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太公打虎显神威 洪兴惩霸万民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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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武装支泸队死了两个人,尸体随队运回来了,其中一个死者就是那个戴黄军帽的新市人。
“王小军死得好惨啊!是为了掩护大家死的,年纪轻轻,还不到30岁,丢下老父老母、婆娘儿女一大堆,可怜呀!”胡队长端起酒杯,眼泪行行,“说真的,越打泸州,死人越多。我们跟本打不过对方,对方全是当过兵,上过战场的。泸、纳、合这些军工厂的麻联站老保,师长就是厂长,团长就是分厂长,教导员就是车间主任,手下的工人有的打过朝鲜,有的打过印度,有的打过越南,厉害得很。装备又好,厂里生产的**的高射机枪,都拖出来打,横起扫,人摊上一枪,伤口有碗那么大。就是军分区王茂聚的部队,换上便衣去打,也不一定占得了便宜。我带的屏山这个队,大多是转业兵,装备还可以,武装部提出来的枪,可是一上泸州前线,交起火来就不行了。”这是胡队长回到屏山,来到侯平发家,喝闷酒时的感慨。
“枪不长眼,子弹不认人,战场上变化多端。”侯平发喝着酒说,“生命可贵,人死在这武斗战场上,死啦就死啦,划不来。”
“是就是,划不来.老侯啊!还是你值得,如果你这个机枪手上了前线,就难得说了。对方训练有素,作战经验丰富,开起火来,专打机枪手。王小军这个人你晓得,城隍庙的事情后,就跟着我们了。支泸期间,他要把他那个队当主力用,自己还要当机枪手,英雄得很。反正缺人马,上面巴不得,就给他封了个队副。你那挺机枪,就是他在用。我们到了泸州,分配的任务是打对方的伏击,在伏击地蓝田坝,一交起火来,就被对方火力压制,抬不起头来,对方援兵迅速赶来,给了我们一个反包围。看来人家早有准备,我们只好撤退。王小军主动要求断后掩护,他的机枪一响,就被对方盯上了。嗬哟,不得了!龟儿麻联站的轻、重机枪一股脑向小军扫来,迫击炮弹也落来了。遭了,人还活得出来吗?呜呜——是王小军用一个人的牺牲,换来了我们全队将士的安全啊!呜呜——胡队长抹了一把鼻涕,继续说:“队伍撤下来后,士气低落,大家不开腔。我稳定军心,拿出红宝书,念起来:‘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我叫大家反攻,用**思想武装头脑,背诵**语录,‘下定决心......大家就高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边喊边反攻,一个劲儿想把王小军的尸体抢回来。哪晓得还没走近,一颗炮弹落来,中都的小李当场就被炸死了。吓人得很!大家一窝蜂往后跑,木船社陈老大、陈老二两弟兄,一个天棒一个地棒,平时满口豪言壮语,嘴巴伤人,这次比谁都溜得快,枪丢了,子弹掉了,兵败如山倒,我简直没办法,挡都挡不住。我们只好撤退,稀里糊涂,退到了对方的地盘上,只听一个尖叫声:‘口令!代号!’,我发觉不对头,急中生智回令,4321!趁对方未醒过来,我们的AK-47冲锋枪、半自动步枪一阵猛射,然后兄弟们逃之夭夭。队伍回来了,还是不行。人死了,尸体一定要弄回来,抢尸体要紧。天黑,我下了死命令,督战队的冲锋枪比起,全队才一起上,悄悄地摸黑到阵地,把他两个的尸体弄了回来,缺胳膊断腿的,机枪也散了架。他妈的,回到驻地,陈家两弟兄打老子的小报告,第二天,高超这小子说老子没有完成任务,还死了两个人,把队长这个官儿给老子撤了,狗日的关老子的禁闭......”
