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仙还是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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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天,近处的草,白云一朵一朵蓬松地飘过,一只小小的鸟儿在我身边草丛中跳跃,唱着一支不知名的歌谣。
身处于生平从所未见的美景,大脑中某种叫“直觉”的东西却不断提出警告。
——这不是人世。
我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又低下头,看着那张熟悉,却又陌生到骨子里的面孔。
我感到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发痒,恨不得把我这个人拆开来,碾成粉末。
原来被欺骗被背叛的滋味被悲伤还要难以忍受。
因为你不甘心。
因为你无处可藏,无处可逃。
我说:“我该叫你什么?神仙还是狐狸精?”
梁今也伸了个懒腰,淡淡地道:“随便。”
我笑笑,“再请问一下您的性别,您是公的还是母的?哦,不必劳您亲口回答了,一定也是‘随便’喽?”金发男人突然在前方凉凉地接口道:“神仙和妖精都是无性别的,你要说‘随便’也可以——”
我厉声打断他:“你闭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恐怕不只是‘你和他’之间的事。”金发男人毫不客气地道。
我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他不再理我,迈开大步就走。
梁今也瞥了我一眼,也拖着脚步跟了上去。
我叫了几声,没人搭理我,眼看他们越走越远,似乎真要把我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只好压下怒火,迈开步子追赶。
走着走着,心神被奇异的风景吸引,暂时抛掉了疑问和恼怒。
这片看不到边际的草原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存在,无论那绿得可以滴出水的颜色,那一丛丛整齐丰茂的草叶,还是脚踏上去富有弹性的地面,还有,那些可爱的小鸟。
刚刚只有一只鸟,走了一会儿突然变出数十只来,也不飞,就在我身边徘徊,从这个草丛跳到那个草丛,不停唱着歌。
我仔细聆听,竟像是听懂了它的歌声。
它在唱——
玫瑰花盛放的季节
长茎的月季不高兴
带露的蔷薇不开心
连蝴蝶最爱起舞的那株月下兰
也遮住了娇美的花颜
夜莺唱了一夜
也不明白为什么
究竟为了什么
……
我蹲下身,把手指伸向一只小鸟,它灵巧地跳上来,小小的爪子抓紧我的手指。
这只小鸟长着浅灰色的羽毛,头顶却有一抹绿得发亮的颜色延伸到左边翅膀。两只乌黑透亮的眼睛圆溜溜地看着我,浅黄色的嘴巴发出清脆的歌声:究竟为了什么……
我叹了口气,道:“世上的事如果都能问个为什么,我也想知道。”
一个声音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我刚要回答,忽然听到一声怒吼。
准确地说,是两个男人同时发出的两声怒吼。
“别碰它!”
“松手!”
我被吓得不轻,脚一软就坐倒在地,那只小鸟轻盈地跳入草丛中不见了。
我还没醒过神,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跑近,梁今也一把拎起我向后就甩,“我去抓,你看着她!”
我像一袋米似的被抡到半空,腰间一紧,又被金发男人接住,扛在肩上。
“喂!”我忍无可忍,“我不是一袋米!”
“我发现了。”金发男人睨我一眼,“是米的话我会轻松许多。没见过你这么笨又这么吵的女人!”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见过真正的女人!”我窝火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你是神仙吧?修行几辈子就为了当个不死不活的怪物,不喜欢吃不喜欢穿不喜欢钱,连**都没有的怪物有什么资格谈女人!”
金发男人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末了不怒反笑,“五百年不见,你倒变得尖牙利齿了,小雪。”
“少套近乎!我跟你初次见面而已。给面子让你叫声‘温小姐’,肉麻兮兮的称呼自己吞回去!”
他还是笑,忽然跑动起来,迎着风和阳光,跑进草丛深处。
我还想说话,却见草丛越来越茂盛,草茎比人还高,毛茸茸的前端像狗尾巴草,却是粉紫色,扫在脸上又麻又痒。
我伸手去抚,“这是什么?”
