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同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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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正处身于一个异常阔大的房间,目测怕是有上百平方米,天花板也有十多米高,阳光正从上方一个一米见方的天窗投进来,照在房间正中央。
乌芙丝和Cynosure隔得很远地盘膝打坐,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的地方看到这种姿态,我忽然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梁今也站起身,拉我起来。
“这里以前是神殿。”
我四下张望,房间的四壁刷得雪白,既没有壁画也不见神像,事实上根本什么也没有!
“嗯……你们的神……很朴素……”
梁今也笑笑。
“以前是神殿,现在嘛,是监狱。”
我滑了一下,“监狱?这儿也有监狱?”
梁今也及时拉住我,“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人为的规则,然后就有了监狱。不过准确地说,这里只是一个拘留所。因为我们还没被审判。”
“审判?靠!你不会告诉我‘遗弃之地’还有法律吧?!”
“‘遗弃之地’没有。不过,无忧城有。”
我们站在大殿正中,面对着面,阳光洒在我和他之间。
“吱——呀——”
某处传来木门的开启声。
仿佛,从时光的深处,从灰尘满布的历史缝隙,推开了一扇旧门。
我们同时看过去,房间,不,大殿东侧开了一扇约五米高的门,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站在门口。
梁今也吊儿郎当地搭住我的肩,道:“看到没?这位,就是无忧城的法律。”
那男人大踏步走近,响亮的脚步声在四壁回荡,一股气势扑面而来。
那是个很壮硕的男子,如果说Cynosure健壮得像豹子,弗斯特兄弟像狮子,他就像一只……呃……
大猩猩。
我大失所望。
这些天和两个帅哥混在一起,连敌人也都是帅哥(狸猫不算),我的胃口被养刁了。
“要在强者的狩猎场存活,凡人就只能团结起来,取得那些具有异能的人类的保护。无忧城就是这样一个聚居地。那家伙是无忧城实力最强的人,这里他说了算。”
好像很威风,但是……
唉,这么丑的男人,唉!
我不感兴趣地掉头,想朝乌芙丝他们走去,梁今也一把扣住我的手。
“他们在疗伤。”他小声迅速地道,“别打扰他们。”
他下颌一扬,笑嘻嘻地朝那丑男人迎了上去。
“怎么样,我们的事查清了吧?我就说我们是无辜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幽灵骑士攻击我们,我们只是自卫……”
丑男人翻了翻白眼,白色没有眼珠的眼睛让那张脸更为恐怖,我吓一跳,差点没叫出声。
“你们自卫的结果就是六十七名幽灵骑士重伤,你们四个却毫发无伤?”
“我们也受了伤啊!”梁今也很无辜地望着他,伸出右手,特意翘起尾指,“你看,他们割伤了我的小指头,痛死我了!”
我一看,果然指头上有一道头发丝般的伤口,隐隐有血丝凝结。
那人大怒,忍了又忍,终于用火药味儿不太浓的声音道:“无忧城是人类聚居的地方,我们不欢迎神仙和妖精!你们和幽灵骑士的恩怨我们也不想管,请你们尽快离开!”
他一甩头就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步子比进来时还要大,脚步声更为响亮。
我摸不着头脑,只好看梁今也。
“你刚晕倒他就出现,说我们当街斗殴有违无忧城的法令,非要把我们抓起来。”狐狸打个呵欠,伸个懒腰,“反正我们也需要地方休息,就随便他了。”
身后传出响声,我侧了侧头,听到Cynosure冷冷的声音由远及近。
“走吧。”
他从我身旁擦肩而过,金发轻轻扬起,掠过我的脸颊。
我看着他的背影,他还**着上半身,不但血止了,连伤口也奇迹般愈合,只留下一些浅淡的疤。
那天看见他的身体上布满了疤痕,我想起那个小小的少年,无法想象那样的天真稚嫩与这般沧桑的躯体是同一个人。
新伤是因为我,而旧伤……可有某处……因为她?
“啪!”脸上重重挨了一下,因为已经习惯了,我居然不觉得痛。
“乌芙丝,”我叹息,“你又怎么了?”
狼女腿上的剑痕也消失了,神仙和妖精都有惊人的恢复力。
“蠢女人!自己死就算了,还想拖上我的达令!如果星星有什么事,我撕烂了你!”