“咋个会关你呐?他咋弄个做呢?”侯平发端起酒杯跟胡队长碰了一下,“一起都是战友,好兄弟嘛!出点事,兜着嘛。”
“高超这小子,认为我们打了败仗,死伤了人,跟他脸上抹了黑,影响了他在上面的形象。说穿了,影响他上爬,影响他升官。这龟儿有野心,想挤进即将成立的县革委,弄个官儿来当,又想挤进地革委,当个常委。,野心大得很!”胡队长呷了口酒,埋着头说:“其实,关禁闭有啥子嘛!我在部队又不是没遭关过。64年夏天,罗瑞卿搞军事大比武那年,我们部队驻防在湖北。团里搞军事演习,给我们连的任务是攻占A高地。我是一排长,高超是二排长,他带领二排从正面的缓坡进攻。我避实就虚,搞奇袭,迂回到后山,从农民的柑橘林插了上去,首先占领了A高地。不服输的高超跟我争功,钻我的漏眼,说我违犯群众纪律,带队把老乡的柑橘树碰坏了,一个劲儿要求领导处理我。我气愤不过,扇了他两耳光,结果,连里关了我的禁闭。妈的!高超这小子,既当婊子,又立牌坊,刀打豆腐两面光。他来禁闭室看我,送烟送水果,安慰我,称兄道弟,尽说好话。又找领导说情,早点放我出来。虽然我提前放出来了,还是当我的排长,但是他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在连里升了个虚职,当副指导员。他认为这是明升暗降,第二年就闹着专业了。我呢,随部队换防在山东,期间,抓人犯遇了点麻烦,差点落了个处分,干脆回来了。”
“咋个呢?是自己回来的,还是处理回来的?”
“当然是自己回来的。”胡队长接过侯平发递来的酒杯,碰了一下,一口吞进,“说起来也不关事,那是秋天,我们驻地有一个村庄发生了盗窃案,村上保管室遭偷了三口袋花生,价值人民币15元,这在当地已经是大案。县公安局经过侦察,锁定是本村村头的马老大。公安人员搜查马家遇到麻烦了。”
“会有啥子麻烦?”
“马老汉和他的三个儿子坐在炕上,拒绝接受搜查。很明显,三袋花生米就藏在炕内。公安人员采取分流手段,要带马老头到村公所询问,再寻找证据,伺机抓捕马老大。逼急了,马家父子原型毕露,提起锄头、菜刀和公安对抗起来,上级急调我排支援。我布置全排包围马家后,带领几个战士冲进马家。形势严峻起来了,马老大负隅顽抗,用打火机引燃藏在家中的炸药包。我举起手枪,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两枪,第一枪未中,第二枪脑壳开了花。但炸药的引线还在燃,我没学王杰把自己的身体扑向炸药包,而是把我们的同志推出了房屋。就在跨出屋时,炸药包爆炸了,伤了我带来的几个战士,我也受了点轻伤。等硝烟散尽后,我们冲进屋内,那负了伤的马老汉和他的另外两个儿子喝农药一起死了。”
“花生呐?是不是藏在炕内?”站在一旁尖起耳朵听的侯明明问,“三袋花生找到没有呐?”
“找没有找到花生有啥子用!”胡队长瞥了侯明明一眼,把酒杯递向对面的侯平发碰了一下杯,“价值15元的案子,对方人死了四个,一家两代人完了。我方伤了几个战士,这个案子搞得窝囊,不过,话又说回来,从政治的角度讲,必须这样。阶级斗争,你死我活。治世用重典,哪怕只要有一点火星,也必须用高压水龙头扑灭;哪怕只要有一两个人犯事,也要动用强大的国家机器。挥起无产阶级的铁拳,大军镇压,高射炮打蚊子,强化无产阶级专政,确保地方平安,江山永传。”
“那你为啥子要自己回来呐?”