“啪”的一声,手被重重拍落,金发男人瞪大一双玻璃珠子似的蓝眼睛,没好气地道:“不懂的东西少动!这是‘吮草’,你手上有伤就完了!”
这次我没反驳,心里也觉得自己太毛躁了,平常的温雪不是这样。那么,这么反常的原因是因为眼前这个凶巴巴的家伙,因为颜琛,还是……
我抬起头,前方分波逐浪一般拨开草丛走来的白衣男子,脸孔像少年,那样一双清澈的眼睛。
原来还是因为他。
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离开我?
我老老实实地问:“如果我手上有伤口的话,这种草会怎么样?”
梁今也道:“吮草会贴到你的伤口上,直到吸光你的血。”
我打个寒噤,看他双拳紧握,又问:“你手里是什么?”
他看向金发男人,两人严肃地交换了个眼色。
“死了吗?”
“还活着。”
“用你的狐火炼化它。”
“不行,他会发现。”
两人同时把目光转向草丛。
梁今也点点头,忽然松手。
我听到熟悉的歌声:夜莺唱了一夜,究竟是为什么——一只小小的灰色鸟儿猛地向上跳跃,居然高过我头顶!
白光一闪,歌声戛然而止,小小的身体落入草丛深处,吮草仿佛痉挛般**起来,狗尾巴草似的前端一瞬间红得刺眼,又迅速褪回无害的粉紫色。
我几乎发不出声音,“你们……为什么……”
没人理我,梁今也一双斜挑的凤目看向金发男人,似笑非笑地道:“好刀法,你已经练成手刃了?”
金发男人冷冷地盯着他,没有回答。
我越听越糊涂,鼻端充满让人欲呕的血腥味儿,忍不住叫道:“喂!问你们呢!别当我不存在!”
天空骤然暗下来,只一眨眼的工夫,乌云盖住了太阳,遮住了蓝天每一处空隙。
“该死!”金发男人低咒。
梁今也只看看天,双手插进裤袋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架势,“咱们没骗过他,他还是来了。”
我抬起头,这才发现,根本不是乌云,天上密密麻麻全是那种灰色的小鸟!
无数的小鸟在空中飞舞,没有歌声,我只听到巨大的扇动翅膀的声音。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梁今也道:“现在你该知道为什么要杀那只鸟了?”
废话!现在白痴都知道它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吞了口口水,悄悄挪动脚步,躲到梁今也身后。
他笑嘻嘻地道:“怕的话就抱着我吧。”
我当真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腰。
这么熟悉的触感,我恍惚地想,曾经在我最沮丧失意的时候给我安慰,我曾经以为他是世上唯一不会离弃我的人。
我一辈子没有全心全意信过人,就连颜琛,我也只爱他,而不依赖他。因为失去爱情我可以苟延残喘,失去心灵的独立,我会真的活不下去。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神仙”,我是什么时候卸除了防备,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以一颗单纯的心接纳他?
“你们!”金发男人冷冷地道,“现在可不是亲热的时候!”
鸟群忽然分散,一只大鸟从空隙飞临这方天空,漆黑乌亮的翅膀张开足有两米,头上一缕绿毛高高耸起,像一顶鲜亮的头冠。
我们在吮草丛中抬头上望,在满天黯淡的灰色鸟羽中看到那一抹亮色,看到那一只夺人心魄的鸟。
它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晶莹剔透,俯视我们。
金发男人扬声道:“少装神弄鬼了,灵王!要干架就快点!”