“乌芙丝!”我神秘地凑近她,“我刚刚也看到一个‘猩猩’哦,说不定比Cynosure更配你!”
狼爪子又刨过来,我一闪身缩到梁今也背后。
“我呸!你以为躲到狐狸后面我就奈何不了你?!我今天非杀了你!”
我伸出头扮了个鬼脸,飞快缩了回去。
乌芙丝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张牙舞爪扑过来!
“住手!”
我正躲在安全地带看乌芙丝和梁今也纠缠,忽然听到一声咆哮,却不是来自殿门口等人的Cynosure。
哟哦,丑男又回来了。
梁今也用一只手抓住乌芙丝的爪子,笑容可掬地道:“你来送行吗?”
丑男拼命忍气吞声,不理会狐狸,闪身让出背后的人。
“命师有话要跟那个女人说。”
暗红色的命师站在门边,安详地用看不见的眼睛“望”着我。
我向她走去。
经过Cynosure身旁,呼吸莫名其妙变得急促,我加快脚步。
命师转过身,我一步跨出大殿,眼前出现一片看不见边际的茂密森林,数十米高的树干冲向蓝天,最细的也有一人合抱,远远望去,厚重的树冠仿佛层峦叠嶂。
这是真正的森林,枝叶覆盖下的林间是潮湿而阴暗的,到处是杂生的灌木和散发腐烂气味的落叶,这间神殿孤零零地矗立在森林当中一小片空地上,曾经以为的那份宏大,在天幕之下,地基之上,也变得渺小荒凉。
只有这天是永恒的,只有这地是宏大的。
我大吃一惊,“怎么回事?城市呢?”
“无忧城里的一切都是幻觉。”命师低声叹道,“只是我们这些远离故乡的人类一点无聊的自我安慰。凡人其实可以很容易得到幸福,因为感觉到就是真实。但他们又往往得不到幸福,因为他们不懂得去感觉。”
我听得似懂非懂,反正知道她在抒情,也就不再多问。
“你有话跟我讲?”
命师伸出手,手腕上的镯子轻轻碰撞,发出冰冷的,金属的笑声。
她把手按在我手上。
“你可信任里面那三个人?”
我低下头,看着细瘦的五指搭在我的肌肤上,仿佛一个用力就能掐进去,直达白骨。
丑男在身后道:“你们通过狸猫族的秘道进入无忧城,除了有预知力的命师,应该无人得知,狼王却能堵个正着。以狼王的骄傲,绝不会雇佣幽灵骑士,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安排幽灵骑士追杀的人也知道你们的行踪。这个人和狼王的消息从何而来,你想过没有?”
我咧嘴一笑,“你无非想说乌芙丝和梁今也两个不可靠……”
“三个。”命师忽道,“殿内有三个人。”
我一怔,“Cynosure不是你的人吗?”
“我只是凡人,神仙听从的是天君的指令。”
“天君?什么玩意儿?”
命师缓慢地摇头,手指勒着我,“回答我,你信任他们吗?”
我抬头看着她,她用一双苍白的眼迎着我的视线,诡异的,却给我一种逼视的错觉。
“小尾有一句话是对的,”我慢慢地道,“‘这世上本就没什么人可信’,你也会说,凡人‘感觉到就是真实’。我不管他们背后有什么,我想要信任他们,我就信任他们。”
命师紧紧握住我的手,枯瘦脸孔上浮现一丝笑意。
“记住你的话,和你的同伴继续前进吧,遵循神的旨意,寻找神的足迹,这就是你的命运。在神那里,你能够得到所有的答案。”
哦?神会跟我说那只狐狸对我的感觉还是Cynosure和我的关系?
太假了吧!
我正想抗议,命师的手拿开,我觉得掌心多了一个冷冰冰的东西。
低头一看。
“枪!”
我的手往下一沉,一半因为这玩意儿出乎意料的重,一半因为惊骇——一支真实的枪!
命师继续递给我一把子弹,动作非常自然,甚至还有几分优雅,仿佛她只是摘了一朵鲜艳的花让我欣赏。
我呆呆地接过,忽然笑了笑,“你……你该不会要我……”老天,先不谈私藏枪械是犯罪,我一辈子连玩具手枪都没摸过,我能拿它干什么?!