“由于人犯已死,我带去的几个战士受伤,上面说我临场处置不当,战士受伤负有一定的领导责任。趁处分下来之前,我闹着专业,结果回来分在供销社,遇到他在大十字辩论被逮。我好心好意上前给他说好话,差点脱不倒爪爪。要不是躲在你的屋头,说不定陪他一起坐笼笼,我对得起他了。他现在发迹了,武装支泸,要利用我,稍不顺心就整人。这个人呐,现在我看透了,好事是他的,歹事是你的,狼子野心,阳奉阴违,两面三刀。跟他搞不到一块儿。算啰!人各有志,以后各搞各的。”
“各搞各是小事,冲冲杀杀,死伤了人就不是小事了,关你的禁闭是不是要处理你?”侯平发关切道。“我听小道消息说,在北京,清华大学蒯大富等‘清华井冈山’红卫兵在学校高楼上架起机关枪,阻止**思想工人宣传队进校,还伤了人。影响坏得很!**冒火了,在中南海召集了北京八大红卫兵头头开会,对聂无梓、蒯大富等人说,“现在是该你们犯错误的时候了.....‘”
“犯啥子错误?情况不一样。蒯大富打的是**派去的工宣队,打的是**的人。我们打的是保走资派的人,文攻武卫,文攻武卫是**同志提的。”胡队长又灌了一杯酒,“就算有错,大不了现在我跟你老侯一样,优哉游哉。”
胡队长悠哉游哉的日子不长。由于屏山造反派内部分裂成两派,双方争权夺利,由文斗上升到了武斗,胡队长被启用,当上武斗司令了。原来,屏山有个造反组织,叫红色造反司令部,该组织经过67年2月镇反后,因学习宜一中红旗派的斗争精神,辟宜宾红色派的讳,更名为屏山红旗造反司令部。接着,该司令部又分出一派叫“斗到底”的组织,人员来自县茶场、林场、航道队的工人。两派为筹建革委会的矛盾升级,大打出手。泾渭分明,划城中大十字为界,城西属红司领地,城东属“斗到底”地盘。胡司令属于“斗到底”的人,原是红司高超麾下,后因观点相左,利益相争,与高超的关系搞僵;他釜底抽薪,反戈一击,拖了一批人马出来,并网罗了汴司令、黑司令、硬骨头、彭老大等人马,成了“斗到底”的武斗指挥官。为把红司挤出屏山,他调兵遣将,上下奔走,忙得晕晕乎乎。“坚持就是胜利,发动一两个攻势,踏平对方,为革委会诞生鸣锣开道。”
大人忙着争斗,小孩寻找快乐。文革乱了两年,越乱越凶。这年,68年的秋天,是个多事之秋。一天下午,侯明明到城东的一棵棬子树上捉蝉,不小心摔下地来,膝盖碰伤,露出白花花的骨头。母亲把他送到县医院,经过敷药包扎,送回家里,吃过药,就躺在床上呻唤。半夜时分,阵阵疼痛的侯明明被抽泣声惊醒,醒来,见自己的床上睡了个中年妇女,伤心地哭着。母亲披衣坐在床沿一旁相劝,“大哥人已经死了,就算了,人死不复生。你逃出来是好事,反正你的叙斌娃儿、锦绣姑儿还在,以后还有个依靠。现在全国到处都在乱,你就好好待在屏山,哪儿都不去,有啥子困难就找你的三弟和我。”母亲见侯明明醒来,就说,“你的大伯娘回来啦,回来这趟不容易,走了几千里路,从兰州走回来的。”
“咋个走回来呐?我从来没见过大伯娘。”
“你大伯爷和你大伯娘50年回来过一趟,那时,你还没有出世,咋个见过嘛?”母亲说,“你大伯爷小时候调皮捣蛋,从屏山打架打出去的,找到红军,长征到了陕北,50年带兵来解放过屏山,随后从部队下来,在西北的一所大学当领导。文革来了他就被打成走资派,关进牛棚,遭整死了。你大伯娘也遭了,都弄来劳动改造,趁一次放羊的机会,偷跑回四川的。大路不敢走,走小路。城里在搞武斗,也不敢进。她就拿根打狗棍,走偏僻小道,沿着红军长征的路,边走边讨饭,半年多才走回来的。昨晚上才拢家。”
“不行,我还要走。”又黑又瘦的大伯娘起身下床,“这屏山城也不安全,昨晚在街上,我看到处都是造反派,提枪提棍,就像兰州一样,在搞武斗。我要走,要走。”
“朝哪里走呐?”母亲劝说道:“你走了这么远的路,该好好儿养养身体。身体要紧。”