怪鸟偏过头看看他,目光一转,忽然盯住我。
我一怔,梁今也伸手盖住我的眼睛,“别看他。”
我依言闭上眼,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传说夜莺是灵魂的歌咏者,它们在月夜歌唱坟头上的玫瑰,给寂寞的死灵带来安慰。”梁今也的声音低而清晰,有诗一般的韵律,“但也有人说,夜莺是勾魂的使者,用它最美妙的歌声去引诱那些不设防的灵魂,把他们献给它的主人——”
一个带笑的声音抢着道:“就是我。”
梁今也闷哼一声,身体后仰,我忙稳住他,他的手从我脸上滑开,我突然看见那个声音的主人。
并不可怕,只是……滑稽的男人。
黝黑的皮肤,算是英俊的长相,黑发长及腰间,从头顶到发梢却有一丛绿发,以一种愤怒的造型戟张,颇像某发廊新来的学徒小弟。
他漂浮在半空中,却像坐在最舒服的沙发上,还跷着二郎腿,一只脚一抖一抖的。
“美女!”他笑眯了一双绿眼睛,冲我招招手,“我是灵王,我可不是好男人,别因为我太帅迷上我哦!”我没办法反应,随手拉过金发男人。
“干吗?”金发男人满脸不耐烦。
我惊叹道:“原来神仙也有疯子,他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咚!
三个男人同时栽倒。
我把梁今也拽起来,“你的DV呢?”一边在他身上摸啊摸,末了摸出个DV,“真好!”赶紧抢拍满天小鸟和空中飞人的奇景。。
金发男人爬起身,也不言语,猛然冲向怪人!
我用DV都捕捉不到——好快的速度!
身形化为一道白光,光影还停留在视网膜上,两人又迅速分开。
金发男人甩了甩右手,冷冷地道:“你退步了。”
灵王展开双臂,缓缓升上半空,数不清的灰色小鸟扑上来盖住他,像给他穿上一件灰色的鸟羽大衣。
他还是笑,笑容带几分天真,“是吗?”然后转向我,开心地道,“这位MM很有趣啊,QQ几号,我加你好不好?”
咚!
这次是我倒。
梁今也闪身挡在我前面,“别缠着她,她不是你的猎物。”
灵王挑起一只眼看他,“八百年道行的小狐狸也敢管我的闲事!刚刚是你抓了我的莺儿吧?你是想我向狐王讨公道还是干脆死在我手里?”
梁今也看着他,居然打了个呵欠,“随便。”
灵王脸色一沉,绿眼骤然大睁,像一只发现猎物的黑雕,从半空急掠而下!
我把DV举高,黑色的人灰色的鸟在屏幕中越来越大,我急忙仆地,鸟人从上方掠过,劲风刮起我的发丝飞扬!
我转过头,梁今也双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举在胸前,掌心喷出一簇紫色的火!
“狐火?”灵王大笑,飞行的速度不减,“不过是幻觉!”
鸟人与火焰在空中交汇,梁今也微微一笑,“是吗?”
一声惨叫响彻天际,我捂住耳朵,仍能听到成千上万小鸟的哀鸣,扑朔朔扇动翅膀的声音,本来井然有序的鸟队四散惊飞,天空露出一角湛蓝。
灵王在火焰中挣扎,眼看逃脱,一道白光迎头赶上,只一闪,一切安静下来。
依附的小鸟都飞走了,只剩下一具人的躯体浮在空中,渐渐下落,渐渐被白烟笼罩,最后变成一只黑色的大鸟,坠入吮草深处。
我瞬间化身为石,死瞪着吮草的**与一闪而逝的血色。
DV从手中滑落,坠到草丛中,撞击了“播放”键,屏幕上,重演那一场谋杀。
前一刻,那个人还对我说,美女,不要爱上我。
我缓缓地,蹲到地上,抱住头。
发抖。
梁今也慢慢走近,俯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道:“别怕,没事了。”
我倏地抬头,一掌拍开他的手,尖叫道:“我怎么可能不怕?有人死了!在我面前被谋杀了!”
“那不是人。”梁今也面无表情地道,“灵王和我一样,是妖精。或者你当他是一只鸟,杀鸟对人类不算什么吧?”
我张口结舌,我亲眼见到他的变化,当然知道他不是人。可是他有人的外形!他会说话,他和我说话!我忽然一阵灰心丧气,迷惘代替了恐惧。
“我……不明白,我以为……他的出现像一场闹剧……你们的战斗拙劣如三流武侠片……为什么结局是这样?”