“我看到了你未来的重重劫难,如果你不想一辈子躲在同伴身后,你就必须学会用自己的双手战斗。”
我一怔,下意识地回头。
森林正是傍晚时分,西天几片五彩的霞映在浓密的树海尖端,风有些萧索,阳光斜斜地射进殿口,Cynosure就站在阳光中间,英俊炫目。梁今也懒懒地倚在他身后,试图安抚恼怒的乌芙丝。镏金的阳光把他们包围起来,一种淡淡的,说不出来的忧伤也同时笼罩了他们。
因为夜……就要来了。
我不由自主收拢五指,将那沉重冰凉的玩意儿紧紧抓住。
命师像是看到我的动作,微笑着转过身,缓缓步下台阶,走进森林。
我张了张口,终于没有叫住她。这种打定主意将神秘进行到底的牛人,我再问十万个为什么也得不到一个确实的答案。
那么,就不要问了。
我想起从幻樱湖中升起的像泡沫一样透明的女人,她指向东方,如果这就是神谕的话,我的未来就在那里。
可是,我的过去呢?
我只是一个凡人啊。
有人从我身边走过,丑男人迟疑地顿住脚,回头看我。
我和那张丑脸面对面。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塞进我手里。
我唬一跳,又来?!
低头看了看,原来是我在街市上买的白色裙子。
“其实是南茜通知我去救你们。她很感激你,我也是。谢谢你喜欢她做的裙子。”
“你是她的……”原来卖裙子那个丑女人叫南茜。
丑脸红了红,“未婚夫。”
啊?哦。还真是……很配的说……
“什么时候结婚?我先道声恭喜了。”
“谢谢。”他红着脸笑了笑,转头望向无边森林,“无忧城只是用幻术创造的梦境,因为有很多人需要它才能睡着。你们离开后,无忧城就要搬走了,虽然躲到哪里都逃不过纷争,但人类就是这样,不管做再多的傻事,也只为一个心安无忧。”
他回过头,目光炯炯地盯了我一眼,我突然感觉不到那张脸的丑陋,因为一股凛然之气凌驾于感官之上。
“有缘再会!”他一颔首,纵身跃入茫茫森林,几个起落已不见人影。
我吸气,呼气,吸气,呼气,胸臆间仍有一种透不过气的窒闷,干脆蹲下身,将头埋在臂弯里。
如果这是一个梦,如果睁眼就能醒来……我真的愿意醒?
有人抚上我的肩膀,我呻吟一声,靠入梁今也怀中。
我其实是宁愿战斗的,我其实是宁愿沉醉不愿醒的,因为生命本身没有给我答案,每个人的心都需要一个出口,而我,一直没有找到出口。
所以,哪怕这一切是虚幻,哪怕身处于生死边缘,我也愿意走下去。和一些重要的人一起走下去。
握枪的手因为用力而硌得疼,我提起手,梁今也一把抽走枪。
他吹了声口哨,神情惊艳,“沙漠之鹰!天,50AE银色款,8弹,10英寸枪管!酷!”一边叫一边利落地拆下弹匣,抓了我的子弹喂进去。
我怀疑地看着他,“狐狸也会玩枪?”真是世风日下。
他不以为意地瞟我一眼,“我好歹也操练了那么久CS。”
“那你教我。”
枪被抛回来,梁今也干脆地道:“我不会。”
靠!我差点倒下,一咬牙挺住,转头非常期待地看着神仙和母狼。
乌芙丝不等我发问,先道:“那是什么?”
呃……我无言地盯着Cynosure。
神仙大人非常有骨气地别开头,真是熟悉的身体语言啊,这家伙究竟长到多少岁才会进化呢?
这算什么?我哭笑不得,要不要拿这几个家伙来试枪?
“咳!”一个声音忽然道,“我来教你吧。”
夜,在一瞬间吞没所有。
梁今也一把拖起我,将我挡在身后,乌芙丝低呼了声,Cynosure几步走上前,冷冷地瞪着声音来处。
在星星没有出现之前,森林的夜黑得看不清梁今也的白衫,而Cynosure的金发却仍然闪亮。
是了,他是“星星”啊……
在一片黑暗中,脚步声响起。
一步,一步,一步,拾阶而上,从森林中来到神殿前,那样的缓慢,虔诚。
我集中精神呼唤,很快狸猫送我的白纸灯笼出现在半空中,静静地散发黄色的光晕。
我于是看清那个黑色西服的男子。
他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即使在这么黑的夜里也令人无法忽略它的暗色,黝黑的皮肤,黑色的瞳仁幽幽地看着我们。
是他。
“是你!”乌芙丝叫道,“你来干什么?父王也来了?”