“我要回娘家新安,看娃儿些,娃儿些丢在我妈屋头,好几年没见了。再说身体,我的身体好,啥子苦都吃过,身体都没倒。”
“不准走,坚决不准走。”侯平发进屋来说,“开玩笑,大嫂,走了这么远的路,男的都吃不消,何况女的。要走,都要在这屋头多休息个十天半月,身体恢复好了再说。”
王加致听从了兄弟的话,在屏山呆了下来。无所事事的她,喜欢和侯平发一家摆谈侯家的往事。特别是侯家的先祖侯太公开垦屏山,底坝河边痛打老虎的故事,使侯明明三弟兄着迷。

相传,侯家祖先春秋时生活在黄河流域,秦汉时为国征战,荣立战功,被封侯拜将。其姓氏的“侯”,就是皇上所赐。南宋战乱,侯氏族人迁居到江西。明中期,有侯家三弟兄奉朝廷之命,从江西随军西征戍边,老大在云南,老二在贵州,老三在四川。老三沿长江而上,披星戴月,日行夜走,从春走到秋,年末抵达川南长江边的屏山,眼睛大亮。此地叫底坝,锦屏巍然,祥云漂浮,林木葱郁,绿水环绕,想必是个人居的好地方。他于是打住脚步,决意定居下来。好山好水虽好,可是人烟稀少,荒草丛生,飞禽走兽出没。长途跋涉的他,开始伐木筑屋,开荒种地。一天清早,他来到底坝河边耕种,忽然,发现眼前一只丈多长的黄白纹身大老虎,蹲在石头上,蓝眼发光,拦路呈威。常言道,下山老虎饿得慌,凶恶发狂躲不了。年轻气盛的他,不躲不避,管它三七二十一,轮起斧头就朝虎头一击。中了一斧头的饿虎大叫一声,伸出铁爪向他扑来。他回头便跑,跑进旁边的竹林躲藏。饿虎长啸几声,张牙舞爪,猛扑过来,却被几根楠竹紧紧挟住,动弹不得,拼命嚎叫。老三从竹林里抽身出来,对着四角乱刨的老虎拦腰就是几斧头,老虎疼痛得怒吼一声,山摇地动,竹竿断裂,挣脱出来......他瞅准机会,飞身跃上,骑在虎背,一阵乱揍。“骑虎难下”,老虎见背上有人,就地一滚,来了个四脚朝天。摔倒在地的太公急中生智,几步跃到河边,往大石包一站。负伤累累的猛虎引颈长啸,纵身扑来。早有准备的他,将身体一缩,就势滚到石包下。用力过猛的老虎从太公头顶飞过,“咚——”地一声,落在了深水里,水花四溅。老三从容地抱起河边的乱石,往落水虎狠狠砸去,石落虎伤,受伤老虎在水中四脚乱奔乱刨,一起一复挣扎,不一会儿,悄无声息,不动了。从此,侯老三底坝河边打虎的故事一代代传了下来。他在底坝落脚定居,娶妻生子,人丁兴旺,成了侯家在屏山的太公。侯太公的子孙一代代繁衍了下来。
太公打虎显神威,洪兴惩霸万民颂。又传,道光年间,张献忠屠川,千里巴蜀,人头落地。蜀中各地民众纷纷练兵自保。侯家先人侯洪兴在底坝举办团练,拥兵自卫,保境安民。流寇逃窜,献忠出川,洪兴带领的侯家军不断壮大,形成劲旅。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慈禧西逃,被朝廷嘉奖“忠勇可嘉”的侯家军编入川军开赴京都勤王,大战侵略者。廊坊一战,洪兴身先士卒,骑着高头白马,双手使剑,突入敌阵,左冲右杀,杀得洋鬼子鬼哭狼嚎,入入而败。抗击侵略者的战斗中,他作战勇敢,冲锋在前,英勇杀敌,屡立战功,官至参将、总兵,被朝廷赏黄马褂。战事平息后,他带着副将邱八从汉口逆江而上,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故乡屏山县城是一座滨江小城,呈井字形,街道狭窄,青石铺路。素有“好个屏山城,四十八座庙,东门犬声叫,西门听得见”之民谣。洪兴的木船一帆风顺,抵达金沙江边的屏山城南码头,便和副将拾级而上,从三层箭楼的题刻注明书于“隆庆七年”的迎江门下穿过,来到南门街口,见“金江锦”绸庄门口人声鼎沸,群情激昂。一打听,得知此街“金江锦”店主邱奎,乃城南恶霸,看中邻居60余岁瞎婆的旧房,打着扩大店面的幌子,强行买房。瞎婆不从,邱奎顿生诡计,指使家丁半夜偷运库房的数匹绸缎,抛于瞎婆的后院。第二天,他谎称店内绸缎被盗,带人装模作样在乡邻间挨家挨户搜查。结果,搜到瞎婆家,翻出绸缎,邱奎便诬蔑是瞎婆儿子小三作案。一群家丁如狼似虎,拳打脚踢瞎婆母子,并叫嚷要将小三捆绑起来押送官府治罪。邱奎得意忘形,声称“官府就是县太爷,姓邱,是他本家大爷。小三只要进牢房,老虎凳伺候,辣椒水罐喉,必死无疑。不过,看着相邻受罪,其心何忍?只要把房子卖了,好说好商量,其它事一笔勾销。”乡亲们眼睁睁看见邱奎贼喊捉贼,另有图谋,瞎婆母子遭赃蒙冤,惨遭毒打,敢怒而不敢言。