“你以为我们在闹着玩儿吗?”金发男人走过来,冷冷地插口,“我告诉你,这里不是人间,这儿的妖精不会跟你开玩笑,稍有松懈,你的命就没了。”
梁今也也道:“有些事情没得选,不是他死就是你死。”
“他为什么……要我死?我根本不认识他。”
“因为你应对了夜莺的歌声。”他仰首望着久久不愿散去的灰色鸟群,“这种长绿羽的夜莺是灵王的宠物,如果有人用心聆听它的歌声,回答它的问话,这个人的灵魂就会被引诱成为灵王的食物。”
我抬起头,听到鸟群整齐地唱起歌,美妙婉转的歌声仿佛在诉说情话,在安抚亡灵。
玫瑰花忘了开放的季节
长茎的月季落泪
带露的蔷薇悲伤
连蝴蝶最爱起舞的那株月下兰
也枯蒌了娇美的花颜
夜莺唱了一夜
也不明白为什么
究竟为了什么
……
金发男人皱眉道:“凡人怎么可能听懂鸟叫,这么明显的陷阱都看不出,用用脑子好不好?”他看向梁今也,“八百年的道行居然能炼出狐火,好本事,我和灵王都看走了眼。”
梁今也只笑笑,“是吗?”
“我很想知道你的真正实力。”
“我打不过你的,我只能伤了灵王,你却一刀就杀了他。”
“打不打得过要试试才知道。”
“不用了吧——”
……
我没有理会两个男人在聒噪什么,我只是茫然抬眼,重新审视这美得像仙境的草原。
我曾经以为,它真的是仙境……
我不知道我是过于惊吓而晕倒还是数天来的种种事端终于告一段落,疲惫和安心齐齐涌上,所以无声无息地睡去了。
醒来时,篝火噼噼啪啪地燃烧,夜幕正低垂。
我屏气凝神,黑夜的旷野中听得到风吹草低,我一个人的心跳声。
借着火光能看到右后方有两个男人在熟睡,我出神地凝望他们。都是英俊的男子,却分不清是神仙还是妖精,就像我不知身在何方,所经历的是真实还是一场梦。
这一刻,我忽然放开了心怀。
反正,不过是又一次逃离。
记忆中,我二十年的生命一直在逃。
不想面对家贫的现实,就逃到学业里。
没办法学业有成,就逃到和颜琛的恋爱里。
和颜琛分手以后,父母对我格外小心翼翼,姿态近乎谦卑。
他们一直很爱很爱我,用这么多的爱把我宠成一个任性而自私的人,到后来,他们无力再为我遮风挡雨,竟因此责怪自己。而我不知如何告诉他们,我并不怨他们。
我们都不懂得面对。
于是逃离所有熟悉的人熟悉的风景,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
到现在……
居然逃到了另一世界。
我无声地嘲笑自己。
在一场一场放逐里,我失去了那些重要得如同身体一部分的东西,亲眼目睹组成温雪这个女人的拼图,一块块散落。
恐惧令我颤栗,我害怕有一天,属于我的所有痕迹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所以拼命想追寻一些新的,比如物质,比如爱情,比如一些能牢牢握在手中的东西。
我心底真正想要的,连我自己都不懂,梁今也,你怎么会懂?
我的目光移到白衣少年脸上,他合目安眠,沉静安详。
只是看着他,这些天不明所以的烦躁就沉淀下来,就像和他一起住在见不到面的大房子里,虽然看不到,但知道他总在那里。那是我人生最平凡安乐的时光。
我承认,我依赖他,不管他是神仙还是狐狸精。
我转向梁今也旁边的金发男子,他的半身藏在阴影里,那种强烈的存在感却没有丝毫减弱。
如同他突然的出现,那般不合常理,却又理所当然。
他说,你决定开始新的旅途了吗?
