毙人犯看闹热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要打仗了,苏修要侵略我国了……同学们窃窃私语。珍宝岛战火一燃,中国出现了战备热。在离珍宝岛4000多公里的金沙江边的屏山中学,全校师生投入了挖防空洞的活动。用工宣队的话来说,“全校要打洞,每个班打一个洞,男女都要打。”打洞的地段就在学校所辖的高城墙下,男同学在洞子里打,女同学在洞外运土渣,热火朝天。挖防空洞,侯明明很积极。一到下午放学,侯明明就提起锄头冲出教室,直奔防空洞。防空洞里面又黑又闷又潮湿,为了赶进度,他常常和同学们挖到晚上10点多钟,学校熄灯才走。有次,洞中小塌方,掉下的泥巴,砸伤了一个同学的肩膀,该同学住了两天院,出院后,被学校表扬并入了团,侯明明很羡慕,希望有这等好事出现。可这样“守株待兔”的机会始终没有来,入不了团,“团员”跟自己无缘,样板戏却跟他有缘,英雄当不上,土匪“栾平”倒当上了,而且当得有滋有味。
学校礼堂的灯暗淡了,台上的几盏射灯露出耀眼的光,猩红色幕布在“智取威虎山”音乐声中徐徐拉开,天蓝色布的背景间,是一个乒乓球桌般大的棕黄色包装纸制成的小屋。这是侯明明班参加学校的“七.一”文艺晚会,演出的智取威虎山中的第四场“定计”。侯明明扮演栾平,脸上用墨笔画了几根粗胡子,穿着一件灰大褂,脚套一双长筒靴,一摇一拐上台,就抢了邵剑波的戏。他夸张的动作,惟妙惟肖的表演,赢得了台下阵阵掌声。喧宾夺主的他,在欢笑声中一步一抖下台后,就被音乐老师瞄上,成了学校文艺宣传队的一员。宣传队有全校男女同学三十多人,每周星期六晚上在教师会议室排练节目,排的节目有大合唱《我们前进在光辉的五七道路上》、《八角楼的灯光》、《草原英雄小姐妹》等歌曲,侯明明总是准时到达,常常受到音乐老师表扬。五一、国庆、元旦节日期间,这个宣传队均被拉到县剧场演出。舞台上,红红绿绿的聚光灯照射下,侯明明穿着整齐的衬衣、蓝下装,脸上化了装,站在队伍的第一排,高唱,“为了保护羊群,不怕风雪,不怕严寒,小姐妹啊......”,黑压压的台下,劈劈啪啪的掌声四起,他知道,这掌声献给的是英雄小姐妹,不过自己心里也高兴。
高兴的还有,他创作的相声《运竹子》被宣传队演出,受到欢迎。这是他通过自己的亲身体会创作的。那是一次周末劳动,他和班上的同学到30多里地的石碑坳运毛竹。那天,又是风,又是雨,道路泥泞,他和同学们冒着风雨在竹林中砍竹子,不小心,手的虎口被雪亮的弯刀砍伤,现出白骨,鲜血长流。在这个时刻,他的伤口被女同学包扎,而他的竹子也不在了,结果被同学们帮忙扛回。在分男女界限的班上,这件事引起笑料和风波,也得到了完美的结果。根据这个题材,他创作了相声《运竹子》,通过误解、抖包袱、搞笑,歌颂了同学之间的团结互助和热爱劳动的精神。演出后,这个段子被当成课堂作文上交,被任课的语文老师冯云龙打了优秀。
作文能够被冯老师打优秀是件不容易的事。年轻的冯老师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能言善辩,多才多艺,66年分配在屏中,一直教语文,治学严谨。文革初期,他是所在造反组织的笔杆子,铁嘴。他教侯明明初三的语文,对侯明明的作文,情有独衷。他常常说,除了侯明明,在他教过的学生当中,作文能上优秀的不多。几年前,和胡川到侯家,就领略了侯明明的才华。除了教书,他还会演戏,县级机关在剧场搞文艺调演,他扮演《红灯记》中的李玉和,拿起个碗,一声“谢谢妈......”,高唱:“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会应酬......”唱得有滋有味。可惜年纪轻轻,不明不白死了,死在自己的卧室里。
本来那年春节,他已请假回老家阆中探亲,春节过后,学校开学,未见他来上班,他的妻子也从阆中来屏中找他。结果,学校领导发现他的门窗紧闭,一股臭味从门缝透出,派人砸开他的玻窗翻进去,才发现他早已死亡,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校医检查,无伤无痕。学校当即报案,法医赶来,把他抬往办公室解剖。
解剖是在晚上进行的,办公室换上了100瓦的电灯泡。侯明明爬上办公室外的窗台,站在上面偷看,硬邦邦的冯老师被放在办公桌的草席上,上面铺了张塑料布,冷冰冰的。人究竟是怎样死的,说不清楚,是个谜。不过,法医拿着铮亮的手术刀,剖开其肚皮,现出肠肝肚腹的惨相,使侯明明心惊肉跳,久久难忘。
更难忘的是,他听见了高年级同学的哭泣声,看见了高年级同学无可奈何的状态。他升上初三的时候,高年级的同学毕业,上山下乡开始了。
这些同学离别前,互相留言,互相赠送笔记本,依依不舍,抱头痛哭。哭声未停,欢送的锣鼓声响起来了,噼噼啪啪的炮竹声就在屏山中学门口一阵阵炸响了。
初七二级的几百个学生戴着大红花,手拿雄文四卷,背着行李,流着泪,开赴农村广阔天地劳动去了。目送师哥师姐远去的背影,侯明明知道,上山下乡这条路,自己始终要经历的,他暗暗下决心,要在这短短的中学生活里,好好读书,好好锻炼身体,有了文化和健壮的身体才能应付以后的知青岁月。

下乡的队伍远去了。
又一个队伍走来了。
这个队伍警备森严。人保组的干部手握喇叭,一阵阵高呼,“紧跟伟大领袖**的战略部署,清理阶级队伍......”,“坚决镇压地、富、反、坏、右份子!巩固无产阶级专政......”