行武出生的洪兴看得忍无可忍,牛脾气一发,上前痛斥恶霸邱奎,解救瞎婆母子,却引来邱奎家丁一伙围攻。洪兴施展看家本领——祖传的侯家拳,上窜下跳,左抓又打,三下五除二,便把邱奎一伙打得鼻青脸肿,跪地连声告饶,发誓永不侵犯瞎婆母子的住房。大快人心之际,忽然铜锣开道,吼班大吼,“屏山县正堂”朱红牌子出现。原来,厮打中,“金江锦”的伙计,偷跑到县衙门报案,说南街“金江锦”绸庄遭抢。凶神恶煞的邱县太爷头戴蓝顶蓝翎官帽,脚磴朝靴,坐着官轿,带着捕快班头急急赶来,捉拿人犯。
此时,洪兴叫副将解开包袱,从中取出一件黄马褂来,不慌不忙穿在身上,并叫副将从店内抬来木椅,当街坐定。“肃静”、“回避”牌中露出几个衙役,朝街中间的洪兴举鞭就打,鞭子还未甩出,即被缴下。衙役定睛一看,只见穿着黄马褂的洪兴巍然不动,忙后退向轿内的邱县太爷禀告。按清政府规定,凡见到皇帝御赐的黄马褂,犹如见皇帝本人一样,要对黄马褂匍匐下地磕头。刚才,洪兴缴衙役的鞭子,县太爷在轿内窗口早已看清。他叫声“住轿”,忙整衣拂袖,出轿匍匐,下跪磕头。洪兴叫副将撑起油布伞,叫店小二端来一碗盖碗茶,悠然自得细品起来,全然没有一点离座而去的意思。堂堂县官,在烈日暴晒下,直挺挺跪在青石板街道上,后面跟着跪一大群衙役、捕快、班头,当街堵塞。街边百姓,暗中欢喜,窃窃私笑。
太阳西坠,河风拂拂。茶水冲了一碗又一碗,茶由浓到淡,清凉起来。洪兴茶瘾过足,神情安稳,便心平气和地对着下跪的县太爷数落,叫他明辨是非,惩治街霸,为民清廉,保境安民。洪兴一身正气,大义凛然,说得县太爷虚汗淋漓,诺诺称是,才从木椅上站起来,伸伸懒腰,踢踢脚腿。他见县太爷指使捕快松了小三的绑,捆绑了街霸邱奎,才慢悠悠让道,上街找旅店投宿。
与邱奎狼狈为奸的县太爷,大庭广众下遭到羞辱,气愤难消。他与同姓一个邱,同是一个祖宗为名,拿着邱奎的银子,悄悄打点、收买了洪兴的副将邱八,偷走了洪兴的黄马褂,然后实施报复,连夜率兵前往东街上的金沙江旅店捉拿洪兴。旅店内,洪兴与衙役经过一番打斗,翻墙逃出店外,沿着城墙巷子飞奔,夜闯南关临江门下河坝,独自泛舟而下,过叙府,上成都,击鼓总督府,一状扳倒了屏山县太爷,惩处了街霸邱奎。屏山百姓拍手称快,重见天日。而洪兴见义勇为惩恶霸,当街羞辱县太爷的故事,也在金沙江两岸流传开来。
话说回来,激动人心的祖先的故事摆了,平平淡淡的家务事也要做。清闲的王加致偶尔也展示厨艺,做做饭,做菜喜欢弄个新花样。她炒的菜味道好。侯平发夸奖她,“菜弄得好,味道就像馆子头一样。”她笑着说,“三弟,这些手艺都是跟你母亲学的,你母亲做的菜味道才好。可惜婶娘走早了,没有享到后人的福。”
时间过了半月,城里的气氛紧张起来,派系之争引发了武斗,街上响起了枪声。王加致执意要走,在侯平发夫妻的护送下,她过河到云南石龙店,告别侯平发夫妇,走绥江,回到了新安。
送走大嫂后,侯平发伤感地说,“人是三节草,不知哪节好!大哥当高官时,警卫秘书一大串,当官太太的大嫂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世道一变,大哥一死,大嫂就沦落到讨口的地步,还东躲西藏。回到娘家也没有办法,身上没钱,拿啥子生活?”