我其实不很在乎这是怎样的旅途,就像我在人世随波逐流,到了这里,也不过是盲目地跟随另一些人,经历另一场沉浮……
黑暗中忽然传来金发男人的声音:“狐狸,我知道你还醒着,我有话问你。”
过了一会儿,梁今也慢悠悠地应道:“请讲。”
金发男人顿了一下,道:“灵王变弱了。”
“你的错觉吧。”
“我不信你没发觉,他和你都是妖精,你该比我清楚。”

狐狸沉默了一阵,我听着,想着,怎么也无法把这个漫不经心的男子和小尾联系起来。
小尾表面羞怯,一旦被惹毛却是个冲动派,他就正好相反,永远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任我予取予求。
是男人和女人因性别带来的性格差异,还是他本来就有人,不,“狐”格分裂?
我很好奇。
“你既然知道我是妖精,怎么还天真到以为我会说秘密给你?”
“你承认是秘密,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事情与妖皇有关。”
梁今也轻笑道:“灵王是妖皇座下八大妖王之一,我既然是狐族,当然是狐王的属下,自然也与妖王有关。”
“以你的实力,不会是狐族的小角色。”金发男人沉声道,“你故意接近一个人类的女人,为了什么?”“……何必明知故问?”
梁今也在黑暗中笑了笑,很奇怪,我看不到,但我感觉到他的笑容,甚至敏锐地感觉他站起身,无声地走近我。
我睁大眼,火光和星光交织成绚丽的色彩,迷茫的夜色因此有了暧昧的光。
他停在我旁边,蹲下身,果然是一张笑脸。
“温雪。”
“……哎。”
“来个新的自我介绍。”
“我不是神仙,我是狐狸精。”他笑嘻嘻的,声音却没有笑意。
“我叫梁今也,记住了。”
是,我记住了。我看着他,心底忽然有一种颤栗的疼痛。
不管你是神仙,是狐狸精,是猪是狗是虚空,你都是那个叫梁今也的少年。
他满意地点头,正想离开,我一把拽住他。
“现在轮到我了——为什么骗我?”
“狐狸精本来就是骗人的——”
“我要听真的理由。”
他愁眉苦脸地叹气:“人家不能说嘛。”
“为什么是我?”
他摇头。
还是不能说吗?
“为什么……要走?”
他仍是不语,火光投在面上,闪烁不定地映在眸中。
我重重地拍他的头,“谁告诉你我想当明星的?随便篡改别人的人生!不是说不能要钱和实物吗?又变出一百万和钻石……靠!说你俗还真是土,几十瓶香水全是午夜飞行,香奈尔的套装同一款,钻石款式也是过时的,枉你平时穿名牌开名车,一点品位都没有——”
他捉住我的手,“那你要什么?只要你说,我有求必应。”
我一怔,那一天,他突然从我身边消失的那个下午,阳光照在长长的走廊上,他看着我,问,你要什么?他说,只要你说,我有求必应。
我别开头,因为眼泪狂涌而上,我发过誓不再哭。
温雪不是那种脆弱的女人,我不哭。
我……不哭。
朦胧的眼光看到另一张男人的面孔,在火光旁边,在青草旁边,在夜色底下。
那么英俊,竟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你……”我眨眨眼,“我以前认识你?”
金发男人只盯着我,脸色随着火光忽明忽暗。
“你到底是谁?”
蓝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别开头。
我碰了个钉子,为什么隐隐觉得,他比我更失望?
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摆姿势成化石,正打算倒下继续睡——
“Cynosure,”他说,“我叫Cynosure。”
北极星?我抬头在天空中寻找,在那里,最亮的那一颗。嚣张的名字,倒挺适合他。
梁今也微笑道:“原来是被仙界放逐的罪人,狩猎场的现任守护者。”
金发男人眼一瞪,刚要发作,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
两个男人迅速起身,梁今也一挥手,火堆立刻熄灭,Cynosure几步蹿到我面前,捞起我扛在肩上。
又来了!几天来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只要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就把我当货品处理。
我忍不住问:“又怎么了?那是什么东西在叫?”