他只看了乌芙丝一眼,淡淡地,似乎漫不经意,但分明的,有一点光在那一刻闪烁。
他盯着Cynosure,笑了笑,“嗨,又见面了。”
Cynosure冷冷地道:“我并不想见你。”
“有些事并不是你想就能决定。”他做了个很夸张的手势,模仿命师的腔调,“这就是命运啊!”
梁今也的身体陡然震动了下,他看向Cynosure,正遇上Cynosure也望过来,两人交换了个眼色。
“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他躲在那里偷听,我们一点感觉都没有!”
乌芙丝冲过去,一拳砸到他脸上。
所有人都呆了,两个男人大概没想到这个莫测高深的对手一下子被揍得结结实实,我却看见那一瞬间他的眼睛。
好痛的眼神,连我的心也跟着隐隐抽痛。
“你滚!”乌芙丝道,“告诉父王我不会回去,叫他不要再为难我们!”
他偏着头,血丝从唇角蜿蜒而下,却仍是不看她,笑着对Cynosure道:“有没有兴趣打赌?”
“没兴趣。”毫不考虑地回答。
“我输了就教那女人枪法,”他自顾自说下去,“我赢了的话……”
他招了招手,我突然觉得手中的枪变成活物,不停地挣扎扭动,一松手,它竟倏地飞向那男人,被他一把握住。
“咯嗒——”子弹上膛的声音,银灰色的枪管在晕黄的灯光下有一种妖异的金黄。
枪口对着Cynosure。
“我记得你说枪对你不管用。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对了……”他笑着,嘴角带血。
“有没有用,试过才知道。”
他的手再往前一分,10英寸长的枪管就能触到Cynosure的额头,银色的枪管,金色的发,晕黄的光。
两双眼睛熠熠对视。
乌芙丝怪叫一声又要冲过去,我一把拽住她。
她瞪着我,我缓缓地摇头。
“男人的事,让男人自己解决。”
她看着我,脸上神情不停变幻,似乎想说什么,终于只是转过头,盯着那两个男人。
我生怕她又轻举妄动,从背后搂住她的腰。
好细的腰肢,如果是一个壮硕的男子,想必双掌就能合拢。
我轻轻叹了口气。
Cynosure走前一步,枪管不偏不倚抵住他的眉心。
“不是要试吗?开枪吧。”
黑衣男子看着他,笑道:“好啊。”
乌芙丝又想挣脱,我死命抱住她,屏住呼吸盯住那根扣动扳机的手指。
浓黑的夜里,只余这一小方光线笼罩。
“等等!”梁今也忽道,“你说打赌,你要什么?”
那男子毫不迟疑,“乌芙丝,我要带她走。”
“你做梦!”乌芙丝大叫,“我绝不会跟你回去!”
“成交!”梁今也立刻答应,“开枪吧!”
那男子扣动扳机。
Cynosure震动了下。
乌芙丝怪叫。
我不由自主松手。
梁今也将双手插进裤子口袋,神色轻松。
“咯嗒——”
空枪。
那男子手一扬,枪口向天,“砰!”在寂静的夜里异常响亮清脆,森林里传来受惊的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神殿的木门也像是受到震动,轻轻的,晃荡。
我看进那半开的门,只看到更深的夜,更浓的黑。
Cynosure道:“为什么?”
梁今也道:“你输了。”
乌芙丝走到那男子身前,挥手又是一掌。
那男子没有动。
挥到中途的手突然停住,乌芙丝退后一步,昂头看着他。
“Ray,我不会嫁给你。”
“你走吧。”
她转身走开,大步从我身旁走过,笔直走入漆黑的森林。
我急忙跟了上去,远远仍听到梁今也在要挟那男子愿赌服输,先把枪法教给他。
灯笼一直在我身侧飘浮,我凝神分辨乌芙丝的足音,七拐八转,终于在一棵巨树下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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