口号声中,县中队的士兵用刺刀押着剃成光头的犯人游街示众,犯人中有老有少,有跛子,有美蒋特务,有航道队的瘦子“号手”,还有和老婆离了婚的造反派卞司令。这帮造字号人物,信奉“替天行道”,拉大旗作虎皮,围着锅边转,转去转来转了几年,锅巴都没有分一块,一下子跟人渣跛子一样,成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变成了阶级敌人,栽进了铁窗。
耷拉着光头的卞司令,五花大绑,口青面黑,见伸过来的刺刀,周身颤抖。他跟着队伍游到了卖鱼桥,看见旁边的县剧场,触景生情。过去,他无论舒展身姿尽情地跳“敬爱的**,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有多少话儿要对你说,有多少歌儿要对你唱”的忠字舞,或欢跳“葵花朵朵向太阳,满怀豪情迎九大”的街舞,还是在舞台上扮演高、大、全的英雄李玉和、郭建光、杨子荣,一个亮相,赢来的都是掌声。参加造反派,在各派之间周旋,尽得好处,被兄弟伙竖起大指拇赞赏,称之‘麻糖手’。尽管自己这个‘麻糖手’到处冲杀,挂有造反司令头衔,巴望引起上面重视,“遇明主,攀高枝”,封个一官半职,但那些在中央、省得势的掌门人,并不理睬,就连入室弟子都没资格当。开党代会,就悄悄进去瞄一眼,在门口拿串鞭炮庆祝的机会都没的。操去操来,操的窝囊,最多操成“社会基础”。一有风吹草动,风云变幻,就当牺牲品,被抛入法网,触动法网这根电棒棒,痛啊!他一眼瞥见街边熟悉的侯明明、史老板、彭老大,想到自己风光一时,如今成了阶下囚,摇摇头,无可奈何,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人生就是舞台,人生就是一场戏,人生就是一场梦啊!”他见明晃晃的刺刀比过来,只好低着头,哭丧着脸,跟着犯人队伍从侯明明身边走过,到县广场开公捕公判大会,接受法律的审判。
街上看热闹的人对这群人犯指指点点:
“你看,一个二个缩头缩脑,像个乌龟,龟儿子些也有今天。”
“这些人过去不得了,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报应来了。”
站在店子门口看热闹的史老板哈着酒气说,“狗、狗日些提、提劲打靶嘛,当、当操哥、操球不转!背、背球时,栽、栽球啦!
侯明明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公捕公判大会开得威严,声势浩大。卞司令一伙带着他们的刑期走进了监狱去服刑,美蒋特务彭期文则五花大绑,背着红叉叉斩标,被士兵拖向了刑场。刑场设在屏山城东门桥下的河坝头,东门街口和桥上观者如潮,拥挤不堪。这个40多岁的人犯年轻时从军去台湾,五几年被上司派遣回大陆被抓,刑满赦放后回故乡屏山大乘,又兴风作浪被捕。听说抓捕时,人犯暴力拒捕,格斗起来,伤了几个人,跃上自家的破草房逃跑,被县中队士兵擒获,后以反革命罪判死刑。只见人犯被士兵踢倒,跪倒在沙地,头向江对岸,背后连中两枪,居然不倒,回过头来狞笑。行刑士兵对其一阵刺刀猛插,人犯才在血泊中爬了爬,手脚抖动,挣扎死去。
“国民党想反攻大陆,想翻天,这就是下场!”
“狗日美蒋特务顽固,该千刀万剐!”
“狗日反革命分子,挨枪子、挨刀子,死了活该!”围观者纷纷咒骂。
“狗、狗日命大,当、当特务训过练。挨、挨球哟!”史老板捧着个烧酒瓶,对彭老大说,“看、看到没有,龟、龟儿子中、中了两枪,遭、遭了三刀。”
彭老大说,“我听,响的是一枪。看的是遭了两刀。”
“中、中的是两枪,遭、遭的三刀。”
“打的一枪,遭的两刀。”
“争、争啥子?打、打不打赌嘛?不信,就过、过去数一数枪、枪眼眼,刀、刀洞洞!”史老板在人丛中边喝酒边骂起来了,“遭多、多打点枪眼,多砍几、几刀,弄成肉、肉泥,才、才、才解恨!呸!龟儿子死球啰,不、不要弄来埋,甩他狗、狗日的在河头喂、喂娃娃鱼!”
“快哉快哉......咣当咣当咣当”彭老大掂起脚尖,在人群中高声唱起来啦:
“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
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
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正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咣当咣当咣当”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