“是狼嚎。”Cynosure沉着脸道,“麻烦的家伙来了。”
两人互望一眼,急掠入草丛深处。
“喂!”我哀叹道,“有没有人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你们究竟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夜空像一只倒扣的碗笼罩四野,草丛丰茂,我坐在Cynosure肩上,草叶高过我的头顶。
梁今也在前面开道,不停拨拉开草丛,雪白的衣裳和暗绿色的草叶交织在一起,竟有一丝妖媚的味道。
远处传来断续的狼嚎。
两个男人都不说话,气氛显得颇为凝重,我居高临下俯视他们,好几次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我绝对不是怕Cynosure冰冷的眼神哦,我只是知道问也没用,某些男人不想回答的时候,他们的耳朵会自动过滤女人的问题。
我看着夜空下的草原,在最初的惊艳过后是百般的不适应,我想念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
当了二十年的都市动物,我已经习惯了带汽油味的空气和行人冰冷的眼神,在一个人与人存在隔阂的世界我才能感觉安全。
人心再可怕都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而这片危机四伏的美丽旷野却有我不懂的游戏规则。我没办法在这里施展我的小聪明,这里的生与死由拳头决定。
难怪这两个男人会拿我当包袱。
前方草丛中若隐若现的几点亮光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仔细辨别,竟像是灯笼的光。
他们也立刻发现了,Cynosure停住脚,梁今也顿下了,迎了上去。
草丛分开又合拢,柔软的草叶轻轻颤抖,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突然一阵心慌。
他会不会……就这么……一去不回……
我低头看Cynosure,他皱着眉,目光却投向远方。
狼嚎的方向。
夜很静,风拂过旷野,草丛发出细碎的声音,仿佛耳边絮语。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草丛忽然分开,白衣的少年钻了出来。
我悄悄松了口气,望着他由衷地微笑。
他只瞥了我一眼,我一怔,那眼神像是在闪躲什么,透出一丝怯懦。
他低下头,走到Cynosure旁边。
Cynosure皱眉道:“是什么?”
他摇摇头,不开腔。
Cynosure道:“算了,不相干的闲事少管,继续走吧。”
他点头,转身分开草丛,Cynosure跟了上去。
我盯着他的背影,须臾,回过头。
总觉得……失落了什么……
从来路到去路,一片茫茫草海,无声款摆,无声回应。
我忽然想起一句佛教的偈语: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这天与地的茫然,人与世的茫然,既茫茫然生了,又茫茫然死去。
我不信这就是人生。
既然天生了我,地载了我,我就有权索取,有权在这了无痕迹中留下一点痕迹!
一阵风来,整片草原的草叶顺着风向倒伏,后方暗绿色的草丛中露出熟悉的白影。
我瞪大眼,急回头,在我和Cynosure前方,开路人的白衣在草丛中若隐若现。
我再转过头,夜色分明,颜色分明。
那……是谁?
“等一下!”
“站住!”
Cynosure冷冷地盯住面前的白衣人。
“你要把我们带去哪儿?”
他笑了,像是不明白Cynosure的意思。
“为什么不说话?”Cynosure的蓝眼睛眯起来,“我能感觉狼群离我越来越近,你想把我们引去——”他一直笑着,突然反身跃起,急蹿入草丛!
我叫道:“他不是梁今也!”
“轰”的一声巨响,刚刚逃进去的人四仰八叉地摔了出来!
眼看人朝这边倒,Cynosure抬脚就踹,那人闷哼一声,重重摔到前方,怕是骨头都抖松了。
草丛分开,一直跟在后面的梁今也慢慢踱出来,走到近处,一脚踏住地上的人,很认真地说:“他当然不是我,我比他帅多了。”
然后抬头看着Cynosure,“刚才那一脚,是踢他还是踢我?”
Cynosure冷冷地道:“有分别吗?”
梁今也笑了,“说得也是。”
他俯下身,抓住那人的头发,提起头看脸,“这么丑的脸也只有傻瓜狸猫才能变出来,还不现形?”
“噗”的一声,像放屁的声音和像屁的烟雾散后,地上出现一只伤痕累累的肥肥狸猫,哭丧着脸尖声道:“请饶小的一命!小的以后不敢了!”
好难听的声音,我有捂耳朵的冲动,难怪他不敢说话。
梁今也有节奏地拍他的头,像在拍篮球,“玩骗术玩到我头上,知道我是谁吗?”