“我都问过大嫂,她也不想回北方,说那边风沙大,天冷,生活不习惯。”姚贤图说,“大哥死了,大嫂又没有文化,当个家属,拖儿带女,哪个盯你?没有指望,回老家来好点,有个依靠。”
半月来,侯明明的伤腿未见好转。他又被父母送往县医院,经过诊断,当即被医生安排住院治疗。
住进外科病房不到一周,侯明明的心就紧张起来了。
这天中午,城里一片呐喊,枪声响过不停。下午时分,枪声稀落,病房里抬进来一个鲜血长流的伤者,伤者好面熟,原来是黑司令。医生把刚刚负伤抢救过来,还处于昏迷状态的黑司令安排在侯明明相邻的一张床。护送伤者的是侯明明的老表朱学兵。朱学兵是龙华人,少时,常来屏山看望姨妈,后被航道队招工,当了造反队员。他小声对姨妈姚贤图及表弟侯明明说:“黑娃可能活不过明天了。他这辈子可怜,从小被爹妈抛弃,又有癫痫,到处要饭,后来到了林场,工资丁点儿,为了长工资打了场长几皮砣,差点被开除。文革来了,他一个人扯杆旗子,自封司令,把林场公章抢了,把场长打伤了,就跑到县城来造反。他光杆司令一个,招不到兵,自己吃饭都困难,就一会儿帮“红司”刷标语,一会儿帮“斗到底”贴大字报,要不就一个人扛杆旗子,到处声援,找口饭吃。”朱学兵看来对黑司令比较同情,“没有活动的时候,黑娃就帮头头们做家务、买烟提开水、洗衣裳,连内裤都洗,勤快得很。还有,黑娃见头头们和那些女的武斗之花喝酒,打情骂俏,就自觉走开。特别是见头头和娇滴滴的女人单独在一起,他还悄悄把门关上,醒事得很。他在城隍庙失手枪击**语录,冤枉得很,关在红司禁闭室,天天哭流洒水,不是唱“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就是一个劲儿念叨,说对不起**,要为**献身。后来,胡队长把他救出红司禁闭室,一起投奔‘斗到底’。今天上午,攻打红司的阵地,本来上面不要他去,考虑他是孤儿。他又哭又闹非要去,说:‘要戴罪立功,要为**革命路线献身!孤儿最革命!要为全国山河一片红,流尽最后一滴血。要让战友们看得起他,知道他光杆司令黑娃有人样,不是孬种。’这句话硬是说准了。上面本来把他编入二梯队,上了火线他不听招呼,一个人拿杆红旗就往前方闯。还一个劲儿高喊:‘冲啊,同志们,立功的时候到了,抓住天棒陈大皮——’话刚说完,就被对方的子弹射倒了。肚皮上流好多血哟,肠子都流出来了......”朱学兵的眼睛湿润了,“我们把他抬往医院的路上,他还不要我们管他,叫我们冲上去,把红旗插上红司的阵地。又喊了两句‘**万岁’就昏过去了。到了医院,医生给他做手术,抢救了一个下午,伤情才稍微稳定点。趁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医生叫他交待两句话,他气喘喘地说,想吃一碗回锅肉,想穿一双皮鞋......话就说不下去了。医生说他可能活不了啦,叫我们安排后事。”说话间,邻床的黑娃哼了一声,床单动了两下。朱学兵忙过去照看,揭开床单,脸一下变了,“糟了!像没气了——医生、医生......”边喊边朝外跑。医生护士一拨人随着朱学兵进来了。他们检查了一下黑娃,都在摇头。朱学兵明白了,“哇——”地哭出声来。侯明明心里很害怕,拉着母亲闹着要回家。姚贤图嘱咐站在旁边发呆的朱学兵,“相帮完黑娃的丧事后,就老老实实呆在姨妈家里,不要再跟着出去提劲打靶了。”说完,收拾好用具,扶起侯明明离开了医院。
医院门口,武斗人员全幅武装,设起了防线,架起了机关枪。
残阳如血,西天边一抹红。
秋风瑟瑟的屏山城,静悄悄,没有犬叫、鸡鸣,街道冷冷清清,家家关门抵户。偶尔,一两颗流弹呼啸而过,让人心惊胆寒。
黑云压城。
战云密布。
激战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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