狸猫拼命点头,“知道!狐狸大人,小的有眼无珠,班门弄斧,罪无可恕,罪该万死!”
哟,还挺多成语,我想笑,看他的样子又实在可怜。
梁今也道:“本来傻瓜的事我想让傻瓜自己解决,但你不该设陷阱对付我,所以我得给你点教训。”他放开狸猫,“滚吧。”
狸猫磕了两个头,迅速钻进草丛。
Cynosure冷眼看这一切,梁今也站起身,他忽道:“你说谁是傻瓜?”
“当然是说他或——你,”梁今也微笑道,“有分别吗?”
Cynosure瞪着他,水蓝色的眼眸被夜色染暗,仿佛万古不化的玄冰,散发着寒气与凛冽的……杀气!
两人同时跃起,扑出!
两具躯体在空中交错,分别扑向对方身后的草丛!
梁今也双掌一翻,紫色的火焰喷薄而出!
Cynosure肩头耸动,我被抛到空中,看见一道白光耀眼,一瞬间,仿佛有金属的寒刃在日下生辉!
我在空中翻滚,身体像有自己的意识般柔软地变成保护性的姿势,拍摄广告的华丽裙子裙摆散开,像一顶奇怪的,绮丽的降落伞。
我忽然想起那种香水的名字。
好一次曼妙的午夜飞行!
紫焰避开草叶,像蛇一样婉转缠绕活物,草丛中传出数声尖叫,虽然充满恐惧,仍能听出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Cynosure快如电光的刀终于没劈下去。
他的手就是他的刀。
右手高举,人却尴尬地停住了。
因为草丛中那张面孔。
我毫发无伤地落地,左边是梁今也,右边是Cynosure,两个男人同时罢手。
夜色悄悄,草丛絮絮地,分了开来。
我第一次看到,那么特别,那么……美的女子。
那是个,几乎……**的女子。
蜜色的肌肤在星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只胸前和腰间用皮毛围住,浓密的长发直到小腿,脸很瘦,五官突出,一双褐色的大眼闪着灼热的光。
她从Cynosure面前的草丛钻出来。
只看着他。
梁今也退后几步站到我身旁,我转头看他那边,紫焰在空中凝聚成绳圈的模样,从草丛中拖出个女人。
不等我看清她的长相,身后忽然爆出一声欢呼。
“我想死你了,星星!”
“xingxing”?我眨眨眼,周星星还是大猩猩?
梁今也道:“他不是叫北极星吗,我猜那大概是昵称。”
我转头再看,那女人已经扑到Cynosure怀中,双手圈住他头颈,双腿夹在他腰间,露出整个粉光致致的大腿和小半翘臀,真是少儿不宜到极点。
我伸出一根食指,在梁今也鼻梁前摇了摇,“不对,Cynosure的意思还包括小熊座,昵称的话我觉得叫他‘熊熊’比较配,你瞧他那副壮男样。”
梁今也很慎重地考虑片刻,点头,“有道理。”
“你们两个,”Cynosure粗鲁地把美女扯离身体,大吼,“给我闭嘴!”
美女在摔到地面前敏捷地一跃而起,转头看向我们。
“这女人是谁?”
不等回答,她昂首挺胸地走近我。
我的身高是165CM,她应该在170CM以上,我的视线不由得上移,对上那张美得让人不敢逼视的脸后再下行,停在饱满的胸部线条上。
真的假的,太夸张了吧?
她甩了甩那头披风式的长发,忽然把鼻尖贴到我脸上嗅了嗅。
我往后一缩,脚下踉跄,梁今也拉了我一把,伸臂挡在我和她之间。
美女瞥了他一眼,“狐狸?”
梁今也懒懒地道:“是。你是狼?”
美女叉着腰——真不愧是美女,这么粗俗的姿势也很性感——扬声道:“这么一个卑贱的凡人有什么资格得到神仙和妖精的守护?你听着,我是狼王的女儿乌芙丝,我要和你决斗!”
纤纤玉指点在我鼻尖上,我偷偷向左移,右移,干脆缩到梁今也身后。
Cynosure过来一掌拍掉那只手,“乌芙丝,你别胡闹了!我能感觉狼王的气息在接近,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乌芙丝抱住他的右臂,整个人粘在他身侧,用鼻音娇滴滴地道:“可是人家讨厌这个女人嘛,看了就讨厌。”
我笑了笑,一把抱住梁今也的腰,用更恶心的腔调道:“亲耐德,人家好讨厌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哦,看了就讨厌耶!”
“你!”乌芙丝褐色的大眼圆瞪,我诧异地发现她瞳仁的颜色渐渐变成金色——
“乌芙丝!”Cynosure抓住她,“她是小雪!”
金色的瞳仁瞬间回复深褐,乌芙丝面露惊讶,从头到脚打量我,然后嘴角一撇,“我说怎么看不顺眼,原来是她。样子和个性虽然变了,还是一样讨厌!”
我懒得理她,刚要放开梁今也,他一把扣住我的手,拔空而起!
什么东西从我耳畔擦过,击断了发带,长发在风中披散,我低下头,看到三点寒星落在我们刚刚站立的地方,竟是三颗狼牙。
乌芙丝怪叫一声:“丽雅,你敢背叛我!”
被紫焰圈住的女子抬起头,一张雪白的脸上毫无畏惧之色,“是小姐先背叛了狼王!奴婢得罪了!”
她双手连挥,寒星向前方的Cynosure,侧方的乌芙丝,空中的我和梁今也同时袭来!
Cynosure挥动右手将狼牙砸飞,乌芙丝一甩头,居然用长发卷住狼牙。
梁今也带着我在空中避开攻击,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合掌一指,“合!”
紫焰瞬间把那女子团团包裹,她挣扎着仰头向天,厉声嚎叫!
乌芙丝急道:“她把父王引来了!我来就是想通知你,父王在前路设伏要杀你!这下可完了!”
Cynosure皱眉道:“别慌,狼王带了多少人,他安排了什么埋伏?”
乌芙丝道:“他把亲卫队全带来了,少说也有五六千个,都分散在这附近堵你,具体的布置我也不知道。”
Cynosure抬手阻止她说话,侧耳聆听。
梁今也带着我落地,走近他们。
Cynosure看向我们,面色凝重。
“我们入了包围圈,四面八方都是狼。”
乌芙丝叫道:“不可能!我来的时候察看过,也没有气味!”她猛地趴到地下,鼻子贴着地面猛嗅。
“有一种药可以掩盖活物的气味。”梁今也忽道,“你闻闻看,有没有不属于这片草原的味道。”
乌芙丝不耐烦地道:“根本没有什么怪味道,除了草味花香就是泥土的气味……”
我一怔,“这附近有花吗?来这里这么久,我还从来没见过花。”
乌芙丝一跃而起,两个男人同声道:“狩猎场没有花!”
梁今也道:“药师也来了,星星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Cynosure咬牙切齿地道:“别叫我星星!我根本没见过药师!”
“没见过就能让人想杀你,”梁今也点头,“你厉害。”
Cynosure一把揪住他衣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喂!”我叫了声。
乌芙丝扯着Cynosure衣角,“星星达令,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Cynosure喝道:“别叫我星星!”
梁今也道:“他的意思是让你直接叫他‘达令’。我说达令,你干脆娶了这位美丽的狼公主,相信咱们的狼王会对女婿手下留情——”
“闭嘴!”
“达令,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耶!”
“你也闭嘴!”
“我说——”我的发言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我只好走过去,一脚踹到Cynosure**上。
乌芙丝第一个狂叫:“你敢踢我的达令!”
Cynosure拦住她的张牙舞爪,瞪着我道:“你还嫌不够乱吗?!”
我耸耸肩,侧过身,让他们看到我身后的草丛。
草丛中钻出的笨拙的脸。
鼻青脸肿的狸猫。
“他说有话要告诉你们,好像是逃出包围圈的办法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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